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文集

　　“陛下请用茶。”女子一袭素白长裙，眉眼清俊而淡雅，琉璃似的眸子中神色淡淡。茶杯瓷白，然而捧着它的那双手，却比茶盏还要白上几分，甚至有几分苍白的透明。
　　萧夜白看着女子温顺的样子，不动声色敛了下眉，好似有几分不满，微微一抬手，打翻了她手中的杯子。
　　茶水是温的，落到地上，沾湿了萧夜白的衣摆，茶杯也碎成好几片。
　　女子惶恐地跪下来，垂着头，似乎很害怕，道：“民女不慎惊扰陛下，请陛下恕罪。”
　　“沈默遥！”萧夜白冷冷地开口。
　　女子身形一顿，却并未抬头，似乎更害怕了。
　　萧夜白突然前倾，心中像是窝了团火一样，捏住女子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
　　女子眸色明亮，此刻含着惊恐，小鹿一般的，莫名惹人心生怜爱，然而萧夜白却只觉得厌烦，松了手，像是在确定什么一样，冷冷道：“沈默遥，你是沈默遥。”
　　“是……”女子再次垂下头，“陛下说民女是，民女便是。”
　　萧夜白眸中闪过什么情绪，看着跪在地上模样顺从的女子，心中说不出的烦躁，她皱了眉，过了好半晌，才冷声道：“你不是。”
　　言闭，起身甩袖离开。
　　女子沉默地跪在地上，伸手去收拾地上的残骸，却被小贵子叫住了：“姑娘起来吧，这事自有宫女们去做。”
　　女子于是放下瓷片，缓缓扶着石桌站起来，抬起头，眉眼间依旧有几分顺从。
　　小贵子看着女子，心中微微一叹，虽然说这相貌同沈大人十足得像，可这性子，却是差之天远。
　　沈大人素来淡雅疏离，绝对不会这般顺从的。

　　女子是萧夜白从江南的一个小镇上带回来的。
　　彼时萧夜白微服私访江南，途经那个小镇，却不知怎么的，突然改变主意走了进去。
　　小镇名“碧叶”，荷花万顷，那时荷花并未大开，只有大片大片的叶子横铺在池塘里，中间稀疏地立着几朵花苞。
　　萧夜白只领了几个宫人慢慢走着，走到一个书堂时，突然顿住了脚，呆呆地望着里面。
　　书堂靠着池塘，明亮而宽敞，十几个小童正摇头晃脑地念着书。
　　窗边坐着一位女先生，月白长袍，清俊如画，眉眼淡然如青山，她身后是一大片碧绿的荷叶，一阵风来，荷叶齐刷刷翻了过去，她手中的书也翻了翻角。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抚平，出声提点几句，嗓音轻柔，好似要化在这江南的风里。
　　萧夜白就这般静静地站在外头看着，眸中是小贵子等人无论如何都不明白的情绪。
　　后来，小童下学了，萧夜白才缓缓走进去。
　　女子正在收拾东西，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来人，惊了一下，起身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萧夜白定定地瞧着她，过了好半晌，才问：“你叫什么？”
　　“民女名唤江……”
　　“你叫沈默遥。”萧夜白打断她，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女子愣了一下，缓缓道：“多谢陛下赐名。”
　　萧夜白不知怎么想的，将女子带回了宫中。
　　大臣们知道这件事后，是欢喜的。
　　陛下今年二十又八，后宫却空无一人，除了五年前有过一个不能提的沈大人外，简直冷清得可怕。在天下富足后，大臣们不是没建议过选妃，然而陛下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如今她总算开窍了，终于知道往后宫带人了。
　　刚来的那几日，总有大臣找着各种借口来查看，萧夜白也不掖着藏着，在几日后的宴会上，大大方方让女子露了面。
　　一时之间，满座皆惊。
　　——原以为陛下开窍了，没想到是因为那女子和沈大人长得十足像，唉，当真是孽缘啊！
　　大臣们在心中叹息着，但没人敢表现出来，还是乐呵呵地说着祝福的话。

　　“阿娘！”
　　小贵子和沈默遥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五岁的女孩儿跑过来，她生得粉雕玉琢，白嫩得像块豆腐。
　　“见过太女殿下。小贵子率先行礼。
　　沈默遥愣了下下，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要行礼，被女孩儿拉住了，她似乎不太高兴，气呼呼地道：“不说是了吗？阿娘见我不用行礼的，倒是我该向阿娘请安。”
　　她说完便要请安，被沈默遥扶住了，道：“太女殿下不可。”
　　萧月道：“有何不可？”
　　眼见她似乎要着这个话题上越扯越深，沈默遥立马转移话题，道：“太女殿下……”
　　“说了多少遍，阿娘可以叫我‘月月’的。”
　　沈默遥沉默了一下，低低道：“月月。”她似乎被这两个字哽住了，好半晌才接下去：“吃桂花糕吗？”
　　她说完，拿起一块桂花糕递过去。
　　月月没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像极了小松鼠。
　　沈默遥不由笑了一下，那笑意浅浅的，柔柔的，如春柳，似冬梅，被阳光一衬，整个人宛如玉雕，好看得不行。
　　月月呆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小脸红扑扑的，将她手中剩下的糕点一并吃了，然后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刚走几步，又回头，对一众宫人道：“不许跟着！”
　　她年纪虽小，然而眉眼流露出来的威严，却同某个人极为相似。
　　沈默遥愣了一下，被扯着往前走了。
　　萧月领着她来到了萧夜白的书房，眼下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香炉中还熏着淡淡的兰花香。
　　萧月神秘地问：“阿娘知道为何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我阿娘吗？”
　　许是萧夜白吩咐过。
　　沈默遥如此想，却还是摇了下头，没说话。
　　“因为这个！”萧月松开她的手，跑到一侧的柜子旁，从里头取出了一个檀木匣子，笑着举到沈默遥面前。
　　沈默遥没接，只是道：“不可随意乱动陛下的东西。”
　　萧月撇撇嘴，道：“这算什么？我曾经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烧了母亲的养心殿，也不见她生气。”
　　沈默遥有些惊讶萧夜白对这孩子的宠爱。
　　萧月见沈默遥依旧不接，无奈地叹口气，将匣子放到书桌上，道：“那我给阿娘瞧瞧吧。”
　　她说完，打开匣子，从里头抱出一叠厚厚的宣纸，举到沈默遥面前，笑着道：“因为母亲画了很多关于你的画像。”
　　沈默遥依旧没什么动作，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萧月见她这般，也不生气，将宣纸放到桌上，一张一张地挨个翻给她看。
　　吃饭的样子，喝茶的样子，浇花的样子，看书的样子，下棋的样子，写文章的样子……萧夜白画技精湛，画上的女子栩栩如生，连低眉时的那一抹浅浅笑意都极为生动。
　　“这张最好看！”萧月抽出一张。
　　画上的女子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穿着喜服，脸下压着一本摊开的书，清冷的眉眼因为睡着而多了几分柔和，边上是一根快燃尽的喜烛，
　　沈默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好看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悦耳的女声，两人同时转过身，是萧夜白，她穿着淡青长袍，面容精致姝丽，阳光落在她身后，似披上了一层金纱，清贵而端庄。
　　沈默遥正要行礼，被萧夜白上前扶住了，“不是说了么？你不用行跪拜之礼的。”
　　她说完看向萧月，后者心领神会，放下手中的宣纸离开了。
　　萧夜白看着沈默遥的眼睛，轻笑着问：“好看么？”
　　“陛下画艺精湛。”沈默遥答得中规中矩。
　　萧夜白望着她的脸，似有叹息，道：“陪孤下盘棋吧。”
　　“是。”
　　日头渐渐夕斜，于地上染出一片赤黄，宫人们安安静静地走进来点灯。
　　萧夜白落下最后一子，对面之人便垂着眸子，低眉顺眼道：“陛下棋艺精湛，民女自愧不如。”
　　“沈默遥。”萧夜白轻轻地喊，看着她，缓缓道：“你不必让孤。”
　　“民女不曾。”沈默遥低下头。
　　萧夜白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再来一局。”
　　“是。”
　　沈默遥说得恭敬，伸手去收棋子，衣袖随着动作微微上滑，露出纤细的皓腕，雪一般的，只是可惜内侧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伤疤，看那模样，像是烧伤。
　　萧夜白突然伸手捉住了沈默遥的手腕。
　　“陛、陛下？”沈默遥惊了一下，手中的白子落到棋盘上，声音清脆。
　　萧夜白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伤疤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瓷瓶，转身走过来，一打开，便有淡淡的药香味溢出来。
　　“伸手。”萧夜白淡淡道。
　　沈默遥低头，扯了扯袖子，盖住伤疤，道：“只是些多年前的小伤，不劳烦陛下……”
　　“伸手！”萧夜白突然提高了音量，似乎有些愠怒。
　　沈默遥于是顺从地伸出手，将袖子挽了挽，露出伤疤。
　　萧夜白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为她涂在手腕上，低垂的眉眼被烛火照得温雅，墨玉似得眸子里藏着些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惜，也像是愧疚。
　　然而沈默遥只是低着头，并未看见，在一切结束后，她道：“多谢陛下。”
　　萧夜白攥紧了手中的瓷瓶，又很快松开，看着沈默遥，又好似没有看她，喃喃自语道：“阿遥为何同孤这般客气了？”
　　对面之人听了顿了一下，低着头，好半晌才道：“陛下，民女并非沈大人。”
　　“你是！”萧夜白紧盯着她，眼底死寂中藏着疯狂，“你是，你是沈默遥！”
　　女子抬头，平静地与她对视，道：“陛下，民女并非沈大人，沈大人，早已经死了。”
　　“你胡说！”萧夜白大声道，眼睛盯着她，像是在求证什么，一字一顿道：“她没有死，没有死！”
　　女子依旧神色淡淡，道：“陛下，沈大人已死，你放民女出宫吧。”
　　“你休想！”
　　萧夜白一下掀了棋盘，棋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然而女子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眸中淡得仿佛山野中的溪水。
　　“你休想离开孤！”萧夜白大喊着，眼底尽数是疯狂。
　　她甩袖离开，隐约的，女子听见她吩咐宫人，让她们将她看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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