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钟情

　　上火车后，林寅子拖着行李箱，被人群推着往前行进。她检票时间稍迟，生怕错过车，也没仔细看到底是哪节车厢，赶紧挤上去再说。这会儿看着车厢前的标志，才知道这儿离自己要到的位置有多远。

　　那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有流着泪过去。林寅子丧着脸走过四个车厢，终于到达目的地。

　　她下铺的乘客已经安置好了，四十来岁，一身红色羽绒服，鞋子横七竖八地摆着，一脚搭在对面床上，正靠在枕头上看杂志。

　　听到动静，那人抬头看她一眼，大概是觉得没什么新鲜，又自顾自地躺回去。

　　虽然有点嫌弃隔间里‘醉人’的味道，林寅子还是礼貌地问候了声：“叔叔好。”

　　大叔正眼都没给一个，从鼻子里憋出一声闷哼，算作回应。

　　林寅子毫不介意他的冷漠，本来她打招呼就只是出于礼数，也没幻想过能得到多热情的反应。她闭气蹲下，将叔叔的行李箱往里推了点，留出足够的位置放自己的东西。

　　急促地喘喘气，脱下鞋放好，灵巧地爬上床。

　　她差点憋死！

　　叔叔是没洗脚吗？那味道实在是太可怕了，呜呜呜。

　　为了赶车，她起了个大早，又饿又困。从包里掏出一盒蓝莓味夹心饼干，吃了几块填饱肚子，用橡筋封住口，放回包里。

　　要是林妈在这儿，看到林寅子把食物拿上床吃，说不定会操起鸡毛掸子，狠狠教训她一顿。不过现在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让她下去和叔叔的脚臭为伍，还不如被打死算了。

　　啧啧，奇妙滋味…谁闻谁知道。

　　头一沾枕头，睡意立刻铺天盖地袭来。半梦半醒间，林寅子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她迷迷糊糊地想：又来人了吗？希望他不要有太多‘味道’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完全坠入梦境，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可能期末复习榨干了她最后的精力，这一觉睡得特别绵长。等她醒来，窗外天色已经变暗，远处天空缀着晚霞，霞光洒在平原上。

　　火车还在“轰隆轰隆”作响，比这更折磨人的，是房间内嘈杂无比的声音。

　　林寅子捂住耳朵。

　　斜下方住的是个时髦女人，大波浪，红嘴唇，一刻不停地磕着瓜子，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瓜子送进嘴里之后，她还不忘‘呸’出瓜子壳。

　　而她下铺的大叔就更过分了，用超大的声音讲电话，一边讲，一边翻身，搞得床摇来摇去，“吱吱吱”地响。

　　“天南地北，相遇就是缘分。”林寅子闭着眼，努力安慰自己。

　　“包容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不能做一个自私的人。”

　　“退一步海阔天空，难道要和他们打架吗？”

　　“毕竟比飞机票便宜几百，别要求太多了。”

　　林寅子吸气，再吸气。

　　忍无可忍，正欲开口，忽然听到对面的人说：“叔叔阿姨，你们能小声点吗？”睡意未消，声音嘶哑，带着微薄的怒气。

　　她闻声望去，才发现自己忽略了离她最近的人。

　　这倒不怪她粗心，刚刚那人用外套搭着脸，翻过身背对她。既看不到脸，也没动静，她的注意力便没落到他身上。

　　大叔哪受得了这气，当即大吼道：“吵？我们这算什么吵！火车是你家的吗？我也买了票啊。”

　　本来时髦女也看不惯大叔的邋遢，但床上那人叫她‘阿姨’，可把她气得不轻，她愤怒地说：“我才30，阿姨你妈b啊。”接着又是一连串脏话，林寅子听得胆战心惊，有些担心地看着对床。

　　对面人坐起来，衣服从脸上滑下去，露出他的脸。

　　只见他勾起嘴角，不咸不淡地说：“公共场合，两位还是尊重下别人吧。”

　　“叔叔，你讲电话讲了半小时，声音堪比广场喇叭。”他歪头想了想，继续道：“火车确实不是我家，也不是你家，不过…如果是你家，你应该不会这么‘放肆’吧。”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散落地面的垃圾。

　　“还有阿姨，瓜子磕多了脸会变更大，您咬肌已经很发达了，不用这么努力。”

　　这人嘴真毒，林寅子暗暗想。

　　不过好爽！换她可不敢公然挑衅。

　　下铺两个人被说得一愣一愣，反应过来后又开始疯狂输出脏话，这回比刚刚更激烈，大叔甚至扬言要打他。

　　那人呵呵一声，转头对林寅子说：“看够了吗？”

　　啊，火怎么烧到她身上了。林寅子不好意思地说：“看够了…”

　　该不会骂她吧，她是有点软弱没错啦，但她可没有制造垃圾和噪音哦，千万别骂她呀！！

　　想象中的讽刺并没有出现，对床男生爬下去，披上衣服，回头看向她：“要一起吃晚饭吗？”

　　大叔和阿姨还在嚷嚷，林寅子已经顾不上去听具体内容，她呆了一秒，讷讷道：“吃吧…”早就饥肠辘辘了！现在给她一头牛，一头猪，她绝对能一口吞下！

　　钻出隔间，空气顿时清新数倍，林寅子觉得自己脑袋不晕了，头也不痛了，身体棒棒！

　　黑衣男站在前面没动，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她迟疑地走上前，说：“刚刚谢谢你。”其实她也很不喜欢那两个乘客，但她习惯隐忍，可以说他说那些话也是在帮她吐露心声。

　　他转过身，盯着林寅子看了会儿，没什么表情道：“吃什么？”

　　林寅子‘啊’了声，道：“方…方便面？”

　　“走吧。”黑衣男没发表其他意见，往过道尽头走去。

　　“去哪儿？”她还有点懵。

　　黑衣男沉默两秒，嘲讽道：“我还没学会凭空变泡面的本事。”

　　她脸一红，小跑着追上去。

　　柜台前很冷清，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买东西。黑衣男凑到桌前，掏出十块钱：“老坛酸菜，谢谢。”

　　林寅子飞快地瞥他一眼，惊奇地想，原来他也有这么斯文客气的一面。

　　“吃什么？”黑衣男说。

　　“红烧牛肉。”林寅子回过神来，赶紧把准备好的钱递给他。

　　买完东西，他从补的钱里抽出一张五块，“你的。”

　　接过零钱，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热水处。

　　“你先我先？”黑衣男问道。

　　林寅子还能说什么？她摆摆手，说：“你先吧，我不急。”

　　他便毫不客气地把桶伸过去，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接了小半桶水。泡了几秒，掀开盖子，把水倒光。又接了次热水。

　　察觉到旁边炙热的视线，他盖上盖子，淡淡地说：“没吃过泡面？”

　　“很少。”林寅子心虚地纠正，她还是吃过的！只是平时在家妈妈管得严，不准多吃，到学校饮食又很规律，没机会吃。

　　“哦，乖乖女。”

　　林寅子选择闭口不言，她不说话行了吧！

　　幸好黑衣男没继续‘攻击’，他侧身让出位置，让林寅子到热水机前。

　　“看到了吗？水是黄色的，把泡面第一道水倒掉，可以…”

　　“更健康？”林寅子自作聪明地抢答。

　　男生露出一个‘你是傻子’的表情，冷冷道：“可以让你多个心理安慰。吃泡面还想健康？呵呵…”

　　又是这种恐怖的笑！林寅子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成白痴了。

　　两人找了个通风的地方吃东西。红烧牛肉的味道还是这么美味，虽然赶不上家乡的牛肉面，但比起北方的饮食，已经让林寅子很满足了。

　　她仰头，把汤喝完。放下桶的时候，意外看到黑衣男也吃得干干净净，连个葱都没剩下。

　　抿嘴笑起来。

　　“笑什么？”男生锐利的眼神扫过来。

　　林寅子顺手拿起他的垃圾，和自己的一起丢进垃圾桶。她眨眨眼，说：“觉得面很好吃。”

　　“垃圾食品。”他不屑一顾。

　　是哦，这么垃圾你还把汤喝了。

　　不过这话她可不会傻乎乎说出口，只是暗自吐槽。

　　列车还在呼啸。

　　太阳落下地平线，夜幕降至。

　　半倚栏杆，林寅子捧起脸望着窗外原野。

　　“为什么不进去？不是很习惯吗。”黑衣男又开始嘲讽了。

　　林寅子仍专注地看着沿路风景，说：“你嘴巴真坏。”叽叽喳喳像麻雀。

　　他冷笑：“比你脑子笨好。”

　　喜欢吃哑巴亏，不是傻子是什么？

　　她懒得计较，伸手在玻璃上画画，指尖勾出一个圈，又加了几笔。

　　“这什么？”

　　“太阳。”

　　“太阳为什么有眼睛？”还有鼻子嘴巴？

　　“你不懂艺术。”林寅子摇摇头，叹气道。

　　“…呵呵。”黑衣男表示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他。

　　拨云见月，群星璀璨。

　　哪怕火车的噪音还在耳边回响，林寅子也能想象出窗外的世界该有多寂静。也许风吹叶落，都可以惊动黑夜中的田野。

　　“你看过《麦田云雀》吗？”他静静凝视景色，目光深邃。

　　“金黄色的麦田，置身于黄、青、白交织的天空之下，云雀展翅掠过。梵高笔下，旷野辽阔。”他眸光微动，“好想看一下黄昏时候的麦田。”

　　林寅子觉得，此刻身边的人和自己身处两个世界。他的精神和灵魂，全部投身自然，只留下躯壳在原地。

　　“你在H市读书？”男生忽然问道。

　　“嗯，你也是吗？”林寅子说。

　　“我？”他仰头看天，耸耸肩，说：“我来看冰雕。”

　　外地来H市旅游的人不少，林寅子不觉得奇怪。

　　“哦。”她应了声，没继续问下去。

　　又待了会儿，觉得冷得慌，林寅子跟他道别，独自回到隔间。

　　地上垃圾被工作人员清理干净，那两人也消停不少，她爬上床，拿出电脑开始敲代码。

　　一旦开始做事，她便投入全部的精力，连黑衣男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工作了几个小时，直到肩膀酸得抬不起来，林寅子把电脑放进包里。

　　大叔睡熟了，鼾声如雷。

　　呼…

　　她缩进被子，学黑衣男那样捂住脸，期望能减少噪声干扰。

　　睡吧。

　　第二天醒来，黑衣男的位置空了出来，想必已经下车了。

　　下一个站，又来了新的人在对床住下。林寅子跟她问了声好，没再交流。

　　四十几个小时，真的很难熬。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把MP3听到没电，电脑也用关机了。只剩下手机还有最后一点点残留电量。

　　‘下次还是坐飞机吧。’

　　太！难！熬！了！

　　终于等到广播提示到站，林寅子拿起行李，向出站口飞奔过去。

　　许葭已经等在出口处，她正东张西望，一瞅见熟悉的身影，欣喜大喊：“小林，这边！”

　　林寅子空出一只手，朝她挥舞。

　　美丽的家乡，好吃的小面，我回来啦！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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