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钟情

　　林寅子家在内陆城市，其实很少吃到专门的海鲜，连河鲜也不怎么爱吃。所以想吃这种水产品，大部分时候是在大排档解决的。

　　这家小龙虾个头不大，但看上去很饱满，一端上桌，那色泽气味立即引得两个女生直咽唾沫。

　　傅望今喝口冰啤酒，把盘子往她们那边推了点。

　　安苹望过来，略带惊讶：“傅老师你不吃吗？”

　　旁边那桌的小情侣听到他们对话，偷偷转过来打量，发现是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眼神立即变得有些诡异。

　　“…在外面，可以不用叫我老师。”再叫大声点，整个店的人都要以为他是禽兽老师，大半夜带两个女学生出来嗨霍了。

　　他夹了个扇贝到碗里，对她们说：“我不吃辣，你们吃吧。”

　　啊，辣椒这么好吃。

　　辣椒爱好者林寅子感到很遗憾，她在大学里就不遗余力地向同学们推荐川菜，可惜学校那边没有川菜馆，所以至今也没能带朋友们去吃一次火辣辣的川味。

　　不过每个人口味不同，就像她打死也不能接受臭豆腐一样，是不能勉强的。

　　带着塑料手套剥了个小龙虾吃，入口的瞬间，小林同学内心就猪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竟然！这么好吃！

　　这口感比她吃过的任何一家大排档都要完美，有些小龙虾看着很多红油，到嘴里一点儿辣味都没有。这家的辣椒没放多少，却是实打实的香辣，飘在面上的辣椒香气能把她给馋死。

　　而且肉质很鲜嫩，虽达不到入口即化的地步，但非常好吃，让人食指大动，忍不住一个接一个的吃。

　　她吃得嘴皮儿嫣红，天气热，菜又辣，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呼~呼~”辣得喘不过气，林寅子停下来，用手在嘴边扇了扇风。

　　对面递过来一杯水。

　　她疑惑地看过去，见傅望今薄唇轻弯，挑眉道：“你不是要喝啤酒？”

　　喝就喝，又不是没喝过。

　　林寅子抬手接过水杯，杯璧冰凉，璧上的水珠把她手掌浸湿。凑到嘴边一饮而尽，冰镇后的啤酒顺着喉咙往下去，口腔里灼热的感觉消减不少。

　　稍微恢复了点儿元气后，她继续埋头苦吃，在旁边垫了几张卫生纸，虾壳丢在上面，已经堆了好高。

　　傅望今侧头问安苹：“有这么好吃吗？”看受气包吃得这么专心，他不明白这种一看就很反人类的菜哪里吸引人了。

　　安苹是个纯正的北京人，吃辣还不如林寅子，所以更是被辣得头晕眼花。

　　她矜持地擦了擦嘴，说：“还可以。”

　　点点头，他吃了口蒜蓉扇贝里的粉丝，瞥见受气包举起杯子，里面空空如也。于是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杯子，倒满再还到桌上。

　　林寅子目瞪口呆，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准备自己倒的，谢谢你。”

　　他淡淡一笑，说：“老板给下属倒点水，应该的。”

　　“……”她刚刚就叫了声傅老板，被他记到现在，这男人真是一言难尽的小气。

　　女孩皮肤白皙，黑眼仁占大部分，笑起来时眼睛弯弯，温顺又可爱。她的嘴角自然上扬，唇瓣嘟嘟，吃完辣嘴皮儿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像涂了口红似的，给那张素净的脸添了一抹亮色。

　　看她熟练的剥开虾壳，傅望今眼神微烁，竟用筷子从盘里夹起一只火辣辣的小龙虾。

　　蹙眉，盯着那红溜溜的虾壳发了半天呆，迟疑要不要入口。最后瞧了眼对面姑娘快乐的表情，他把眉毛拧成结，屏气咬了口虾肉。

　　辣得口腔发麻，鼻尖一酸，泪水盈满眼眶，神志也开始远去。

　　他迅速拿起酒瓶，‘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但还是无法祛除辣味。

　　傅望今无比嫌弃地把碗推开二十厘米，不肯再碰一下筷子。

　　“傅…先生，你需要我去帮你拿瓶冰可乐吗。”下意识想叫傅老板，又想起他很记仇，硬生生把那句老板给咽了下去。

　　他刚刚被辣到怀疑人生，因此很不愿意搭理‘罪魁祸首’。

　　幽幽盯着她，开启嘴炮模式：“你不知道喝汽水更辣吗？”

　　要是平时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林寅子肯定是少不了一顿牢骚。但现在男人的脸颊像只煮熟的虾，又泪眼朦胧，模样非常滑稽，她就忍着笑意，说了声：“嗯，有道理。”

　　旁边的安苹看到老师这样子，内心疯狂责骂自己为什么不带一个相机出门！！

　　听说教师聚餐傅老师都是不喝酒的，哇哇哇，今天不止喝了酒，还辣得小脸通红，天啊，她要窒息了。

　　如果把这一幕照下来，拿回去起码能赚几百吧，五块一张绝对抢疯。她们系的女生还算‘斯文’，国画系的一提到傅老师名字，那尖叫声，能把她耳朵给震聋。嘻嘻，不过现在和傅老师坐在一起吃饭的可是自己啊！

　　她发现寅子说完话后，傅老师脸都气绿了，赶紧清清嗓子，做一个快乐的和事佬：“是有点辣！老师快多喝两口啤酒，应该会好点的。”

　　这还用她说，傅望今就差把瓶子塞嘴里喝了。

　　“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在学生面前对她开启嘲讽模式。

　　林寅子还不晓得自己又差点被怼了，她还在暗暗嘲笑毒舌男的窘态。

　　大家都不说话，氛围有点尴尬啊。安苹掰了个螃蟹腿，愁眉苦脸，她心想老师和寅子不认识，在一起吃饭的确没什么话可说。当然了，她不会承认自己跟傅老师也没话说的……你看上桌后傅老师理过她吗！！

　　“诶，寅子，我记得你前天跟我说有个读高中的弟弟想学美术？问问傅老师呀，他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去年他一参加学校的面试，哇，门口那叫一个拥堵，全是慕名而来的粉丝。”这么安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安苹随便找了个话题，希望能缓和下气氛。

　　果然，这招还是有效的。

　　林寅子拍拍脑袋，笑着说：“这你都记得，记性真好。那…”

　　她看向傅望今，眼含期待。

　　“他家里有钱吗？”傅望今首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啊？这么直白？

　　林寅子想了想，说：“还行吧。”她小姑和姑父都是高校老师，虽然谈不上大富之家，但小康水准还是有的。

　　“还行是有多行？”

　　“不清楚…”她怎么能去问人家的具体工资嘛！

　　傅望今叩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平静地说：“没钱别学美术。”

　　发现她表情有点奇怪，他短促地笑了声，继续道：“小姑娘，你把这世界想得太简单了。高中开始学美术，应该是要进画室集训的，一天几百，集训下来没几万搞不定。颜料、画纸，每一样都是钱。如果他熬过了联考，还要跑到外地参加各种校考，来回的路费、住宿费，你猜加起来需要多少钱？”

　　“考上大学后，艺术学校的学费你有了解过吗。还有大学用的材料，比初学的时候贵得多。时不时会组织出去写生，这些全部都是钱。”

　　原来学艺术这么花钱…

　　林寅子抹了把汗，她上学到现在好像都没花过这么多钱。

　　再看安苹，两眼泪汪汪，一副同意得不能再同意的样子，就晓得他没有任何夸大之处。

　　她弱弱地说：“我只是问问，你凶我干什么……”

　　他凶？哪里凶了？傅望今一头雾水，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压抑嘲讽的欲望了，这么温和，还嫌他凶？

　　现在的小姑娘，不仅迷糊，而且还娇气。他明明很温和地在和她交流，偏还要露出这样委屈巴巴的表情。

　　傅望今叹气，开始怀疑自己回国教书的决定是否正确。

　　祖国未来的花朵都是这么笨的小孩，他还能教出个什么东西？别人树的是人，他树的是猪，无趣。

　　“你家乡在哪儿。”开口前，傅望今斟酌再三，竭尽所能地让声音变得平和，免得她又张嘴闭嘴说他凶。

　　他虽不怕和人互怼，但脏水还是不想接的。

　　林寅子已经不想理他了，闷闷地说：“C市，怎么了？”

　　只见他沉吟一会儿，撕了张卫生纸，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支2B铅笔，在上面随手写着什么。

　　几秒后，他把手腕抬起，将那小截卫生纸举在半空中。

　　“拿走。”

　　林寅子接过纸，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旁边标注了个何齐。

　　“傅先生，这是？”她不解地眨眨眼。

　　傅望今面无表情地说：“你弟弟不是要学美术？这男的和我在意大利当过同学，他画得…”

　　“勉强还行。”话说得不情不愿，仿佛那人水平真的很一般。

　　安苹好奇，凑过来瞥了眼。

　　谁啊，和我们傅老师当同学……靠，何奇。

　　她有本素描教材就是这人编的啊！这居然叫勉强还行？安苹流泪，她也想变成‘勉强还行’的女孩。

　　林寅子迟疑地说：“您的意思是，我弟弟要学画画可以找他吗？”

　　傅望今无语。

　　“难道我给你电话号码是想让你推销保险吗？”

　　他真的很努力压抑脾气了，对不起，忍无可忍。

　　“我不认识他，打电话会不会太唐突？”

　　“你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我认识就行了。”傅望今抬起眼皮，凉飕飕地说，“他大学经常蹭我的老干妈吃，毕业前说要做牛做马报答我，所以不用跟他客气。”

　　“…谢谢。”林寅子收好破破烂烂的餐巾纸，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怎么觉得，这个傅老师有点怪怪的？

　　别说她，傅望今自己也觉得自己神经病。

　　他低头抿了口酒，暗骂：你是不是有病，她弟弟怎么样关你屁事？

　　下一刻，瞅见受气包贪杯，还想倒酒喝，他那只贱手又不由自主地伸出来，拦在酒瓶前。

　　傅望今脑子一片空白，他啥都没来得及想，就听到自己硬邦邦的声音响起——

　　“你已经喝了一瓶，不能再喝了。”

　　操！他是不是真有病！

　　反应过来的傅老板脸一黑，想要说点什么挽回形象：“小孩儿不能喝太多酒。”

　　……好像更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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