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笔记

　　“邪哥，你什么时候对画感兴趣了？”孙大星跟在易邪后面，看他慢悠悠地在长廊上走着，忍不住好奇。

　　三月最后一天，像孙大星这样再拖沓的人也保质保量地完成了月度指标，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出门就当作是放假散心了。

　　易邪的语调保持一度的慵懒，“我对人比较感兴趣。”
　　孙大星立刻明白了什么，睁圆了眼睛，“你又要将魔爪伸向谁？”

　　易邪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画上的落款处轻轻点了点。

　　孙大星：“温墨？他还没死啊？这阿米怎么回事，都一个月了也没把人魂魄收了，看来她业务还是不够熟练啊。”
　　易邪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孙大星伸手在那幅画上摸了摸，搓着下巴琢磨道：“不过不得不说，这温墨画得实在不错，虽然俺老孙眼光不怎么样，但连俺都能感觉得到。”
　　易邪的嘴角依然轻浮，“那你说，温墨的画被你看上，他该高兴还是难过？”

　　孙大星哑口片刻，脑袋一转：“真正的艺术是雅俗共赏，俺老孙这种俗人也能看得懂，温墨不简单。”他只是单纯想扳回面子，并不很在意温墨如何。
　　易邪点头，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声音很低：“嗯，不简单。”

　　易邪抬眼，一眼就看到了长廊尽头那个角落。赵阿米站在灯光打不到的地方，嘴角微垂。
　　是在发抖？
　　孙大星观摩作品的片刻，回过神来时，易邪已经一声招呼不打走到了长廊尽头。
　　他连忙追过去。

　　“舍不得？”赵阿米听言抬眼，泛红的黑袍，男人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真下不去手不用勉强。”男人靠着墙，不依不饶在她伤口上撒盐，毫无察觉似的。
　　赵阿米嘴唇动了动，咬着牙低低道：“我可以。”温墨说最后一程，希望是她送他。

　　孙大星一靠近就感受到了，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凝滞。
　　他挠了挠头，“你俩没事吧？邪哥，阿米她刚来不懂事，有什么事做错了，你别放在心上。”

　　易邪漫不经心道：“我没事，需要安慰的人是她。”说罢站直身体，抬脚就离开了。
　　孙大星抬眼看向赵阿米，“你怎么了？是不是邪哥欺负你，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如果他说什么得罪你的话，别往心里去，俺老孙替他向你道歉。”

　　“我没事。”赵阿米丢了一句话，错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孙大星：“……”我招谁惹谁了。
　　-
　　温墨从休息室出去了一趟，又有些仓皇地跑了回来。
　　原来被人喜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些姑娘的热情迸发，有些难以招架。他无措地回到休息室关上了门，带着几分欢喜，稍微喘了口气。

　　19:00
　　空无一人的休息室。
　　阿米她，还没来么。

　　“少爷。”郑习敲了休息室的门。“那位出10万的买家说，想见见您。”
　　温墨听言立刻起身，“我马上来。”

　　能得到这个机会，了了他的心愿，还多亏了这位有心人的引荐，说起来还得道一声谢谢。
　　温墨有些遗憾地回头看了眼休息室，到了大堂。

　　温墨的画严格算起来算不上多，转半天也就能看完。
　　入场券分为上午和下午。晚场不论上下午，只要持门票都能进入。
　　晚场时间一到，涌入了许多持副券的年轻女孩。

　　有郑习在身边挡着，那些姑娘不敢怎么靠近，只是一路上举着手机跟着他，有些狭窄的过道变得狭小局促。

　　“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呢。”
　　“有才华又有颜的男人，爱了。”

　　赵阿米跟在温墨身后，听到女孩的议论，也不自禁侧了耳朵，追着那丝又渺远又真实的声音，像是天空扬起的彩色泡泡。
　　他们是欣赏温墨的吧。

　　温墨到大堂时，有两人，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等着他。
　　女人身穿红裙，脸上笑容祥和，岁月为她添上风韵，。
　　男人西装笔挺，面容严肃，一看就知道是商场经战多年锤炼出的从容与镇定。

　　男人声音低沉，“小墨。”
　　温墨面色微凝，言语中带着明显的冷淡与疏远：“你来这里做什么？”

　　郑习道：“少爷，这就是那位买家。”

　　温墨突然有些无措与质疑。

　　如果说丁越强愿意画10万去买他的画，那么凭他的手腕，想要黄林丙先生替他办个画展，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他所得到的这些，赞誉褒奖，是不是一个谎言，一戳就破那种。

　　可丁越强又是为了什么？给他希望，然后狠狠践踏。
　　然后对他说，看吧，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可以让你去天堂，也能瞬间将你陷入地狱。
　　你一辈子只能活在我的摆布之下。

　　温墨苍白的脸越发没了血色，声音无力又夹杂着汹涌的愠怒：“你做一切，是为了什么？”

　　外围围着的姑娘们看到温墨的表情，有些疑惑，手也有些僵住。
　　难不成传言温墨和企业家丁越强的关系，是真的？

　　只听丁越强语气坚定而浑厚，“小墨，我想接你和兰兰，回家。”

　　展厅内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温墨的神情一顿。

　　他认知中，作为私生子，他从来只是丁越强不愿于公众提及的丑事。
　　可丁越强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在他人生最骄傲的时刻，在他人生尽头的一刻，闯入他的世界，将他们之间隐晦的真相无情掀开于众人眼前，暴露在阳光下。
　　温墨从来看不透他。

　　温墨的声音冰到骨子，卑微到底，最后突然笑了出来，“那黄先生那边，也是托你的福？”
　　丁越强神情严肃，语气夹杂着几分柔和，“黄先生脾气倔，谁也劝不动。这些只是你应得的。”

　　温墨看了眼他身旁的温兰，“妈，您怎么看？”
　　温兰声音温婉，“小墨，我和你爸年少相识，当初是真心要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了，他对我的好我一直知道，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他。如果你觉得为难，妈妈不会逼你，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生活就好。”

　　温墨脸上苍白的笑突然柔和了几分，“妈，如果有一个人对你好，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更何况这个人，是真心待你。

　　张姐，郑习，是谁安排在他身边，他怎么会不知道。
　　那些画值多少价，他怎么不知道。

　　只是这个人从来不敢承认，不敢承认他们的存在，让他们活在影子中。

　　看到温兰和丁越强扣上的双手，温墨眼角有些湿润。

　　在生命最后一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他的个人画展，母亲也有人照顾，这是上天的眷顾吧。
　　他还有什么好眷恋的呢。
　　有啊，他生命最后美丽的邂逅。

　　众人注视中，温墨登上了小小的展台，接过话筒。
　　他的语气像三月末的风那般温柔，“大家好，我是温墨。很感激各位来参加我的画展……”
　　展台顶上的那盏吊灯，流光溢彩，光点洒在他白色西装上，像是星辉。

　　易邪靠在沙发上，看着展台上自信又有些不安的少年，双目微凝。
　　孙大星有点着急：“邪哥，都八点了，再不动手可就来不及了。这后果你也知道，你也不想让阿米受惩罚吧。”
　　易邪嗓音低沉，“不急，让她自己解决，更好。”
　　孙大星看着神色冷淡的易邪，只好稍加克制：“好吧。”阿米，你可要争气啊。

　　温墨的语气很轻，“我有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我知道她就在现场。有些话，我想亲口对她说，可是她不愿意见我。阿米，很抱歉，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和你说说话。”

　　音响声音并不大，喧闹的场馆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寻找温墨话中可能的主人公。
　　这是什么情况？

　　阿米，你听到了吗？

　　展台边看着他的赵阿米瞳孔一缩，身体有些发僵。

　　温墨温和的目光扫过，有一瞬间她觉得温墨看到她了，那目光没有停留又从她身上移开。

　　“1。”
　　他说：“我知道你胆子小，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可我知道今天你一定会来。你表情很冷漠，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比谁更善良。阿米，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你应该自信一些啊。”

　　“2。”
　　“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生命延长至此。
　　谢谢你这些时日的相伴。
　　谢谢你让我知道，美之为何。

　　原谅我的贪心，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再见你一面。
　　有些话，我还是只想对你说。
　　以后，不能保护你，要好好的。

　　“3。”
　　赵阿米出现在他视线里。
　　阿米，你终于来了。
　　温墨的嘴角染上了笑意，双眼带着桃花气息，像过去那样。
　　他闭上了眼睛。

　　女孩的尖叫，人群的骚动，救护车的长鸣警报，混合成一曲刺耳尖锐的交响。红衣女人当场昏厥，众人手忙脚乱地冲向展台，那套洁白不染的西装上染上了一片猩红。
　　易邪沉默着起身，沿着长廊走着。

　　赵阿米冰凉的指尖紧紧握着那个炼魂瓶。
　　那片淡黄色的魂魄，散发着昏黄的光。

　　温墨，原谅我的自私。
　　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敢见你。
　　因为我怕一旦接触你，那下定决心建起的心墙会突然决堤。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赵阿米蹲在那顶坠落的吊灯旁，耳边是嘈杂聒噪的人语，眼前是来去匆匆的人影，她突然有些恍惚。
　　她的心突然空了。
　　她突然知道再也见不到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她突然知道温墨对于他，不只是一个往生者。

　　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抽搐，像被撕扯着。
　　一颗滚烫的东西从眼眶溢出，沿着脸颊滑落。
　　她伸手接住了它。

　　掌心上，红色的，滚烫的死神之泪。
　　原来死神的第一滴眼泪，是红色的。
　　原来她脖子上那颗来历不明的红色吊坠，是死神之泪。

　　“由于主办方催促，场地赶工，有些地方安全检查不到位，吊灯挂钩螺丝松动。”
　　“把这次负责人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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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墨，男，22岁
　　死亡时间：2019年3月31日，20:43:33
　　死亡地点：海奇一号展厅
　　死亡原因：吊灯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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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忙而懵懂的三月悄然而逝，一阵温柔的风，树枝爬上的一朵迟暮桃花，什么都不曾留下。
　　她手中持着画笔，在晨光熹微的迷雾丛林中，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
　　一切在她还没来得及添上只言片语便草草收了场。
　　她来不及反应，只是在最后画上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完整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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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散去，易邪继续他白天未完成的免费画展。孙大星仍然跟在他身后。

　　孙大星有些不放心，“邪哥，你说阿米会不会有事。”
　　易邪语气冷淡，“她迟早要面对，克服不了，有什么资格当死神。”
　　“可是你不也……”孙大星在易邪冰冷的凝视中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易邪继续往前走，没几步突然顿住了脚步，愣愣地仰头望着，心里狠狠一颤。
　　他那素来不是冷漠就是假带笑意的眼睛，突然间失去了神采，变得深邃而难测。

　　孙大星跟了上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猛地提了起来。

　　画上的丛林，光影交错间，一个女孩身穿白衣，蓦然回首，浅笑盈盈，目光清澈惹人怜护，同阳光一样明媚。

　　孙大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邪哥，这人不是……不是赵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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