山花对海树

　　城市资格赛的门票有限，大部分同学不能到场助威，但学校官方微信公众号早早地把游泳队夺冠的消息发布出去了，大家也在微信上第一时间给班中的两位参赛选手发去了祝福。

　　第二天早上褚戈一进教室，男同学们更是都不约而同地吹着口哨冲门口鼓起了掌。

　　褚戈在掌声中有些不好意思，加快步子往自己的座位上走，不忘偷偷扯一扯费江淮的袖子。跟在两人身后的贝朝阳则笑嘻嘻地收下了所有的掌声：“低调，低调，咱们正常发挥。”

　　“发挥什么？”贝朝阳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背后传来了洪光军熟悉的声音，他转头一看，只见拿着个搪瓷杯的班主任正站在自己身后。

　　贝朝阳肩膀一缩，赶紧溜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坐好。班级里的欢呼口哨声也收敛了，众人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读起了英语课本。

　　洪光军走上讲台，双手抬起又往下压，示意众人停下：“得了，刚才你们在干什么我又不是没听到……好，先停一下，我说件事。”

　　读书声立刻收了，全班齐刷刷地抬头看班主任。

　　洪光军把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物理竞赛队中一名高二的学长临时决定下学期出国，因此队里空出了一个名额，经过学校商量，决定把这个名额下放给咱们高一年级段。”洪光军缓缓地扫视着全班同学，目光落到费江淮身上时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接着道：“下周三下午的自习课将举办小型的选拔测试，选拔测试中得分最高的同学能够获得进入竞赛队的资格。想要参加考试的同学，课后请到课代表地方去报名。”

　　洪光军丢下这个重磅消息后，随口吩咐了课代表继续组织早读，捧着搪瓷杯又离开了教室。

　　然而教室里却炸开了锅。大部分同学的心思都被这次选拔考试吸引走了，三三两两地偷偷传着纸条或压低声音交流着有关于物理竞赛的消息。

　　学校的物理竞赛队前几年虽然都不怎么样，但是今年起动用了刚建好的新实验室作为学习基地，还让全校教学能力最强的三个物理老师轮番授课，能够有机会进入这样的队伍进行学习，不说在竞赛中取得什么样的优异成绩，光是听听课，就受益匪浅了。因此物理成绩还算不赖的同学都十分心动，纷纷给自己画饼——万一走狗屎运加入竞赛队的人是自己呢？

　　费江淮的心绪也乱得很。昨天晚上才和褚戈剖白了自己的内心，讲述了曾经作为物理小王子的光荣与骄傲，结果今天早上，新的能够加入物理竞赛队的机会突然从天而降，再度摆在了他面前。

　　开学之初，洪光军三番两次地找过他邀请他加入物理竞赛队。他忌惮着自己的病情，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当然随后两次的月考成绩也证明了，那个时候的他的确没有做好加入赛场的准备。

　　甚至就是几天前的费江淮，也仍然不断地重复回闪着可怕的阴影，无法沉着冷静地面对任何一场比赛的挑战。

　　可是现在，一切或许都不一样了。

　　费江淮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和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物理竞赛的其他同学不同，褚戈正把头埋在课桌里，偷偷地看着一本篮球杂志，眉头蹙得紧紧的，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

　　费江淮一看到他，心中就变得柔软极了。

　　期中考结束后在游泳馆里的那个拥抱，比赛结束后在跑道上的那次牵手，告白后在阳台上的那次接吻。甜蜜或害羞的记忆强势地入侵了一切不愉快，让他的回忆过程变得不再彷徨紧张。

　　费江淮的眼神太过于明目张胆，褚戈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身边的目光。他转过头去看向费江淮：“想看杂志？”

　　费江淮勾了一下嘴角：“不想。”

　　褚戈愣了愣，接着脑回路就和费江淮无缝衔接上了：“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为了物理竞赛的事情激动吗？”

　　费江淮眨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无意间说漏了嘴。

　　“你没说漏，我自己猜的，”褚戈也笑了，看着费江淮有些懵的小眼神，他的心情变得超级好，“毕竟在这个学校里谁都不如我了解你。”

　　旁人谈论的热火朝天已经都与两人无关了，在高一1班教室这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两个少年彼此凝视着对方，心头涌动着不一样的情愫。

　　褚戈合上杂志，坐直了身子：“先不说我的物理成绩连做梦的资格都勉强，我已经加入了游泳队，没有精力再去参加物理竞赛……而且，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国家队的游泳运动员，物理竞赛不在我的个人规划之中。”

　　这是褚戈第一次在费江淮面前谈到自己的人生规划。虽然教室里嘈杂无比，但他还是顺其自然地说出口来。

　　费江淮收敛了眼神，低头看向空白一片的草稿纸，声音有些轻：“我有点想参加。”

　　尝试了一次、两次，均以失败告终，但身边多了个要陪自己一起长大的人，他仍然愿意冲未知的深渊第三次迈出脚步。

　　尽管费江淮的声音很轻很轻，褚戈还是听到了。其实在洪光军宣布消息的下一秒，他就有冲动想要问问费江淮“想不想参加”，但想到一千米跑道上以及游泳馆中那个拼命颤抖的小孩，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有些烦躁的他只好拿出篮球杂志，假装不在意地翻看起上面的文字，至于看进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此时此刻，费江淮却一字一顿地告诉自己，他想参加。

　　褚戈有点鼻酸，他想站起来告诉旁观者们，看呐，这就是我喜欢的费江淮。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语气坚定地告诉费江淮：“那就去参加。”他认真地凝视着费江淮的眼睛，告诉他：“你会成功的。”

　　周一傍晚，洪光军从物理课代表手中接过了报名参加物理选拔测试的学生名单，他一边喝茶一边浏览着报名的同学，看着有几个物理成绩在及格边缘徘徊的同学也报了名，心头还有几分高兴。他得意洋洋地把名单递给旁边工位的老师看：“怎么样？咱班这个参赛积极性不赖吧？”

　　旁边工位坐着的老师没有看，有些头疼地把名单往洪光军手中回推：“得了吧，这届高一物理没什么好苗子……我们班那几个最高分的也是刷题派的，物理思维不怎么样，我看咱们这回选拔也没什么多大的意义。”

　　对面工位的老师也走过来：“那个费江淮呢？学期初会议的时候，老谢还说咱们从平宁转来个物理天才……这都开学两个多月了，他自个儿拒绝入队也就算了，平时考试也不见得他有多厉害嘛。”

　　“诶……不对，名单上有费江淮的名字！”另一个因为好奇也凑过去看名单的老师突然发声了。他指着白纸上倒数第二个名字，抬起头和众人诉说着自己的发现：“小费的费，江湖的江，淮河的淮，是他吧？”

　　办公室里安静了那么一瞬间。接着所有的老师都纷纷凑过头去看向那张名单。

　　A4的白纸上列着一串长长的名字，写在倒数第二个的那个，分明就是“费江淮”。

　　所有物理老师眼神瞬间被点燃了。他们的眼底纷纷多了一抹叫做“恶趣味”的情绪。

　　洪光军看着名单上的“费江淮”也很是意外，他没有料到，之前左鼓动右鼓励横竖都不愿意来的费江淮，居然这一次自己报名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洪光军把这一切归因于自己的人格魅力，心头的喜悦之情更甚。他美滋滋地呷了一口茶，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工作的动力。他在工位上坐了下来，取出自己最宝贝的钢笔在铺好的纸上刷刷落笔，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道：“看来这回出题得拿出点真东西了……让我来看看，初中物理奥赛金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水平。”

　　其他几个班的物理老师看着洪光军这副兴奋的样子，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老洪认真了，看来这一次的选拔考试有看头了。

　　为了不被洪光军比下去，本来打算要去吃饭的几位物理老师也放下了手里的钱包，重新坐回工位上修改起了出给选拔赛的题目，力求保持难度一致。

　　食堂里，正在吃饭的费江淮突然打了个喷嚏。

　　坐在他旁边的褚戈立刻神情紧张地准备脱衣服给人披上。

　　韩佐佐看得目瞪口呆，提醒道：“队长，你里面是短袖。”

　　脱得只剩下短袖的褚戈把厚外套往已经穿了加棉卫衣的费江淮身上盖：“他冷。”

　　费江淮把衣服又默默地还给了褚戈：“不是冷。”他想了想，最后把原因归结为才从图书馆里借来的那本旧教参：“可能是这本书上的扬尘刺激了鼻腔。”

　　褚戈重新披上外套，把那本费江淮放在手侧的教参往餐桌另一边移了移：“下次不许借这么老的书了。”他小声道：“反正你拿第一那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复习它做什么呢。”

　　费江淮吃了一口西蓝花，觉得褚戈对自己的信心简直比对他还要足，挑眉道：“我都没和别人比，你又知道我拿第一了？”

　　褚戈把盘子里的鸡翅往费江淮手边推：“你干嘛和别人比。反正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冠军。”

　　看着褚戈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费江淮抿了抿嘴，轻轻地说道：“你也是。”你在我心里也是永远的冠军。

　　认真吃饭的韩佐佐咬着筷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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