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医生的病历单

　　大姐松了口气，卷起裤腿露出一小截粗壮的小腿。秋凉用手指在胫骨上用力按了一会儿，再松开的时候也没有看到明显的小凹坑。考虑到她这个体重，排了一上午的队，实在不能说是水肿。秋凉没见过很多这么胖的病人，但是这腿上看起来就是……脂肪。

　　他叹了口气，“您要不还是在饮食上稍微控制一点吧，平时别给腿脚太多负担。要是还不放心，您去内分泌科再看看也行。”

　　大姐低着头把裤子放下来，一直严严实实遮到脚面。她没抬头，看着自己的两只脚，“我真的，没有吃很多……”

　　有一瞬间，秋凉觉得她要哭了。但是下一秒钟，她已经站起来，离开了诊室。

　　刚才被堵在门外的人群又挤了进来，诊室里也热闹起来。秋凉总觉得两个实习生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谴责。万一她没说谎呢？万一她真吃得不多呢？

　　那也无从得知了。看一个病人三分钟的时间，怎么去细细问她每顿饭吃了多少，问明白了又对看病有多少帮助呢？

　　秋凉翻开下一本病历，“……年龄？”

　　打仗似的看了一天门诊，秋凉倒是已经习惯了，两个实习的已经蔫得哈欠连天。刘汐光无力地转着自己未老先衰的颈椎，周清的眼线花了，正趁着秋凉问诊的时候拿餐巾纸擦。好不容易都搞定了，秋凉轰走两个小的，自己回去补完了病历。幸而昨天病人不多，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才七点，一抹快看不见的晚霞还挣扎着不肯西沉。秋凉想起明天自己要等到晚上才有排班，愉快地举起双手嘶吼了一句，“下班——真早！”

　　没开心完就听到后面一个欠揍的声音，“虽然学习忙，也不能熬夜，不然以后就会像那边那个弥漫性脑萎缩一样。”

　　秋凉转身，“关承安你别看我好欺负就把我当病猫我跟你讲就算要痴呆也是你先痴呆！”

　　带着几个学生的关承安绷着胜利者的嘲笑走向失败的前情敌，“秋大夫，对长辈尊重一点——我们去烧烤，你要不要一起？”

　　秋凉木着脸没说话，肚子里却忍不住咕噜一声。

　　关承安欠揍的微笑藏都藏不住了，“我家子时也来哦。”

　　秋凉觉得自己眼角抽搐了一下。要是意念可以放电的话，现在对面那位已经变成烤鸡翅了。

　　“不去了，关——老——教——授——。”秋凉回敬完，转身就逃。

　　他怕再不走，方子时就要出现了。丢人。

　　晚饭没有着落，家里除了方便面也没别的。秋凉溜达进了医院附近一家便宜的小餐厅，自己取菜付钱，不少病人都在这里吃。在拿了一碟蒸肉饼和一碗栗子烧鸡之后，饿惨了的秋凉摸着自己关注心血管健康的良心，拿了个芹菜肉丝，骗自己说这也算半个素菜。

　　狼吞虎咽地吃干净之后，秋凉刚要出门，突然发现角落里坐着个眼熟的……体型。

　　秋凉一低头，看到了那双盖到脚面的裤脚，跟他今天上午看到的一样。

　　大姐没看到他。她低着头坐着，好像是在发呆，又像是睡着了。

　　秋凉踌躇了一下，还是走到她对面坐下了。他看到了她面前摆着吃完的餐盘。一碟小青菜，一碗白饭，各自吃了一半，就放着不动了。他想问问大姐还好不好，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大姐抬头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去了，有点嫌弃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饭菜，就像是厌恶自己需要吃饭似的。

　　她缓缓开口，“我刚给孩子他爸爸打了个电话，离婚的事也商量好了，她归她爸爸。”

　　秋凉，“怎……怎么……”

　　“我也试了挺多办法。嗨，把能找着的办法都试了，节食啊，运动啊，还有好多偏方什么的，都没什么用。挺多年了，我知道他嫌弃我，催我减肥。孩子也从来不爱让我去家长会，害她被同学笑话。我也想，我也想……可是我没办法……”

　　秋凉不知道说什么。

　　“我流产了四次，年纪挺大才有了我女儿。每次流产，体重都不听话地往上跳。前年出了车祸，动手术，又往上窜了一大截。腿上难受，心里难受，不过人在世上大概也不能事事如意吧。让人开心了，自己就开心不成……”

　　秋凉，“要不您还是再去做几个检查，说不定就能治呢……”

　　大姐看着他笑了一下，站起来把餐盘收拾了，“你是个好孩子，不过又不是啥绝症，查没查出来，日子还要过。是吧？”

　　她走出了门，秋凉觉得有点无力的难过。

　　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地活了这么大，就这么点能力可以救人。

　　还没救成。让人家把婚也离了，孩子也丢了，医院白跑一趟。

　　他也不知道还能让大姐怎么减肥。

　　什么忙都没帮上。

　　又觉得自己这么难过，身边都没个安慰的人。

　　又觉得自己还心心念念着个没希望的人，特没志气。

　　像个傻子。

　　傻子秋凉回家看了一晚上控制体重的资料，结果就是做了一夜肚子上长满肥肉的噩梦，大清早被吓醒了。

　　摸着肚子上残存的腹肌，秋凉觉着心情稍微舒畅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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