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文集

　　夏子慕似乎是沉迷于美色了，不仅对柳因风不怎么关注，就连朝堂之事也不上心了。柳因风想劝，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开始日日抄佛经，似乎是要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

　　七月初，天降大雨，民间渐渐有传言，说是帝王不仁惹的祸，那些忠心的大臣纷纷上书，希望陛下能有所悔改，然而夏子慕一概不理。

　　大雨下了三日，刚停止，柳丞相就借机献言，希望找个和尚来宫里开坛做法，驱除晦气。夏子慕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毅然同意了。

　　老和尚选择的做法时间是夜里，刚开始不久，就下了小雨。

　　柳因风推开窗户，看着屋外的雨，心里突然很不安，她转了转手中的佛珠，随后转身走到书案前坐下，继续抄佛经，风吹进来，抄好的佛经被吹落到地上，她叹口气，俯身去捡。

　　门突然响了。

　　是被拍响的，声音有些急促，在雨声中，宛如雷鸣。

　　柳因风吓得手一抖，佛经再次落到地上，她也懒得去捡了，定了定心神，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刻，一个人倒在了她怀中。

　　屋外很暗，只有些许晃动的烛光，但依稀还是能看见女子苍白的脸，长发披散，些许落在脸上，那双乌黑的眸子明亮极了。

　　“母后，柳丞相要杀我，”她的语气很平静，“你会救我吗？”

　　柳因风搂着她的手开始颤抖，她闻到了血腥味，眼前的那双眸子很深邃，却又让人移不开眼睛。

　　身为柳丞相的女儿，她应该要拒绝的，可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喉咙堵得难受，她咬着牙，终于在一道闷雷响起时，说出了一句话。

　　“……好。”

　　这会害了柳家吗？

　　柳因风不知道，她只是把人抱回了屋，放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她身上的伤口，似乎是剑伤，伤口很深，不过因为柳因风穿的玄衣，倒是看不出来流了多少血。

　　只是她浑身湿透了。

　　柳因风怕她冷，扯过被子将她盖好了，随后又颤抖着声音道：“陛下伤得厉害，我屋里没有药，您先等着，我去太医院给您拿药。”

　　她说罢，要转身离开，却被夏子慕扯住衣袖。

　　她没什么力气，扯了一下，那手又垂落下来，嗓音轻的不像话：“您会背叛我吗？”

　　柳因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其实也谈不上背叛，她斟酌着道：“哀家永远是您的母后。”

　　夏子慕勾起没有血色的唇，喃喃道：“您永远是柳因风……”

　　柳因风怔了一下，可看着夏子慕快要断气的样子，没继续说了，转身去拿药了。

　　雨突然下大了，柳因风跑到一半时，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拿一把伞，可她来不及掉头了，她怕夏子慕撑不住。

　　她也不敢叫宫人，只能靠自己。

　　雨大的几乎快睁不开眼睛，她咬着牙，一刻也不敢停。

　　一路跑来，也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别的原因，竟没有遇见半个人，太医院也空无一人，柳因风找了一瓶金疮药，揣进怀里，又急匆匆地往回跑。

　　然而到了宫里，推开门，却空无一人，只余下床榻上的一滩血迹。她心底一慌，下意识要出门去找，却在门口被一个宫女拦下了。

　　柳因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认出眼前的人是跟在夏子慕身边的姑姑，她压下心底的慌乱，故作镇定道：“姑姑大半夜的来，有什么要事吗？”

　　姑姑面色冷漠道：“陛下有旨，您目前不能出这屋子。”

　　“可是陛下……”

　　“陛下自有分寸。”

　　那一刻，柳因风的心底闪过了很多念头，最后她冷笑一声：“陛下当真是好计谋，算计了我父亲他们，还要来消遣一下我这罪臣之女。”

　　姑姑一言不出。

　　柳因风跌跌撞撞地回了屋子，门被姑姑关上，可她却觉得很冷。

　　她终于觉得冷了。

　　在大雨中狂奔的时候，她都不觉得冷，此刻却觉得瑟瑟发抖，她面色惨白，喃喃道：“也许，我该换件干净的衣裳。”

　　她开始解系带，可也许是因为打湿了，她好半天才解开，衣衫一松，一个小瓶子落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竟也没有碎掉。

　　柳因风面无表情的，看都不看一眼，面色麻木地换上了干净衣服。

　　“时候不早了，哀家该睡觉了。”她喃喃着，朝床榻上走去，却在看见那摊血时，顿住了。

　　就算在消遣自己，那位君王也着实付出了很多。

　　她阖了阖眼，把床褥扯下来，随随便便换了个新的，就那么和衣躺上去，随手扯了点被子搭在身上。

　　被子上有股血腥味，除此之外，还有股淡淡的药香，虽然柳因风不愿意去细想，可她知道，这是夏子慕身上的香味，因为常年喝药，她总是带着这种清苦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让人觉得很清新。

　　可此刻，柳因风只觉得难受，她掀开被子，睁眼看着素色纱帐。

　　忽有风来，簌簌的的声音响起，柳因风偏头看过去，是她抄的佛经，被窗外飘进来的雨打湿了，此刻又被风卷着，在地上划过一道水痕。

　　柳因风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

　　“对不起……”

　　她喃喃着，也不知是对谁说得。

　　一阵风来，蜡烛熄灭，屋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

　　柳因风病了，许是先前淋了大雨的缘故，她烧的厉害，一天之中，大多时候都是昏昏沉沉。

　　柳家出事了，夏子慕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处置柳因风，反而让她先前的侍女桃红过来照顾她。难得清醒的时候，她问了桃红有关柳家的事，桃红支支吾吾不愿意说，在她的逼问之下，方才吐露了一些。

　　柳丞相被杀，柳家被抄，男子流放边塞，女子贩卖为奴。

　　她咳嗽了一声，眼前突然浮现出柳丞相的样子，他重视权力，重视柳家，可他也曾在她年幼时，将她举起来，放到脖子上，指着树上的鸟儿说：“那是喜鹊，风儿你出生的时候，家里就有喜鹊飞来。”

　　他也曾是位父亲。

　　只是在母亲去世后，他渐渐成了柳丞相、柳家主。

　　柳因风突然觉得心口闷了什么，喉中涌上一股子猩甜，她张了张嘴，眼前便多了鲜艳的红色。

　　“太后娘娘，您没事吧？快宣太医，娘娘吐血了！”

　　耳边是桃红惊慌失措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希望说些安慰的话，可刚直起身子，眼前就一花，她再次无力地躺回了床上。

　　她的寝宫似乎来了不少人，他们把了把她的脉，又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些什么，她觉得很吵，想让他们安静一点，可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连手指都不能弯曲一下。后来，人都散去了，只剩下桃红还守在她身边，似乎在哭？

　　她不清楚，她只觉得很累，意识慢慢陷入了沉睡。

　　再次清醒，外头又下起了雨。

　　皇城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是下雨，她烦躁地皱了皱眉头，正要叫桃红关窗，眼前却闪过一抹玄色的衣角。随即，窗户被关上了。

　　“冷吗？”

　　那人转过身来，轻声问道。

　　柳因风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还好。”

　　夏子慕不说话了，端起一碗粥走过来，轻声道：“母后许久不曾进食了，喝碗粥吧。”

　　柳因风不想喝，但又不敢拒绝，只能挣扎地坐起身来，下一刻，夏子慕便舀了一勺粥递到嘴边，她愣了下，想要避开，对上夏子慕黑白分明的眼睛，又乖巧地吃进了嘴里。

　　就这样，柳因风沉默地被喂完了一碗粥。

　　柳因风看着那人放碗的背影，突然开口：“如果那晚我没有选择救陛下，您是不是就会杀了我？”

　　“也许吧，”夏子慕答得模糊，她转过身来，神情淡漠，“可母后的确救了朕。”

　　柳因风冷笑。

　　即便没有自己，这位也不会有事的。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柳因风淡声问道。

　　夏子慕看着她，眸子黑得没有一丝杂质：“如果朕说，朕想要封你为后，你愿意吗？”

　　柳因风面无表情道：“陛下说笑了。”

　　夏子慕垂下眸子，似乎在自嘲，可语气太淡漠了，像是一汪清水：“的确是太好笑了。”

　　可两人谁都没有笑。

　　夏子慕翻看了下柳因风抄录的佛经，淡淡道：“母后似乎很喜欢佛道？既然如此，不如去皇城寺静养吧。”

　　“好啊，”柳因风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多谢陛下。”

　　夏子慕沉默地离开了。

　　——

　　柳因风离开皇宫的那天，也是雨天，马车慢悠悠地驶出皇城，她掀起车帘，朝外头看去，细雨如丝，她只能看见路边被洗得发亮的大树。

　　至于身后的城墙上有没有那人，她并不在意。

　　夏子慕看着马车远去，隔着层水幕，渐渐融进远方的雾气中。

　　她突然想到了初次见面时，她送来的那根糖葫芦。

　　夏子慕自幼就被先帝严格教导，哪怕先帝死后，也不得半分轻松。

　　那根糖葫芦也许甜度正好，可对于从未尝过半分甜的人来说，还是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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