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钟情

　　上午，阴云。

　　林寅子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一颗心七上八下。余光瞥见他纤长挺拔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雀跃。理智忽然又跳出来，警告她收回视线，不要投入过多关注。

　　首都的菜，也许是美味丰盛的，但应该不太符合他的口味。相较于高三，陆奚清瘦了很多。

　　他并不太高，175左右，幸而得上天眷顾，身材比例格外优秀。双臂过臀，双腿长而结实，每走一步，都铿锵有力又不失从容。

　　“别看了，别再看了！”林寅子在心底疯狂哀求自己，倘若此时身边没有人，她肯定忍不住捂着脸蹲下，把自己变成一棵树，扎根土地，任谁都拽不走她。

　　越对他关注，越为他着迷。

　　他穿着黑色长裤，她就心生喜悦，庆幸今天挑了条黑色同款裤子。

　　他换了双从未见过的板鞋，大概是上大学后买的，她又十分欢喜，因为她有一双相似的鞋。

　　他像茁壮成长的树苗，随着年龄的增加，枝叶伸展，逐渐茂盛，她既开心，又难免神伤。

　　担忧他在异乡吃苦，害怕他吃不惯北方菜，心疼他清减的身体。

　　林寅子望着地面发呆，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没联系，再次遇见时，她平静的心湖却轻而易举地激起惊涛骇浪，它叫嚣，奔腾，要冲破桎梏，把她吞噬。

　　“啊…”她吃痛地惨叫一声。

　　怎么了？

　　用手轻轻揉着额头，一边迷茫地抬起头。

　　陆奚停下来，严肃地说：“走路看地上，摔倒怎么办？”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林寅子很想反驳。

　　“要是你好好走路，就不会撞我身上了。”陆奚却不给她狡辩的机会，他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背，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在铁证面前，林寅子无话可说，只得乖乖认错。

　　“下次我会看路的。”才怪，下次见面都是N年以后了。

　　对于她内心的腹诽，陆奚当然是一无所知的。他只能看到自己以前的前桌知错能改，感到相当满意。

　　“到了，这家超级好吃，我跟好多人推荐了！”假装严厉地批评完老同学，陆奚一扫不快，恢复正常笑容。

　　林寅子被批评得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懒懒地说：“哦。”

　　见她没精打采，陆奚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仔细想想，走路发个呆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少年眉宇间染上一丝慌乱。

　　“你怎么这么小气…”

　　她被骂得莫名其妙，挑眉瞪他。

　　陆奚心说：糟了！这张笨嘴。他用掌心拍了两下嘴，讨好笑道：“都怪我，约你出来吃饭还装大人，你别看我嘴巴上一本正经，其实吧……”他故作神秘地停住。

　　林寅子好奇他想说什么，向他投去期待的眼神。

　　他竖起手指作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小时候，我和我爸妈回老家过年，走在乡间路上，心里一直想着昨天看的动画片，然后我就——”

　　“跌进了粪坑！”

　　男孩刻意把五官挤在一起，夸张地表示他的尴尬。

　　被他怪异的表情逗得发笑，林寅子‘咯咯咯’笑了两声。

　　她说：“你真浮夸。”

　　陆奚一脸兴奋：“你也喜欢听陈奕迅的《浮夸》吗？”说完，他还学着歌里哼了两句。

　　“你当我是浮夸吧，夸张只因我很怕~”

　　林寅子心扑通扑通的跳。

　　她捏住衣角，努力压低声音，用冷淡的口吻说：“我饿了，可以进去了吗？”

　　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劲，才能压抑住现在澎湃的心绪。

　　陆奚赶紧说：“是我不好，就顾着说话，咱们进去吧。”

　　此时还未到用餐高峰期，店里人很少，稀稀拉拉坐了几桌。

　　饭店装潢很素雅，全部用的木桌，最左边是一排明亮的落地窗，窗边摆着几盆假花。

　　“坐哪儿？”

　　林寅子的注意力完全被那漂亮的大窗户所吸引，她迫不及待地往靠窗的位置跑去。

　　“坐这里可以吗？”她问道。

　　陆奚摸摸下巴，回道：“有品位，就坐这儿吧。”

　　他转身对着柜台喊了声：“点单。”

　　两人面对面落座。

　　服务员拿着菜单朝他们走来，她将菜单递给林寅子，微笑着说：“两位要试试我们这里的招牌菜吗？来过的客人都特别推荐这道红烧鸡棕菌。”

　　陆奚说：“谢谢，我们自己先看看吧。”

　　他把笔放到林寅子面前，说：“红烧牛肉，今天我们能吃上什么菜，全看你的了。”

　　林寅子不肯接笔：“我都没吃过云南菜，还是你点吧。”

　　别说吃，她甚至没见过几家云南菜餐厅，这些菜名念半天也念不明白，她哪儿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呀。

　　陆奚又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谁都有第一次嘛，听我的，你这种‘头客’挑的菜往往最好吃了。”

　　“什么头客？”

　　“头一次来的客人。”

　　她默了会儿，妥协道：“那我就随便点了，不好吃别怪我。”

　　陆奚露出调侃的表情：“你对美食的执着我已经见识过了，相信你肯定能找到最好吃的菜的。”

　　他说的是高三去食堂点炒菜那次，她悄悄咪咪偷吃了几盘肉。

　　林寅子面不改色，翻开菜单，拿起铅笔在上面勾画。

　　总共几十道菜，认真读一遍就需要两分钟，林寅子对食物很尊重，因此也读得非常认真。

　　她把心仪的菜名圈出来，发现圈了六七个菜，又依依不舍地划掉两个。

　　“我勾完了，你再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没。”

　　陆奚接过菜单，低头阅读。

　　“你才点了四个菜啊？”

　　“我们只有两个人，点多了吃不完。”

　　他一脸怀疑：“你该不会是为了给我省钱吧？没事啦，说了这顿我请，我现在还挺有钱的，多点些嘛，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本来以为去北方多吃点面食能把这小丫头给喂胖，没想到还是跟个瘦猴儿似的。

　　林寅子不知道跟人解释了多少遍，她是因为消化不好才长不胖，其实她胃口可大了，至少比一般的女生要大。

　　她重申自己的原则：“我们吃不完，浪费了很可惜。”

　　见陆奚还想点菜，林寅子决定曲线救国，她婉转地说：“那先点这些，吃不完再加菜吧，等会儿我还想买点零食吃，怕菜把肚子给填满了。”

　　陆奚想想也有道理，这才歇了加菜的心思。

　　服务员过来收走了菜单，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水。

　　林寅子端起白瓷杯，尝了口，酸中带甜，清香可口，于是又连着多喝几下。

　　“好喝，是用什么泡的？”

　　“像是桂圆红枣。”

　　陆奚点头：“适合女生喝，你多喝些。”

　　他用水壶给她添了水。

　　待他坐下，林寅子垂眸，盯着裤子发了会儿呆，

　　半晌，她轻轻问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用说，应该过得挺好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多余。

　　全国最好的大学，最繁盛的城市，最丰富的机遇。

　　还有，最漂亮的女朋友。

　　哪里会不好呢？

　　陆奚没察觉她的情绪，喝了口水，说：“就那样呗，还不错吧。有点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刚过去就肠胃炎了。哈哈哈，你看我生完病是不是又帅了一些？”

　　生病？

　　难怪他瘦了这么多。

　　林寅子心中焦急，却不敢表现太多，紧紧扣着手心：“现在还有不舒服吗？”

　　他伸出手臂，像大力水手那样鼓起肌肉，道：“哇，你看我多强壮，早就好了，别担心。”

　　“嗯。”她浅浅笑道。

　　“咱们好久没联系了，唉，感觉还是疏远了很多啊。”陆奚忽然说到。

　　林寅子没说话，静静看着桌面。

　　“你呢，大学生活还好吧？有没有像韩剧里那样，遇到白马王子啊。”

　　她心说，没遇到白马王子，黑心公主倒有一个。

　　但她又不愿把烦恼拿出来谈论，只说：“感觉被骗了，大学比高中还累。”

　　陆奚点头，表示万分赞同：“是挺累的，但我很喜欢大学里的环境，比高中生活丰富，对了，你加入什么学生组织了吗？社团呢？”

　　她说：“你看我像什么社的人？”

　　陆奚定睛打量她，然后沉痛地说。

　　“你像回家社。”

　　“那不就得了，我什么组织都没参加。”

　　其实当时学生会招人，她也想过去报名，但是那天她要等龚小悦吃饭，等她们吃完回来，招新已经开始了，也就懒得去了。

　　陆奚安慰道：“没事，你脑袋灵光，争取把全部精力投到学习上，当个科学家给咱班争光。”

　　她无语：“你是在诅咒我吗？”

　　科学家？

　　科学家头发都很少！她不要当科学家。

　　谈笑间，服务员陆陆续续开始上菜。不一会儿，四道菜全部上齐，色香味俱全，空气中顿时充满食物的味道。

　　大理夹沙乳扇、竹筒鸡、金沙大虾、滇味凉米线。

　　陆奚怪异地看她一眼。

　　“你今天转性了？肉菜点这么少。”他以为她起码要点三个肉。

　　林寅子矜持地说：“要营养搭配，吃太多肉是不健康的。”活像之前偷吃几盘肉的人不是她。

　　陆奚就笑说：“行，有长进。”

　　夹了块乳扇，奶香味盈鼻，送进嘴里，味道奇特，和她之前吃过的任何一道菜都不同。

　　“好吃吧，它是种特制奶制品，先丢下锅炸成金黄，捞起来后再混入玫瑰糖、白砂糖，既香又甜，我每次来都要点这道菜。”看她吃得开心，陆奚在一旁介绍。

　　林寅子疑惑地说：“你怎么这么了解？”什么时候改行当美食家了。

　　他哀怨地说：“不是吧后桌，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在大理生活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这种事她怎么可能知道啊！

　　“我妈是大理人啦。”他说。

　　提起陆妈妈，林寅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位美貌的中年妇人形象，高三的惊鸿一瞥，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她问：“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吧？”

　　陆奚筷子没停，利索地给她夹了只虾。

　　他无甚所谓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等我哪天有了千里眼再告诉你吧。”

　　“啊？”

　　“我一毕业他俩就离婚了，我爸现在在外地上班，老妈好像刚嫁到美国吧。”陆奚道。

　　少年神情不见半点阴郁，可她的心却重重沉入谷底。

　　林寅子喃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傻了吧你，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陆奚敲了敲她脑袋，说：“他们感情早就出问题了，能等到我高中毕业已经很不容易，我都觉得感动，你还道什么歉。”

　　“那你现在住哪儿？”爸妈都不在本地，他一个人怎么办呢？

　　陆奚说：“住我奶奶家呗，她可喜欢我陪在身边了。”

　　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

　　林寅子不想揭穿他的伪装，温柔地说：“那你要好好照顾奶奶。”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柔和，又或许是店里的灯光太暖人。

　　男孩的笑意逐渐冷却，慢慢只剩寂寥。

　　他往嘴里塞了块乳扇，拼命咀嚼。

　　“小林，那段时间真的挺难熬的。”

　　“我刚收到B大的录取通知书，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了他们的离婚证。”

　　“我和你说过没，我爸姓陆，我妈姓奚，所以我叫陆奚。虽然我嘴巴上老嫌弃他们取名随意，但其实我特别骄傲自己父母这么恩爱。”

　　“太搞笑了，我竟然一直以为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说着说着，他自己都笑起来。

　　“结婚十几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天仙也能看厌了。哪里还剩得下什么感情，呵呵。”

　　“唉，不说这些了，反正现在都过去了。”陆奚吸吸鼻子，又挂上了招牌笑容。

　　“多亏有我家霁月陪着，要不你可能就见不到这么阳光帅气的老同学了。”提起女朋友，少年眼睛变得亮晶晶，神采飞扬。

　　林寅子也笑：“真好，你们俩没再闹什么矛盾吧。”

　　陆奚双手撑桌，骄傲地说：“现在关系可好了，她宇宙无敌爱我。”

　　“跟你这么久不联系，也是因为她不准我和女生聊天，不好意思啊。”陆奚讨饶般拱起手。

　　“没关系，你要多考虑女朋友的心情，要不然我可要代表女生们骂你了。”

　　她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但欣慰压过惆怅，见他一切都好，便心安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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