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于绵

　　消防车长鸣的警笛划破寂静的长空，宋栩一赶在意识丧失之前用防火毯将两人紧紧裹住。

　　会死吗？宋栩一努力往外爬，她的意识已经混沌，恐惧吞噬了五感，她凭着直觉在求生。

　　太烫了。好似烈火灼烧的不是□□，而是灵魂。

　　迷迷糊糊中，宋栩一感到身体变得沉重而不受控制，她臆想般地听见了时野的声音。

　　那个声音嘶哑，充满低落的情绪——
　　“宋栩一，你又要死了吗？”

　　生气了，时野。
　　宋栩一拧着眉，在病床上挣扎扭动，她听见很多冰冷的声音，医生的、机器的，都在讨论她。
　　这些声音杂乱嘈杂，好讨厌，宋栩一只想休息。

　　而且有个声音，格外熟悉，明明是轻声细语，就是扰地她睡不着。

　　“宋栩一，你过分了。”
　　“宋栩一，我不唱歌了。”
　　“宋栩一，三个月了。你不起来活动活动吗？”
　　“宋栩一，高考好难，我有很多题都不会。你教我。”
　　“宋栩一，我生气了。“
　　……
　　“宋栩一，你也不要我了吗？”

　　心脏狠狠地颤动，强烈的心痛像一颗速度极快的子弹击穿了宋栩一，她剧烈的呼吸着，意识和躯体抢夺寂静已久的灵魂。
　　终于，她的手指极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说话的人哭了起来，这个声音真的好熟悉，可是宋栩一想不起来。
　　她想看看，这人哭得她好难过。

　　紧接着，就是急促的吸气声。
　　“她动了！医生！我妈动了！”手忙脚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刚刚睁开眼睛的宋栩一，视网膜上一阵白光扰乱视线，花了几秒，宋栩一成功聚焦。
　　然后，就看到了眼泪交错的宋瑶玑。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凑到宋栩一面前查看状态，她的眼却始终落在角落处的宋瑶玑身上。

　　恍若隔世。
　　浑身是刺的宋瑶玑在阳光下蒙上一层薄雾般的脆弱感，她变了许多，穿着水洗色的校服，紧张地捏紧衣角。

　　她也在看宋栩一，哭得也很厉害，一会儿抹眼泪，一会儿想靠近又退回去。
　　宋栩一看得心疼，眼泪也流出来。

　　“恭喜。醒过来就是好事。”经过一些列检查，医生带着笑容宣布。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宋瑶玑终于从复杂的情绪里缓过来。

　　她的眼睛亮了。

　　使出吃奶的力气，宋栩一对着宋瑶玑弯了弯手指。
　　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宋瑶玑怯生生地靠近宋栩一。

　　宋栩一有点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她知道自己是回来了。
　　只是没想过，宋瑶玑露出这样让人心疼的一面，她还很倔强：“我没哭。”

　　宋瑶玑红着眼睛狡辩，宋栩一一点都不信。
　　这就好像脱掉盔甲的小兔子兵上蹿下跳虚张声势，企图掩饰自己的脆弱和难过。

　　当然，这并不能怪宋瑶玑。
　　宋栩一在这个世界里作为植物人已经有小半年了。

　　宋栩一被消防员从自家大平层里救出来的画面历历在目，她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宋瑶玑才恍然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

　　妈妈总说，让她远离陈舫旭那个贱男，她没听。现在宋瑶玑都要后悔死了。
　　她真的不知道，陈舫旭居然有那么坏居然跑到家里去放火。

　　不仅如此，陈舫旭还将一切伪装成了是她和宋栩一母女关系不和睦导致宋栩一自杀的。

　　那天，要不是她回家偷拿钱的时间早了一些，就错过了陈舫旭纵火逃跑的一幕。

　　纵火的案件破地很快，陈舫旭被抓了，可是承担一切后果的不是宋瑶玑，是她的妈妈。

　　宋瑶玑对此耿耿于怀，这半年来，难过的不行。
　　她许了无数的愿望希望宋栩一能早点醒来，可是等她真的醒了，宋瑶玑却又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和许多人一样，宋瑶玑很爱很爱自己的妈妈，但总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拥有别扭的亲密依恋关系的宋瑶玑是个回避型。
　　但她的妈妈，好像并没有怪她。

　　母亲的声音温柔而虚弱，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哭就好。“

　　宋瑶玑哭得更厉害了，她直接扑在了宋栩一的病床上，半年来，头一次放声嚎啕大哭。

　　恣意的宣泄情绪感染了宋栩一，她的心里也很难过。
　　上一个时空里，最后以火灾告终，她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庆幸的是，几天后，她知道了答案。

　　刚开始复健的第一天，宋栩一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时野。

　　时值除夕，风寒地冻，整个城市年味十足。时野穿着生态局的冬季制服脚步匆匆，他从门外冲进来，再不似以前气定神闲。

　　恢复僵硬的四肢简直就是另一次重生，宋栩一正在护士的搀扶下试图迈出一小步，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宋栩一。”

　　她怔了怔，然后就被冲上前的时野拥入怀抱。

　　“时野。”宋栩一的声音颤抖且沙哑。

　　被熟悉的雪松尼古丁的气味完全包裹住，宋栩一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时野异常激动的情绪。
　　她被抱得很紧，恍惚有种她和时野经年未见的错觉，可在这个时空的时间线里，这不对。

　　“时野，你怎么了？”宋栩一一脸茫然地问。
　　她轻轻推了推时野。

　　就是这一推，让时野捡回了理智。

　　时野往后退了半步，目光深邃地宋栩一有些看不懂：“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宋栩一细细琢磨了这四个字，总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很多东西。

　　她现在还很虚弱，没精力想太多，时野扶着她复健，慢慢地和她讲这个时空里的以前和现在。

　　其实很多事情宋栩一是知道的，从她苏醒，记忆就被更新了。
　　不过，她也喜欢听时野讲一些不一样的。

　　比如，王屿桐和时威，因为那条防火毯而捡回性命。
　　比如，这个世界的陈舫旭袭击宋栩一的原因是爱而不得。

　　比如，王屿桐和陈舫旭合资经营了普拉提工作室，陈舫旭锒铛入狱，王屿桐因此陷入了经济危机。
　　比如，在这次纵火案里救出她的，是做了消防的萧砚舟，而且他也没和王屿桐结婚。

　　阴差阳错的事情好像都被一次性矫正了，宋栩一听着听着恍惚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今天是除夕夜，时野从白天讲到了傍晚，电视里开始播放春晚的序幕，城市里有人偷偷放烟火。
　　墨色的银河被烟火点燃，星光混着烟火气，宋栩一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躺在病床上抱着甜甜的热牛奶，不自觉地挠着右手臂被火烧留下来的疤痕。

　　宋栩一：“时野，你的话好像变多了。”

　　时野的话头止住，回过头来看宋栩一。

　　他是说了很多话，但是最关键的那句却没说。
　　比如，16年前那场火真正燃起来的时候，时野才确定当时的宋栩一也是穿越过去的。
　　比如，他其实也刚刚穿回这个世界，很想知道现在的宋栩一究竟是哪个时空里的宋栩一。

　　四目相对的两个人，好像时间洪流里相遇的两颗星星。

　　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可你是哪个你，我又是哪个我，谁也说不清。

　　幸运的是，两颗星星终于相遇了，谁也没有丢掉光芒。
　　其实两个人对彼此的状态，都有察觉。

　　宋栩一的异常冷静。
　　时野的异常激动。

　　可是，当他们看到对方活生生地出现的时候，好像这些错乱的时间线都变得不重要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茫然、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沙漠里，疲惫、劳累，精疲力竭的时候，找到了希望的小水洼。

　　于是，荒原染上了绿意。
　　沙漠不再滚烫。
　　孤独被理解代替。

　　时野停顿下来，轻声失笑：“是有点。不习惯？”
　　“啊……是有点不太习惯。”宋栩一也笑，声音小小的，但是有了一丝元气。

　　“不太习惯也没办法。”时野双手环抱，整个人往后微微一仰，斜斜地靠在墙壁上，微微展颜。

　　医院白色的墙壁明明是冰冷的，时野的这抹笑驱散了空间里消毒水气味。
　　宋栩一好像被星星闪了烟，她吸了一口甜牛奶，很小声地说了句：“时野，我做了一个梦。”

　　“做梦？”这句话似曾相识，不过时野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做什么梦。下个月都必须回单位报道。”

　　哦，对，单位。宋栩一慢慢悠悠把甜牛奶放到床头柜上，缩回被子里，捂住头。

　　那场大火改变的最重要的东西，是宋栩一的命运。

　　宋栩一现在是生态环境局里的一只小小的体制内社畜。

　　这不是最离谱的，离谱的是……

　　时野是自然生态保护科的科长，宋栩一是水态环境科的干事。

　　两个人的办公区就隔着一条小走廊。
　　时野……也算是她的顶头上司之一。

　　最难办的是，这个时候的时科长……还不知道宋瑶玑是他的孩子。

　　春晚的节目一如既往地无聊透顶，蒙着被子，宋栩一能听见电视机歌舞的乐声和鞭炮爆竹混合在一起。
　　可是，这些都无法削弱半点时野的存在感。
　　头痛、头痛……

　　“知道了，知道了……时科长。”宋栩一糯糯唧唧，不乐意的声音从被子里钻出来。

　　时野看着宋栩一蜷缩的白色小蝉蛹，唇角坏心地勾起：“知道就好。迟到扣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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