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之路

　　几分钟后，手电光熄灭，一盏野营灯亮起。
　　年轻的金翎军少校出现在走廊拐角，一手持枪，一手提灯，作战靴缓步交替，款款而来。
　　走到装着摩洛弹的那个大木箱旁，他将提灯放在箱子顶盖上，一手保持持枪的姿势，另一手将背包解下来，同样放在箱子顶盖上。
　　接着，他单手从背包里掏出一捆绳索，抛给了谢文杰。

　　谢文杰没有接，任由绳索落地，只沉着脸问：“你想做什么？”
　　叶行言嘴角一翘：“裴统领的战斗力让我深感忌惮，虽然他现在已经残了，但如果不加点限制，我还是不能放心。”
　　谢文杰讥笑道：“他这样子，没一会儿就该失血而死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没办法，我胆子小。”叶行言丝毫不理会谢处长的嘲讽，晃了晃手里的枪，“劳烦谢处长帮个忙。”

　　谢文杰看了看叶行言，最终还是弯腰拿绳子，到裴显身边蹲下，略显笨拙地将人捆扎了起来。
　　谢处长捆人的时候，叶行言过去捡起裴显的冲锋|枪，拆下弹匣收起来，然后将枪身丢到远处。
　　等谢文杰干完活起身，他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谢文杰神情警惕地问：“你想说什么？”

　　叶行言见对方不肯起话头，便道：“谢处长，27日午前在市长官邸，我跟你说我希望会谈成功，希望云汉能够温和地实现变革，你肯定很不以为然吧。”
　　谢文杰冷哼，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只要希望就可以，这世上的事情岂不是太简单了。”
　　“因为希望渺茫，”叶行言冷声道：“所以你们就可以无视他人的努力，肆意破坏，甚至不惜让全城三十万人陪葬？”
　　“你——”谢文杰脸上的镇定终于坍塌，转为了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谢文杰不好对付，这是叶行言一早就知道的。
　　不同于裴显的个人勇武与战斗能力，谢文杰的不好对付体现在他的思想和意识上，他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而且深信不疑。
　　叶行言考虑过使用对付梁祺的那招——假装自己也想分一杯羹——来麻痹对方，然而他那招对付梁祺都够呛，用来对付谢文杰绝对是白费心机。

　　最终，在听过裴显和谢文杰的对话之后，叶行言决定不再遮遮掩掩。
　　“是的，我知道你们勾结勃铎人，从他们那里得到了这东西，我知道你们利用梁祺将这东西运来了曦曜，还想让梁祺当替死鬼。”
　　他拍了拍木箱顶盖，慢条斯理道：“我还知道你们计划在会谈最后一天引爆它。”

　　谢文杰摇头，像是不能接受现实，“不，这说不通，你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这场盛大的阴谋涉及面如此之广，谢处长该不会以为你们能做到神鬼不知吧？”叶行言笑。
　　“我知道这件事牵涉甚广，早晚会大白于天下，但不应该是现在，也不应该是你。”谢文杰继续摇头，“叶行言，你凭什么知道这些？”

　　“因为上天也看不下你们的滔天恶行，提前给了我警示。”叶行言的眼神渐渐冰冷。
　　“所以我知道了，我知道这不是一颗云爆弹，而是一颗摩洛弹。
　　“我知道它的杀伤半径不是几百米，而是几千米。
　　“我知道它被引爆之后，整个曦曜都会沦为人间炼狱，我甚至还知道全城生灵化为白骨，流出来的鲜血汇聚成河的景象……”

　　使用干电池的军用野营灯非常稳定，色温低、照射范围广，但由于所处的空间太过空旷和高大，光晕之外依然是无法触及的无尽黑暗。
　　叶行言手里有枪，占据着绝对的主动，对面的裴显已经奄奄一息，谢文杰也是脸色铁青，但他却心情沉重，连呼吸都很压抑。
　　“为什么？”他问。

　　“你问我为什么？”谢文杰笑了，像是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曾经的云汉强盛、繁荣、富足，充满蓬勃的生命力，而最近百年，这个国家却日益衰败，只能靠着昔日的荣光苟延残喘。
　　“看看我们的四邻，看看高原北面，看看大海东面，放眼全世界，新时代的洪流正滚滚而来，而我们却抱残守缺，陷入军阀割据的泥潭。
　　“所谓和平会谈，所谓共襄盛举，不过是既得利益者坐下来分赃的过程而已。
　　“有这么一帮国贼禄蠹盘踞其上，云汉还有改革的可能吗？期望四大军团主动交出权力，还不如期望他们都被雷劈死！”

　　谢文杰的观点是：
　　期待云汉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是枉费心机。
　　四大军团作为最大的既得利益集团，是这个国家在变革过程中无法逾越的拦路石。
　　就算这次曦曜会谈能够达成协议，接下来的改革也是兼顾各方利益，既不纯粹，也不彻底。
　　那还不如从物理上清除所有旧势力，为这个国家争取一个全新的未来。

　　“没办法，我们只能自己动手，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说话间，谢文杰抬起手臂，而瘫倒在地的裴显突然爆起，一把反射着寒光的匕首直扑叶行言！
　　砰！
　　枪声响起。
　　拼死一搏的裴显再次委顿倒地。
　　淡漠地看向地上的皇庭卫统领，叶少校在心里默默画出一个3:4。
　　哦，还有一分的差距呢。
　　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确定裴显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他捡起那把跌落在地的匕首，细细查看了一番，然后插进身上的战术背心。

　　“如果刚刚谢处长捆得用心一点，裴统领可以不用死。”叶行言说。
　　谢文杰愣愣看着裴显的尸身，没吭声，他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在那具尸体上了。
　　叶行言从背包里拿出第二卷绳子，走到谢文杰身后，收枪，抖开绳索，抓起对方手臂。
　　被捆绑的过程中，谢处长回过神来，反抗了一下，但他毫无疑问不是叶少校的对手，后者粗鲁地将他踹倒在地，然后将他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

　　绑好人之后，叶行言不再理会谢文杰，走到那个装着摩洛弹的大木箱旁，抬腿斜跨着坐了上去。
　　他发现自己原本推理的前提错了。
　　幕后黑手利用梁祺不清楚摩洛弹的参数，在灾难来临之前逃离曦曜这个设定需要修改。
　　以谢文杰和裴显表现出来的殉道者心态来看，他们并不怕死，也就是不能以核爆的时候有没有留在城区作为判断是否同谋的标准。

　　“你们还有同谋吗？”叶行言问。
　　当然他没有得到答案。
　　“梁祺手里的引爆器是假的吧？”他又问。
　　依然无人回答。
　　“如果梁祺手里的引爆器是假的，那么真的必然就在你和你的同谋手里。”
　　他也没指望得到答案，自言自语道：“那天我帮你搬行李，那个大行礼箱应该没什么可疑，因为你的神态很放松，所以有问题的只能是那个你自己拎在手里的密码公文箱。”

　　叶行言转头看向躺倒在地的人，对方已经自己翻了个面，变成脸朝上了，大概是被捆缚的状态翻身很费力，谢处长正在呼哧呼哧大喘气。
　　当他说到“你自己拎在手里的密码公文箱”时，谢文杰突然呼吸一停，扭动脖子看过来。
　　“看来就是那个了。”叶行言点点头，从木箱上站起：“还留在你房间里吧，我去看看。”

　　“叶行言！”谢文杰突然大喊。
　　叶行言提着那盏野营灯，置若罔闻，径直朝着密道入口而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谢文杰尖叫：“你是在犯罪，不是对某件事，也不只对某个人，而是对这个国家！因为对云汉来说，这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机会，是唯一的机会！”
　　叶行言蓦地转头瞪向这人，“你把屠杀三十万人叫做凤凰涅槃？”

　　“呵呵——”谢文杰突然笑了，“你知道摩洛这个词在勃铎语里是什么意思吗？这个词意味着献祭，也就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做出的牺牲，这是必要的。
　　“我承认，三十万人里会有很多无辜者，但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云汉不知还要在泥潭里沉沦多少年！”
　　叶行言冷声道：“所谓牺牲，必须是以自愿为前提，你不是上帝，你有什么资格决定那三十万人的生死？”

　　“我没有资格，但我有能力。”谢文杰振振有词：“所以我代替他们做出了选择，未来的新云汉会感谢我们，后世子孙也会感谢我们，而历史也会承认我们的功绩。”
　　“放屁！”叶行言忍不住爆粗，然后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和这样的疯子辩论什么，因此转身就走。

　　“我放屁？”谢文杰暴怒，在地上挣扎着叫嚣起来：“叶行言，你身上流着云汉皇室的血，你爹曾是割据云汉东南的大军阀，这个国家衰败至此，你的父族和母族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你呢，皇城帝畿长大的公子哥，呼朋唤友、章台走马，你对这个国家可有半点贡献？
　　“说你是蛀虫都抬举了你！”

　　一刹那，叶行言的脚步微微停滞，但不明显。
　　很快，他就离开了这处地下室，将裴显的尸体和不断叫嚣的谢文杰，以及深渊般的黑暗都丢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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