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于绵

　　也许是燥热的夏夜一点都不适合沟通，又或许是急诊接回来的车祸病人伤势太血腥可怖。

　　宋栩一和时野的沟通一点都不顺利。

　　时野刻意的忽略如同在喉间作梗的鱼刺。
　　刺挠不适。

　　即便如此，宋栩一依旧坚持将时野送回了家。

　　时野的住址一直没变，还是16年后的那个地址。
　　两人间的空气几乎凝滞，宋栩一的酒醒了，依旧半点找不到呼吸的节奏——
　　时野远比月光更清冷迷人，宋栩一很少这样和他独处。

　　她的心不停悸动，悸动得很矛盾。
　　16年后，时野和自己别扭的关系实在是糟糕。

　　现在她回到了22岁，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宋栩一直觉应该往后退一步，提前预知了未来，与时野保持礼貌而生疏的关系，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

　　月光和路灯的交辉之下，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段恰当的距离。
　　时野的脚步很慢，看得出来他的麻醉其实还没过，但他就是不想让宋栩一触碰自己。

　　宁愿走慢一点，也不服软。
　　不过，倒是没有拒绝宋栩一的护送。

　　身型清瘦的少年胸前扎着绷带，一步一停地往前走。宋栩一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她看地上始终无法交集的人影，若有所思。

　　很快，两个人就到了时野家门前。
　　“还要跟？”时野开口。

　　宋栩一望着那扇关闭的门，心知这也许是一扇永不会开启的门。
　　一直敲不愿意开的门，也是一种打扰吧。

　　“不了。既然你安全到家了，那我也回家啦。记得伤口不能沾水。”宋栩一故作轻松的语气有些生硬蹩脚。
　　不过，她还是尽量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

　　直到电梯到达最后一层，又绕过了拐角，确认时野再也看不见自己之后，宋栩一才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默默垂下了脑袋。
　　连小小的肩膀都泄露着主人的委屈，宋栩一感觉眼睛湿湿的，用力揉了揉眼睑，试图止住眼泪。

　　可走了一段路，宋栩一更加泄气了。
　　时野怎么会目送她离开呢，真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不哭不哭，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宋栩一小声对自己说。

　　她像是一个人经历了一场奇幻的冒险，过程艰辛，也无人知道辛苦。
　　但她又想：“也算是有惊无险，总算是回来啦。”

　　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厚重的夜露还是让她感觉冷。不得不承认，宋栩一还是很失落。

　　深沉的夜幕之前，宋栩一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头。
　　更察觉不到在深色的窗帘之后，静静伫立的人影。

　　-

　　清晨。
　　周五。
　　香浓的烤面包香味唤醒宋栩一的辘辘饥肠，温暖的被窝好像云朵一样包裹着她的身体。
　　宋栩一打了个滚儿，悠悠转醒。

　　这一觉绵长，但并没有充足睡眠之后的精神充沛。
　　浑身肌肉都酸痛，宋栩一支起身体，察觉身体好像被掏空了一样软绵。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睛定焦，宋栩一发现眼前完全是陌生的房间。

　　这是哪里？
　　不是她22岁的房间。
　　也不是她38岁的大平层。

　　这是一间空间狭小，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书籍和杂物的房间。

　　烤面包的香味不再香甜，书墨、尘埃、和微生物的气味混杂在鼻腔里，宋栩一看着眼前的一切，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被子。

　　头部熟悉的眩晕感，提示着宋栩一再一次穿越了时空。
　　巴掌大的水泥盒子中间摆着一张1.5m的铁架单人床，宋栩一咬紧下唇，记得自己分明是回家拥抱了妈妈之后，在自己香软粉嫩的公主床上休息的。

　　“醒了？起来呗。”有人推门进来，宋栩一快速拉紧被子，防御式得蜷缩起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
　　麋鹿一般的圆眼，因为看清来人之后惊恐地睁地更大。

　　这这这……这是陈舫旭？宋栩一看着眼前秃顶的中年油腻男，不敢确认是不是渣男前任。

　　“你、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里能在哪？大清早的装什么装，结婚这么多年了，黄脸婆大清早还装嫩。恶不恶心啊你？你他妈醒了就起来干活！”
　　以往的每一天，宋栩一都会比陈舫旭先起床准备早餐。现在的时间是早上8点，高烧中的宋栩一就被陈舫旭教训了一顿。

　　陈舫旭的嘴脸丑恶，嘴里叼着一片面包，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居高临下地盯着宋栩一。

　　“结、结婚？”这么一长串，宋栩一只听见这两个字，双唇颤颤巍巍地问。

　　陈舫旭狠狠地瞪宋栩一。
　　相貌平平的他头也不回，一步步穿起他不是特别合身的黑色西装，先穿鞋，摸了一手鞋灰，又扣了一坨发泥，抹他那两根头毛。

　　整个人被弄的油光锃亮的，配着他微微突出的啤酒肚，陈舫旭终于满意地对着镜子笑了。

　　灰色的发泥混着黑色的霉点，宋栩一看得一阵作呕，同时又害怕起陈舫旭的眼神。

　　不过，陈舫旭丝毫没有察觉到宋栩一的异常，反而率先发作：“磨磨蹭蹭什么呢！快点起来！你看家里这都乱成什么样了？我下班回来之前你必须收拾干净！”

　　陈舫旭撂下话，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间门。

　　结婚这两个字瞬间触发了宋栩一的记忆，一段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快速输入。

　　在这个世界里，她和陈舫旭结婚三年了。
　　婚后，宋栩一在陈家的要求下做了全职家庭主妇，后来陈家生意失败，养不起陈舫旭这个不工作的硕士研究生和全职保姆妻子宋栩一。
　　沉重的生活压力之下，陈舫旭巧言令色骗宋栩一卖掉了老家的房子，说只是换一个小点的地方住。
　　结果，陈舫旭把这笔钱全挥霍完了，凭借走后门，找了个带编制的国企工作，然后带着宋栩一搬到了半地下室单间里蜗居。

　　现在的陈舫旭每天都会穿着黑色西服，提着公文包，穿着皮鞋去上班。
　　反观宋栩一自己，38岁，本科学历，已婚，未孕，长时间做家庭主妇，早就在职场里丧失了竞争力。

　　可笑的是，父母们，尤其是宋栩一的母亲林觉筱对陈舫旭都格外满意。
　　似乎在长辈眼里，国企职员，硕士学历，就是光鲜亮丽的。

　　重男轻女的糟粕思想，无处不在。这段时间，双方父母都在催两个人要孩子。
　　但谁都没想到，夫妻两个人早就因为感情破裂，分开睡了。
　　不止如此，宋栩一睡的是1.5m的铁架单人床。陈舫旭却给自己买了个豪华的大床，大剌剌地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
　　还每天打压宋栩一，把她当做不要钱的保姆。

　　“你现在吃的喝的，哪一个不是我给你的！做人要懂得感恩，你做点家务不是应该的吗？”宋栩一能回想起陈方旭说这句话时候无耻的表情和语气。

　　穿着身上破旧的棉质体恤，宋栩一光腿从被窝里爬起来，走到拥挤的厨房里照镜子——
　　陈舫旭能负担起的房租实在太低。两人洗漱和做饭都在一处，早上陈舫旭烤面包的地方也是这里。

　　此时此刻，漂亮的烤面包机此时被放在乱七八糟的灶台上，上面堆满了使用之后没有清洗的餐具。餐具上得食物残渣和油水在微生物的作用下，弥散出一股酸臭。

　　东西又多又杂，唯独没有多烤一片面包留给她。

　　而镜子里的这张脸，干瘦枯黄，眼圈深重，唇瓣干裂而无色，看起来与前两个世界里的她大相径庭。

　　宋栩一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红润的脸蛋和会闪光的眼眸都被生活给剥夺干净，这个世界的宋栩一犹如垃圾堆旁边衰败枯萎的花。

　　与之前穿越的两次不同，宋栩一拥有原身所有的记忆。也因为这个原因，她能感受痛苦而烦闷的情感。
　　“渣男！”宋栩一眯着眼睛爆出口，又忍不住红了眼睛。

　　这个世界里的宋栩一过的憋屈又没钱，前天因为出去买菜淋雨，现在正发着高烧。

　　她快要高烧致死了，宋栩一才能穿过来。

　　可惜的是，陈舫旭是个虚伪、攻于心计的男人。
　　原身意识到这件事情，为时已晚。

　　这导致原身的痛苦和怨气实在太深，此刻宋栩一无法自抑地深陷，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来做心理建设才觉得好上许多。

　　不明白为什么又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宋栩一望着满目的狼藉与杂乱，心情只觉得厌恶。

　　经历了两次穿越的她，早已不被常规的思维所束缚，三个世界的记忆看都在她的脑子里，宋栩一像是突然长了年岁，不再慌张。
　　只是，高烧的宋栩一感觉头晕的不行，蹲下身体，摸索着勉强穿戴好出去买药。

　　这个世界居然是秋天。宋栩一狠狠打了个喷嚏，慢慢地离开地下室出去买药。

　　十点的时候，下了一场雨。这里离商业圈很远，最近的药店诊所都在1.5公里开外，宋栩一还算是幸运的，雨来之前，她找到了药店。
　　用身上没剩多少的钱买了点退烧药，宋栩一吃过之后才感觉到好一些。

　　裹着单薄的衣服，宋栩一坐在药店门口等下雨停。

　　“需要帮忙吗？”药店售货员问。
　　“一杯热水，一支笔，谢谢。”

　　笔？售货员一脸疑惑，但还是态度很好地借给了宋栩一。
　　宋栩一虚弱地微笑致谢，又打了个喷嚏：“啊秋！”

　　抬头，雨珠淅淅沥沥地从灰色的天幕落下，眼眸一瞬也不眨地盯着雨水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她就这药品说明书开始写字。

　　写的内容很简单，是这两次穿越的总结。
　　宋栩一的想法也很简单：她不应该是无缘无故穿越的。一定有什么原因。

　　头顶贴着退烧贴，宋栩一仔细对比两次着穿越的各种细节。

　　大部分穿越的细节都不一致，唯一确定的是，每一次穿越她都丧失了意识。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喝酒，结果喝断片也没有任何作用。

　　那是什么呢？宋栩一揉揉太阳穴，余光之处，有个小女孩穿着粉色的雨靴一边牵着妈妈一边踩踏积水。
　　“妈妈！水水！哈哈……”
　　“别闹！！”
　　母女两嬉戏，小女孩似乎很喜欢踩水。

　　宋栩一眉眼染笑，不知道宋瑶玑现在怎么样了。
　　意念刚起，笑意便消散地无影无踪。

　　在这个世界里，宋栩一和陈舫旭结婚了，那宋瑶玑还会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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