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之路

　　叶行言不想跟陆赫城攀谈，不代表其他人不想与这位征原军少帅交流。
　　现场最活跃的二皇子发现了这位面生的青年军官，在确定对方的身份后，先是不吝赞美地夸奖了一番，然后询问其父陆靖忠的状况。

　　“家父日前已经抵达日溯河谷，那里是距离慕危山前哨最近的基地。”陆赫城回答：“纳靼人的军队集结在慕危山北麓，近年瀚海高原气候异常，慕危山一带尚无封冻迹象，预计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活动期。”
　　梁祺疑惑：“既然山路尚通，我方又兵力充足，陆帅何不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征原军就会失去地利之便。”陆赫城道：“慕危山一带气候极端，一旦降雪，非但普通车辆无法前行，重型坦克也会步履维艰，届时后勤补给更是个大问题。”
　　“原来如此。”梁祺点点头，“我于军事上一窍不通，多谢陆上校解说。”

　　“我听闻纳靼人年年都会在慕危山北麓活动，陆帅也不是每次都亲临前线——”
　　站在梁祺身旁的国防大臣霍顿突然开口，他是个额头突出、发际线堪忧的中年人，面上带笑，语气却不怎么友好，“为何这次就要以身涉险了？”
　　这话简直就是把“陆靖忠以纳靼人为借口躲避曦曜会谈”放在明面上了，虽然在场诸人大部分也是那么想的。

　　陆赫城听了这带着挑衅的问话，面色一沉，“霍大人此言差矣，虽然纳靼人年年都会骚扰边境，但纳靼国内的形势却不是年年一成不变。”
　　他目光凌厉地看向额头锃亮的国防大臣：“大人久居中枢，对域外了解太少，您难道不知道纳靼军方高层已经换人了？”
　　霍顿：“这我当然——”

　　“今年纳靼国内经济形势恶化，加上好几场气候灾害，出现粮食危机已是板上钉钉。”没等霍顿为自己辩解，陆赫城步步逼近：“为转移矛盾，主战派一直在大力煽动民族情绪，宣称慕危山是他们的固有领土，呵——”
　　他冷笑一声，“瀚海高原拥有云汉近三分之一的边境线，地广人稀、环境恶劣，若不是为了维护帝国腹地的繁华与安逸，家父年近花甲，何至于要常驻日溯河谷，那地方海拔五千多米，常人去了都要丢半条命。”

　　陆少帅言辞犀利，霍大人竟一时无言以对。
　　梁祺见状赶紧打圆场：“陆上校说的是，这些年云汉西北稳固，陆帅厥功甚伟，确实是劳苦功高。”
　　说着他又朝站在不远处的冯昕和许丞拱手，“同样的，风凌军为帝国守西南边疆，白岩军为帝国守东南海防，都是国之柱石。”
　　在二皇子的斡旋下，征原军少帅与国防大臣的争执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现场气氛再次祥和，只是大家都晓得这个看起来寡言少语的陆少帅不好惹，惹了他可能会导致自己下不来台，于是默默离他远了几分。
　　晚宴开始之前，陆赫城到底还是找到机会跟叶行言说了几句，他用手指点点自己额头，“你有伤，等会儿不要喝太多酒。”
　　“多谢陆上校提醒。”叶行言应承：“我会注意的。”
　　“你——”陆赫城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不巧周延仲的亲兵从餐厅出来邀请露台上的宾客入内就座，两人的对话被打断了。

　　关于陆赫城想说什么，叶行言并不在意，确定上个轮回这人死在议事厅广场观礼台后，他已经排除了这位陆少帅的嫌疑，因此不打算放太多精力在对方身上。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关注梁祺，不过偶尔转移视线，还是会跟陆赫城对上眼，与上个轮回一模一样。
　　鉴于晚宴中发生的事情与前两个轮回高度重合，那么——
　　叶行言突然想起一件事：第一个轮回这人有没有偷瞄他？
　　那时候他还以咸鱼自居，觉得自己就是来吃饭的，压根没怎么在意宴会上的刀光剑影，对陆赫城也是兴趣缺缺。

　　算了，叶行言微微摇头，这位陆少帅的异常可以先放一边，盯紧梁祺与他人的互动比较重要。
　　此刻距离第二个轮回的核爆只剩十三个小时。
　　不过他不会轻易做出诸如带人搜查议事厅地下区域那种惊动幕后黑手的事情，估计那边启动按钮的时间会恢复到第一个轮回，也就是9月30日下午1点55分。
　　那个时点距离现在还有六十五个小时。

　　晚间9点30分，行宫酒店花园餐厅的晚宴步入尾声。
　　风凌军督帅冯昕以身体老迈为由第一个离开，然后是二皇子梁祺与国防大臣霍顿。
　　叶行言跟随在周延仲身后，毫无波澜地观看这些依依惜别的场景，别看现在各方笑得客客气气，明天会场上该翻脸还是要翻脸的。
　　陆赫城带着他的副官是第三拨走的，然后是白岩军督帅许丞与他的参谋。

　　白岩军与金翎军的关系比起另两家军阀，要更加亲密些。
　　传统上云汉西北蛮荒、西南瘴疠，东南却一直是繁华富庶之地，与帝畿之间陆路水运便利，各种利益纠葛自然也更多。
　　周延仲表露得很明显，待其他势力都走了，便同许丞称兄道弟起来，“这次会谈有白岩军一力促成的功劳，将来事成，史书上必定少不了老弟的一份。”

　　“周帅过誉了。”许丞连连摇头，“会谈是金翎军和内阁牵的头，白岩军不过顺势而为，说起来，周帅才是云汉变革第一人啊。”
　　“哈哈哈。”周延仲豪爽大笑，大帅服上的勋章抖动起来，显然对即将名留青史这种事很满意，“大家都有功，都有功！”

　　说笑几句，周大帅注意到了身后的叶行言，对许丞道：“对了，行言你见过了吧，他现在已经是少校了，看看，如此人才样貌，帝畿城里想把女儿许配给他的人家多不胜数哩。”
　　许丞笑：“全赖周帅栽培有方，这孩子若是留在望海城，怕是要被耽误了。”

　　“哈哈。”周延仲摸着唇边的髭须，面露得意，“他是我金翎军的人，自然是要待在帝畿的，你们白岩军想要，我也不会给。”
　　许丞伸手拍拍叶行言的肩，“行言，切不可辜负周帅期望啊。”
　　叶行言立正，朝周延仲躬身：“大帅栽培之恩下官铭记于心。”

　　两位军团首脑打机锋的过程中，叶行言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完美工具人的角色，送走许丞之后，又将周延仲送到停车场。
　　周延仲招呼他一起上车，他说为确保明天的阅兵式百分百成功，自己要去议事厅值班。
　　“明日举国关注，属下诚惶诚恐，不亲自盯着不放心。”
　　周延仲表示满意，“行，你好好干吧。”

　　看着周大帅车队的尾灯消失于街道尽头，叶行言回到酒店停车场开上自己的车，向议事厅广场驶去。
　　夜晚宵禁，街道上通畅得很，他花了不到五分钟就将车开到议事厅大楼东门。
　　执勤的岗哨见他到来，主动推开门，他把车开进去，停好后，从后备厢拿出那个行军包。

　　一层的值班室照旧亮着灯，不时有嬉闹声传出，叶行言在门外停驻片刻，抬手敲了两下，然后推门进去。
　　桌子上依旧一堆纸牌，桌子旁依旧那几个人。
　　他看一眼自己的手表，问：“十点的巡逻完成了吗？”
　　那几人面面相觑，过了几秒，其中一个开口：“报告叶队，我们现在就去。”

　　“去吧，不可懈怠。”叶行言没有追究这些人玩忽职守的打算，说道：“晚上我就在临时指挥室里，有事可以去那里找我。”
　　士兵们连忙称是，然后收拾残局，准备去巡逻。
　　叶行言一个人去了走廊拐角的临时指挥室，这地方原本是大楼管理科的主管办公室，外间有待客区和小会议桌，里间有办公桌，还带盥洗室。

　　进入办公室，开灯，关门上锁。
　　他把行军包放在会议桌上，从中找出那个借来的工具箱，挑了把趁手的工具进入里间。
　　主官办公桌后方置物柜的门锁很简单，随便鼓捣几下就打开了。
　　柜子里面有好几个钥匙挂板，几乎囊括这栋建筑里所有的门。
　　他将自己需要的钥匙从挂板上取下来，再把挂板放回去，让柜子恢复原样。

　　回到外间，他脱下制服外套挂在门口架子上，又从行军包里掏出自基地宿舍顺来的两样东西，一块薄毛毯和一个电子钟。
　　点击设定好闹铃，放在沙发角落。
　　然后他关了灯，在那把沙发上躺下，毛毯盖在身上，开启睡眠模式。
　　尽管刚刚在值班室里说了“有事可以找我”，但这个夜晚风平浪静，士兵们见到指挥室灯光熄灭，也不会没眼色地过来打扰，所以这一觉，叶行言睡足了三个小时。

　　2479年9月28日，凌晨1点30分。
　　滋滋滋——
　　蜂鸣声响起，叶行言瞬间惊醒。
　　伸手按掉闹铃，平复被惊扰的心跳，他在黑暗中坐起身。
　　几分钟后，他悄声走出办公室，身上换了套黑色作战服，背上还多了个背包。
　　建筑图早就背熟，地形白天也查看过，很快，他拐上一处楼梯，找到了主会场的后门。

　　这是个供工作人员出入的小门，因为会场座位存在阶梯高差，开在角落的小门实际位于二楼。
　　连续打开两道门后，叶行言进入了主会场。
　　除了他手中的电筒，周围没有一丝光亮，光柱移动，暗影变幻，整个会场仿佛无声的剪影动画。
　　走到通往地下密道的小门前，叶行言摸出钥匙打开了它。
　　门轴转动声在静谧的空间听起来尤为清晰。
　　面前是一条似乎望不到尽头的通道，空气里充斥着冰冷沉郁气息，夹杂着铁腥的味道。
　　他将钥匙收进衣服口袋，迈开脚步，很快就消隐于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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