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文集

　　“请父皇收回成命！”

　　大雨倾盆，玄衣少女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神色倔强，背脊笔直如青松。

　　许久过后，朱红的殿门“吱呀”一声响，可出来的却不是那位陛下，而是一位老太监。

　　他站在屋檐下，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还是回去吧，陛下的意思是不会改变的，您……您这又是何必呢？”

　　少女置若罔闻，只是盯着虚掩的殿门，隔着倾盆大雨，隐约能看见殿内昏黄的烛光。

　　“请父皇收回成命！”

　　少女固执地重复，眼眶泛红，脸上全是水。

　　但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水噼里啪啦敲打着瓦片，将少女的声音掩盖大半，只余下一股让人悲凉的情绪在风雨中回荡。

　　老太监长长一叹，转身回屋。

　　朱红的大门再次合上。

　　少女跪在大雨中，倔强而又绝望，如一只湿漉漉的蝉。

　　蝉是活不过雨天的。

　　——

　　“见过娘娘。”玄衣女子微微垂首，对着步辇缓缓行礼。

　　女子肤色白皙，眉眼精致，是个极好看的美人，但眼神冷漠，墨玉似的眸子望着地上的冰雪，眨也不眨。

　　素白的雪已经被宫人踩得泛黑了。

　　“殿下不必多礼。”淡淡的嗓音响起。

　　商殊忍不住抬头看去，步辇上的女子很清瘦，穿着素白裘衣，面容精致如玉，眉色很淡，唇色也很淡，苍白的宛如天上飘着的雪。

　　商殊站直，垂在两侧的双手不自觉捏了拳，但很快又松开，淡声问：“娘娘今日贵体可安？”

　　女子淡淡一笑，微微启唇：“多谢殿下关心，本宫已无大碍，近日天气寒冷，殿下就不必日日来栖凤宫请安了，仔细染了风寒。”

　　这话听起来是在关心她，却也是变相地拒绝见她。

　　商殊低头，唇角勾出一抹冷冷的笑意，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忍不住抵在掌心，刺痛感传来，她却没什么反应。

　　再次抬头，她面无表情，像是无动于衷：“是，多谢娘娘关心。”

　　江寒收回目光：“外头冷，殿下快些回宫吧。”

　　她又转头对着宫人吩咐：“去养心殿。”

　　哦，原来是去找父皇的。

　　商殊唇角一抿，似有笑意，可神色冷冷的。

　　“恭送娘娘。”

　　步辇渐行渐远。

　　商殊沉默地站在原地，肩上落了几片雪花，须臾便化成了水，可黑色的料子，怎么能分清楚是否被打湿呢？

　　侍女初三道：“殿下，下雪了，要回宫么？”

　　商殊望了一眼步辇离去的方向，半个影子都没有，只有灰白灰白的雪花被风携着飞舞。

　　她拂去肩上的雪花，动了动唇，却没有声音，好半晌才从喉中挤出一句话：“回去吧。”

　　当今陛下有一子二女，长子病故，商殊行三，虽是皇后所出，可世人皆知，陛下所爱之人乃是四殿下商莹的生母，娶皇后不过是碍于她身后的势力罢了。

　　商殊十岁那年，皇后病故，陛下匆匆来看了一眼，然后就离开了——商莹生母那几天生病了，他得去陪着。

　　商殊虽为嫡出，可却并未被封为太女，在上有野心勃勃的二哥，在下有备受父皇宠爱的四妹，她这日子并不好过，只是因为外祖家势力大，这才平安长大。

　　商殊十二岁那年，陛下选了江寒作为她的伴读。

　　江寒的父亲在朝中是个闲职，她之所以会被选中只是为了敲打商殊的外祖家罢了。

　　可商殊和江寒的感情却很好。

　　那时甚至有同窗打趣。

　　“殿下，要不日后你纳了江姑娘做贵妾吧？”

　　江寒身份低微，做不了正妃的，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

　　江寒那时总是微微脸红，嗔怪道：“你们不要乱讲。”

　　商殊大多时候都在沉默，可有一次，她却看向那位同窗，反问一句：“为什么不是正妃？”

　　少女倚着木窗，眉宇精致，可看过来的眼神却漫不经心的，隐隐又有些桀骜不驯。

　　在座的同窗一时哑言。

　　江寒也愣愣地看着她。

　　可商殊却不愿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江寒身为她的伴读，自然要跟着她。

　　那天阳光明媚，她二人走在树荫底下，灰青的石板上有着点点碎光，她们一前一后踩过，风迎面吹来，有着淡淡的槐花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清脆的嗓音响起。

　　“日后我娶你。”

　　“做正妻。”

　　江寒惊讶地看向前面的少女，却只能看见少女的后脑勺，以及藏在发丝间泛红的耳朵。

　　她轻轻一笑。

　　“我信殿下。”

　　后来，商殊十八岁那年，一道圣旨传到了江家，却是将江寒纳入后宫为妃。

　　那日大雨倾盆，商殊在陛下寝宫外跪倒昏厥，也未能使陛下回心转意。

　　——

　　商殊刚回宫不久，便有小太监来报信，说是陛下今日吐血了，病似乎更重了。

　　商殊淡淡的应声，满不在乎的样子。

　　初七给了银子，将那太监打发走，随后劝道：“殿下理该去看望陛下。”

　　初七是皇后留给商殊的人，为人谨慎且老成，商殊素来敬重她。

　　但眼下，商殊却道：“烦，不想去。”

　　初七知道为何，自打江寒入了后宫，殿下便对那老皇帝恨之入骨，原本“父慈女孝”的场面事，也不大热忱了。

　　“殿下应该去。”初七面无表情道。

　　商殊冷了脸，与她无声对视。

　　初七面不改色，又道：“您必须去。”

　　是啊，她必须去。

　　商殊抬眸，弯了下唇角，声音低低的：“好，我去。”

　　商殊到养心殿时，雪已经下大了，她没坐步辇，虽然打了伞，但衣角还是湿了不少。

　　她停在门口，听着老太监的通报，心中猜测皇帝病重，也许不会见自己。

　　但出人意料的，皇帝同意了。

　　商殊面无表情的走进去，屋内生着地龙，窗户紧闭，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弥漫在屋子中，令人忍不住作呕。

　　可商殊没甚反应，只是规规矩矩问了安。

　　明黄纱幔内，皇帝咳了几声，伸出干瘪的手，被一位清瘦的白衣女子扶了起来。

　　白衣女子为皇帝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后便要退到一旁，但手却被皇帝拉住了，大抵是不愿让她走。

　　女子低顺着眉眼，坐到了皇帝身边，任由柔夷被皇帝握着。

　　商殊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唇角微微一压，低下头，但依旧面无表情的，不冷不热地问：“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老皇帝病了一月有余，时好时坏的，听那太监说今日咳得尤为厉害，商殊故意这么问，倒像是在讽刺。

　　江寒不动声色看了玄衣女子一眼。

　　但老皇帝估计病得厉害，脑子不大清醒，倒也没听出来，只是无甚血色的唇轻轻张了张：“好多了。”

　　呵，脸色苍白成那样，能好到哪儿去？

　　商殊心中冷冷的笑着。

　　老皇帝声音很轻，有气无力的样子，装模作样地问了问商殊的近况，而后话锋一转，问起了朝廷的近况。

　　老皇帝自从难以走动后，就把朝中之事交给了她们三兄妹。当然，商莹的权利是最大的。

　　既然是聊这个，江寒这个后宫之人就不能听了，行礼后去了殿外。

　　商殊在殿内待了一炷香时间便出来了，倒不是朝廷的事不多，而是老皇帝处处试探，她也不肯一五一十的讲，总之很快便话不投机了，老皇帝借口休息将她赶了出来。

　　那模样，分明是生气了的。

　　她出来时，正好看见江寒在屋檐下赏雪，素白的裘衣将她衬得消瘦极了，脸色苍白如雪，明亮的眸子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商殊本来不想打扰她的，可沉默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抬手行礼：“贵妃娘娘。”

　　如今后宫没有皇后，江寒身为贵妃，暂掌风印。

　　商殊虽然没有被封为太女，但毕竟是先皇后所出，按理是不用行礼的，可见了江寒，她却仍然是规矩的行礼，似乎是想借助礼数告诫自己——江寒，已是皇帝的妃子。

　　“殿下客气了。”江寒柔声道，脸上虽然有着淡淡的笑意，但却极为的疏离。

　　商殊动了下唇，却没有声音，只是又向前走了一步，与她并肩而站，看着外头飘飞的大雪，眼中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过了半晌，她突然开口：“娘娘察觉到了吗？今日的雪，倒比往日美上一些。”

　　江寒没看她，只是看着大雪中那一枝开得正艳的粉白梅花，但风雪太大，它无助的在枝头摇晃，似乎很快就要被风雪砸落。

　　“殿下觉得美，自然就美。”她不咸不淡地道。

　　商殊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被迎面走来的女子打断。

　　“殿下，该回去了。”

　　商殊如梦初醒。

　　是今日的雪美？

　　还是因赏雪的人才美？

　　商殊不敢去细想。

　　商殊看着初七，似乎从她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看出了自己内心的慌乱，她别过头，既不看江寒，也不看初七，只是淡淡一个字。

　　“好。”

　　她转头看向江寒，一句轻飘飘的“告辞”落下，而后便撑伞走入大雪中。

　　玄色的背影在雪中有些晃眼，但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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