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于绵

　　十月金秋，宝塔山畔却下起了秋雨。
　　雨中有人未撑伞，站在墓碑前，愣愣地盯着那几个熟悉的字眼。

　　“要不给她打把伞吧？”王屿桐问萧砚舟。

　　虽然医院检查结果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邵希瞳也说了宋栩一处于亚健康状态，身体很虚，很容易生病。

　　萧砚舟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思忖片刻，最后摇头：“随她去吧，都是我们造的孽。”

　　造孽。
　　萧砚舟说出这个词，夫妻两对视一眼，眼神都深沉起来。

　　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宋栩一淋着雨，难过到了极点。她看着时野小小的坟包，愁思万千。
　　人说，乡愁是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宋栩一从前不懂，如今个中滋味在心间百转千回，整个人看起来大受打击。

　　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宋栩一单薄的身体发着抖，苍白无血色的指尖看起来尤为脆弱。
　　她明明记得在上个世界里，时野36岁时仍生龙活虎带着她在野山求生，成熟可靠而又矜贵。
　　那么鲜活的生命，消逝原来也是一瞬间的事。

　　“屿桐，你知道时野是怎么死的吗？”宋栩一抹了眼泪，哭红了一双眼。
　　王屿桐瞧她这幅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愣在原地，神色复杂。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小绵羊还是会因为时野哭。

　　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萧砚舟见状连忙道：“不太清楚。”
　　萧砚舟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常，宋栩一掀眸看他，眸光闪烁，看得萧砚舟心虚。

　　宋栩一是单纯，但不傻，先前只觉得这两人十多年没见，对她意外地热情，现下看着两人奇怪的反应，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但她不能随意表现，于是点点头，仍旧是不甚柔弱的模样：“好吧。”
　　她伤心欲绝而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看起来半分没有起疑，果不其然，她听见了王屿桐悄悄松了一口气。

　　心绪凉薄，宋栩一低垂了头，露出失落的表情。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河望寻的话——
　　一切都是她的选择。

　　这是不是意味着时野的死会与自己有关？
　　或者更甚，时野是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死，她反复穿越时空是为了不让时野死。

　　这种类似救世主一般的自大想法，宋栩一想到了也不敢信。
　　她哪有那么大的能量？宋栩一很不自信。
　　但这是现目前，她唯一能得到的答案。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宋栩一借口想回娘家一趟，与萧砚舟夫妻分开。

　　王屿桐以为她触景生情，想妈妈了，也没有过多阻拦。
　　萧砚舟听到这个话，却皱起了眉头。

　　但这些，宋栩一都顾及不上，她心乱如麻，迫切地想要挽回这一切。

　　如果真的是她的决定，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能改变这一切？

　　白色的建筑矗立在市区的中央，宋栩一飞快地从出租车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一路小跑到医院门口。
　　喘着大气，宋栩一来到下午才到过的病区门口，直线奔向医生办公室，但是邵希瞳并不在里面。

　　宋栩一有些失望，这时候看了一眼医院挂壁的时钟，发现早就过了工作时间。
　　“你好，请问邵医生还在这里吗？”宋栩一跑到护士站导医台去问。

　　那个护士下午是见过宋栩一的，还以为有什么情况：“邵医生下班了。明天早上八点上班。有什么事情吗？”
　　宋栩一等不到明天了，她着急得很，扯着护士的胳膊，请求帮忙：“有急事！可以请你帮我联系一下她吗？”

　　脸色苍白，双颊泛红，气息不稳，一看就是跑过来的。
　　护士想了想，还是决定帮忙。

　　很快，她就见到了邵希瞳，虽然对方的态度还是一样傲慢，但宋栩一觉得自己很幸运。

　　“找我什么事？”邵希瞳手里提着包往外走，边走边问。
　　两人走进电梯，里面没有别人，宋栩一知道邵希瞳只会给她三分钟在电梯的时间。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觉得打直球会更好：“邵小姐，时野的死有问题。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层楼总共不超过15楼，两人从8楼下去的，宋栩一话音刚落，电梯叮的一声就听下来。
　　到达了中间楼层，有其他人进入，邵希瞳的视线却穿过人群，犀利地落到了宋栩一身上。
　　气氛骤然紧绷，邵希瞳的语气一下变了，压低声音小声问：“你什么意思？”

　　看来爱慕时野多年未曾放下的并不只是宋栩一一人，两个本来应该争锋相对的情敌，在这一刻都紧张起来。
　　其实宋栩一心里也打鼓。
　　她不知道邵希瞳是否会相信她荒谬的经历，但她仍愿意冒着被邵希瞳误会的风险，将一切全盘托出。

　　越野车狭小的空间里，两个女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邵希瞳试图从宋栩一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破绽。
　　但那双鹿眼，又大又圆，慌张但真诚。

　　可实在太过离谱了，邵希瞳甚至觉得宋栩一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的倾向，她皱着眉：“我需要核实一下你说的话，加个微信吧。”

　　既留有余地，又没直接拒绝。很高明的说法。

　　只是宋栩一心急，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她一反常态激动地握住了邵希瞳的手，苦苦哀求：“你可以觉得我有病。但是我求求你，一定要查一查时野的死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温热的眼泪滴在邵希瞳的手背上，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皮肤像是被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
　　回到萧家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
　　宋栩一发现邵希瞳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甚至故作不在意地把她送到了萧砚舟家小区门口。

　　宋栩一打了个喷嚏，像一只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往回走。这一天四处奔波，宋栩一感觉身体无比疲惫，走路的步伐也慢了许多。

　　好在距离不远，宋栩一走了约摸十分钟也到门口了。
　　屋内昏黄的灯光昭示着家庭的温馨，宋栩一想起萧砚舟和王屿桐的恩爱只觉得羡慕，又想起两人今天在时野墓前的奇怪神色，忍不住摇头叹息。

　　她多希望萧砚舟和王屿桐和时野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只是单纯的热情友善，哪怕只是同情她也好。
　　可是……

　　算了，也借住了这么久。身体差不多也恢复了，也该离开了。
　　宋栩一打算找个离军区医院近的地方打份杂工，等邵希瞳的消息。

　　她正举步不前呢，忽而听到屋里传来一阵争锋相对的争吵声。
　　萧砚舟与王屿桐的夫妻关系一向很好，怎么会吵架？宋栩一不敢信，往后退了两步，观望情况。

　　王屿桐家是上下两层的小别墅，入口的门禁是全自动的指纹锁。宋栩一这些天住在这里，王屿桐直接告诉了她密码，现下屋内箭弩拔张，宋栩一不敢进。

　　远远地，她从楼下往上看，能看到窗户的剪影里，两个黑影纠缠在一起，拉扯不断，像是要动手。因为隔着墙，宋栩一听得不真切，但别墅区周围安静得很，她捡了两句最大的争吵。

　　“萧砚舟！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有存着这种心思！”王屿桐几乎是在咆哮。
　　萧砚舟捏着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危险：“什么叫这种心思？当年那些事情，你心里不门清吗？”

　　当下心头咯噔一下，宋栩一忍不住想起萧砚舟在拳击台的表现，心里很是焦急，怕王屿桐受伤。
　　但她又很矛盾，想要等两人再多争吵两句，看看会不会说漏嘴什么东西。

　　扶墙听了一会儿，宋栩一发现两人争吵的声音大，但也没有说出太劲爆的消息。
　　宋栩一觉得自己太过多疑，不自觉摇头想让自己清醒清醒，她刚摸到密码锁，就听到了此生她都将难忘的一句话。

　　“王屿桐！你不要太过分，你难道忘了时野被烧死的那天晚上，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时野是被烧死的。
　　王屿桐和萧砚舟当时很可能也在现场！

　　宋栩一整个人都因为这句话颤抖起来，她差点惊呼出声，拼命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能出声，千万不能出声。
　　如果王屿桐与萧砚舟真的与时野的死有牵连，现在她偷听到了这样的争吵，很可能也会陷入到危险之中。

　　太可怕了。宋栩一无法想象每天对自己笑脸相迎的人背地里居然是杀人凶手。
　　浑身的鸡皮疙瘩乍然耸立，宋栩一只觉得毛骨悚然。

　　走！她现在必须走！
　　不仅要走，她还得将这个消息告诉邵希瞳才行。

　　猫着身子，宋栩一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可天不遂人愿，萧砚舟爆发性地吼完这句夫妻俩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戛然而止的寂静之中，宋栩一的手机响了。

　　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好多天，刚刚为了和邵希瞳交换微信这才开机。
　　她知道，陈舫旭和娘家人一定会找她，只能鸵鸟似的一直关机躲着。

　　但现在这怎么也按不断的电话铃声仿若催命的魔咒一般，只让她觉得心惊胆颤。

　　陈舫旭要害死她是不是！挂了一个又来一个，好似终于逮住了她开机。
　　宋栩一急的哭，颤抖着手找到静音，才稍稍觉得能够呼吸。

　　不怕不怕。宋栩一努力深呼吸，刹那间却仿若感觉到了什么一样。
　　宋栩一咬着下唇慢慢回头，发现楼上的窗户边，有两道人影静静矗立着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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