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奈落

　　——/01/——

　　依旧是这座铁架桥，这里是我想起了爸爸曾经告诉过我人活着是为了什么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遇见鸣瓢秋人的地方。

　　同时，这里是我曾经在计划中设定为“案件发生地”的地方。

　　行李箱太重了，用尽全力才将它放到栏杆上面去，我喘着气站在铁架桥上，夜晚的风带着寒意吹过。

　　天空中有无比明亮的月轮，无数星辰闪烁，我当初遇见鸣瓢秋人的时候，也是如此美丽的夜晚。

　　我还记得他的脸，那张年轻的、平静而又温和的脸。

　　他明明和爸爸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却将他们俩重合到了一起。

　　之前我没有想明白原因，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只有他和爸爸一样能够理解我。

　　我想要帮助森口老师，她却并不认可我的想法，甚至严肃地表示会告诉我的妈妈。如果妈妈知道了，她肯定会止不住地哭泣着，然后责备自己或是指责爸爸给我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但是鸣瓢秋人却能够理解我。

　　他听到了我的声音，愿意认真地听我诉说着我的想法，即便是不认同我想要做的事情，也会说明自己的理由。

　　我喜欢他。

　　我喜欢的是与我初遇时的他，一直都是。而不是那个在我长大之后，已然忘却自我，憔悴而又颓废的犯人。

　　半仰着脑袋望向夜空，我也踩着水泥的凸起坐在了栏杆上，然后将行李箱推进了河里，一股轻飘飘的感觉顿时占据了我的头脑。

　　“你在做什么？”有人这么问我。

　　是相当耳熟的声音。

　　“鸣瓢秋人。”

　　出现在我跟前不远处的，正是年轻时的鸣瓢秋人。因为我坐在了栏杆上，所以看向他的时候，不用抬头也不用低头，以持平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脸。

　　大抵是因为我一下子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所以鸣瓢秋人看向我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

　　“你认识我？”

　　我知道，在他此刻的记忆里并不存在着我。

　　但我还是点头。

　　“我见过你。”

　　“这样啊。”

　　鸣瓢秋人大概是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可能他自己还依靠联想给这个“见过”增加了可信度。

　　“上面很危险吧。”鸣瓢秋人对我说。

　　我晃了晃自己的脚，回答道：“可能吧。”

　　鸣瓢秋人用手指轻轻地搔了搔自己的脑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随后他问我：“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我是特意出来的，”我告诉他，“为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如果是后来我在囚室中见到的那个鸣瓢秋人，我想，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几近欣喜地同他分享着我的情绪。

　　但这正好是我所喜欢的那个鸣瓢秋人。

　　“特别重要的事情？”

　　他重复了一遍之后，我就主动解释起来了。

　　我对他说：“自杀，或是杀人……”

　　鸣瓢秋人面不改色地看着我。

　　于是我继续说：“你觉得有什么区别吗？”

　　鸣瓢秋人真的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我坐在栏杆上，遏制不住雀跃地晃了晃自己的脚。

　　我在等他的回答。

　　“自愿或是非自愿的区别吧。”鸣瓢秋人这么跟我说。

　　我觉得他其实可以给出更好的答案的。

　　——/02/——

　　“很高兴能在今天遇到你。”

　　我是发自内心地这样觉得，能够在这种地方和这种时候，与这个鸣瓢秋人相遇。

　　鸣瓢秋人歪了歪脑袋，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这个送给你吧。”

　　一个东西被鸣瓢秋人递给我，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我的跟前，我只要伸手就可以接过他递来的东西。

　　我知道那是什么。

　　“是草莓蛋糕吧。”

　　鸣瓢秋人点点头，问我要不要吃。

　　我伸出了手。

　　但是被放在我手里的却并不是草莓蛋糕，而是鸣瓢秋人的手。他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将我从栏杆上拉了下来。

　　双脚再次落到地面上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失重感，这种无比真实的感觉，令我自己也有些恍惚。

　　将我拉下来的鸣瓢秋人，他的手掌触感简直和记忆中爸爸一样。

　　我忽然很想与他拥抱。

　　想到这里的时候，就这么去做了，鸣瓢秋人也没有推开我，只是在我松开手之后对我说：“我已经结婚了啊。”

　　“我知道，”我对他说，“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女儿。”

　　听到这话的时候，鸣瓢秋人居然对我皱起了眉头。

　　“你究竟是谁？”

　　我安静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沉默在我们之间扩散，僵持了片刻之后，我还是开口了。

　　“你要保护她。”

　　过了一会儿，鸣瓢秋人的神色有了一点点松动的迹象。

　　我告诉了他，关于我的事情。

　　并不是爸爸和妈妈在我四岁时离婚的事情，而是……直到现在我们都还爱着彼此的事情。

　　我说：“我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03/——

　　鸣瓢秋人最终还是把那个本该带回去给他女儿的草莓蛋糕送给了我。

　　他把我送到家附近，那栋房子已经亮起了灯光，鸣瓢秋人并不打算去里面坐坐，所以他在路口就停住了脚步。

　　我同他告别。

　　或许我们以后还会见面，也或许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不过我并不觉得可惜，因为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正准备吃饭了。

　　妈妈问我怎么没在家里待着，又问我去了哪里。

　　“你的身体都还没完全好起来，怎么还到处乱跑呢……”

　　她念念叨叨着，间隙中叫我过去吃晚饭。

　　爸爸也坐在餐桌前。

　　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呢？真是好久好久了。

　　因为妈妈不想看到和他有关的东西，所以就连照片都没有留下一张，无论我的记忆力有多好，也无法一直记住他的脸这么多年。

　　我仔细地看着这张脸。

　　明明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在此刻，我却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或是陌生。

　　简直就像是这张脸一直存在于我的脑海中一样。

　　爸爸温柔地笑着：“流子去哪里了？”

　　我对他说：“可能是桥上，也可能是河里。”

　　他依旧保持着那样的笑容：“这样啊……”

　　爸爸问我今天是否开心。

　　妈妈说：“她今天都因为生病没去学校，有什么可开心的？”

　　爸爸闻言，应声道：“也是呢。”

　　但他的表情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于是对他说：“我觉得很开心。”

　　因为见到了“朋友”，朋友可以是渡边修哉，可以是北原美月，也可以是鸣瓢秋人。

　　“是我也见过的吗？”爸爸又问我。

　　我说：“可能见过吧。”

　　他于是说要来猜一猜。

　　是男生还是女生呢？

　　都有可能吧。

　　那有没有带回家里来过呢？

　　这个肯定是没有的，我从来没有带任何人回过家。

　　虽然妈妈有时候也会问我为什么都不带朋友回家来玩，不过我每次都有很好的理由回答她。

　　我告诉她，是因为同学们都更喜欢去外面玩，年轻人都是这样的。

　　这种时候，妈妈就会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我们哪里算什么“年轻人”，明明都还只是小孩子。

　　话题就能这样过去了。

　　但是和爸爸说话的时候，话题却并不能被轻松转移。

　　明明我已经有这么久没有见过他了，可是现如今见到他的时候，我居然出奇的平静。

　　能够有逻辑地和他说话，也能心平气和地跟他玩游戏。

　　妈妈叫我们先别玩了，现在是晚饭时间。

　　在这个时间段，她说的话谁都无法反驳。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吃着今天的晚饭。

　　这就是我潜意识中最想追求的东西吗？

　　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家”与“幸福”的感觉，这些感觉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依靠欺骗产生的。

　　所以我想，或许真的就是这样的。

　　因为我一直都在想念着爸爸，却也一直不承认自己其实很爱妈妈，这样的感情无论过多久也不会变质。

　　虽然我和她“断绝来往”，可这并不会改变我其实爱着她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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