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不知天在水

作者:乡晚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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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闽南,水村鱼市。
      靠着青山绿水,环境优美。地方不大,人口不多,但好在也是港口,往来船帆,热闹非凡。
      昨夜一场夜雨,淅淅沥沥,到早已经停了,院正中青石桌上的水还未干,倒映着院墙一侧被雨淋后格外新绿的竹子。
      傅宁推开绿窗,有一股清新的小风拂过脸颊扬起额发钻入房间,散了房间里的一些异样的冷香。
      从格楼窗前望下去,在那一丛竹林边,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打着招式,是在练功,手上未拿刀剑,应该是怕打扰到他。
      这间小楼离渡口不算远,在楼上开了窗就能远远地看见辛墨蓉的船,他知道辛墨蓉一直就在船上。
      这间小楼是她买下的,小楼里除了傅宁之外,还住了四个人,一个洒扫做饭的粗使仆人,五十多岁的一个老男人,人热情憨厚,话不多,还有一个贴身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是那个仆人的孙子,年纪不大,安静细心,他们都是当地雇来的,傅宁与他们最处得来。另外两个都是辛墨蓉的人,说是保护,其实只是监视,辛墨蓉从来不曾放过他。
      相思疾也是时常在他睡下时燃起,傅宁都清楚。下船时,腹痛如绞,辛墨蓉先带他看了大夫,孩子和他的命都险些不保。
      相思疾其实是可以解的,只要能抗过几次发作就行了,可发作时全身如万蚁噬咬,一次比一次更让人难以承受。而时间一长,再想摆脱,也一次比一次更难。
      之前,傅宁原想是自己抗过去,可没想到腹中的孩子会先受不了。
      没办法,一切只能等孩子生下来了。
      傅宁一手撑着腰,一手摸着肚腹,靠在软榻上,他折断的手臂在两个月前已经拆了纱布,手指活动自如,只是手腕一直没什么力气,提不起重的东西。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相思疾也是不要钱似的日日往这里送。
      傅宁不想见她,辛墨蓉也不常出现在他眼前。傅宁想过方法逃走,去里津找崔荷。
      先不说逃不逃得掉,就算能逃掉,那么遥远的路程,他怀着孕,会和孩子死在路上。但是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选择离开,因为在这里就算平安把孩子生下来,辛墨蓉也不会让孩子活下去,她说的话他从来不信。
      傅宁一直不动声色地等着机会,不曾想,机会终于来了。
      一天夜里,渡口大乱,辛墨蓉的那艘船上,火光冲天。
      那两个女护卫,一个回船上拿相思疾去了,还没回来,另一个站在院门边,锁着眉头,显然她也想回去,但一想到辛墨蓉的命令,她还是坚定地站在门边。
      傅宁从她身上收回视线关上窗户,看着面前的爷孙两人,那爷爷转头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那孩子会意立刻朝楼下奔了出去。
      这爷孙两人已经知道了傅宁现在的情况,也知道了他们自己的情况,等傅宁生下孩子,他们爷孙十有八九也是活不了的。
      “我连累你们了。”
      老人将软榻前的珠链放了下来,给傅宁拉上被子。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是命,现在我们还要靠你逃出去呀。”
      楼梯传来急切的踩踏之声,老人连忙闭了嘴,是那个女护卫,她径直过来掀开了珠链,道了声“公子得罪”,然后就伸出手去把上了傅宁的脉。
      那爷孙两人俱是一惊。原本计划是,傅宁装病,好支开那人,然后在跑,可没想到这女护卫竟然是个行家。
      傅宁身子不好,脸上也苍白的很,平日里就算不装,也像是病的。如今只要稍稍做一些痛苦的神色就行。
      傅宁冲爷孙俩笑了一下,他们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可不是在装。
      那女护卫把了一下脉,退了开去,拱手道:“公子忍忍,怕是等不到十六回来了,我去去就回。”
      说外也不走楼梯,从窗户一跃而出。
      傅宁掀开被子起身:“快走!”
      爷孙俩回神,一左一右搀着他就走。
      阴差阳错,傅宁三人刚穿过小巷,借着夜色走进小道,崔荷的人马就从另一个地方冲出来,带着一身的煞血直奔傅宁的小楼。
      他们三人连夜走着小道,山林很大,穿过去就是另一个村镇了。傅宁忍了一夜,终于抗不住了,肚子也是一阵紧似一阵,他知道他是要生了。
      好在,前面就有一户人家,篱墙草屋,参天绿林环绕。天蒙蒙亮,就见有一对妇夫正扛着锄头从里面出来。
      主人家心善,收留了他们,还找来了产公,孩子在正午出生,早产,是个女孩。
      那对妇夫抱着孩子哼哼哈哈逗弄着,像是对自己孩子一样,看见傅宁醒来,又忙把孩子送到他怀里。
      那爷孙俩是下午走的,离开前,傅宁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扳指相赠,那是崔荷给他选的,说是很配他的气质,那时候刚带上就摘不下来,几个月前,他反而带不住了。
      这里离闽南不远,傅宁忧心辛墨蓉会追上来,虽然不知道船上为什么会起火,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但现在他就是怕。
      奈何现在他就是起不了身,于是将自己手上的一对金钏也拿下来托那对妇夫典当,那是他现在身上唯一有点价值的东西了。
      好在换来了不少银两,第二天一早,与那对善心人告别,也将银两分予他们一半,以作报答。本来他们不收,但傅宁坚持。
      赶到镇上时,天快黑了,忙去租了马车,买了干粮,一路北上,不分昼夜,傅宁赶路赶得担惊受怕,孩子也哭闹不休。
      向着一个方向傅宁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此时也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他感到疲惫不堪,在一条小河边放了缰绳,任马儿自己游移找吃的,他回身钻进了马车,此时孩子正睡得香甜,他用脸颊轻轻触了触孩子额头。
      孩子总是时不时哭闹,傅宁心头不安,好在没烧。
      将车里的帘子都放下,傅宁将孩子抱在怀里,刚想着小睡一会儿,等到了下一个镇就找个大夫看看,可是他太疲惫了,这一觉就直接到了晚上,天马上就要黑的样子,马儿带着他们没有走远,还是在河边。
      相思疾又发作了。上一次还是在陌生的地方生孩子的时候,那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
      孩子在马车里哭了,一声比一声刺耳,好像孩子能懂得他的痛苦一样。傅宁咬牙忍耐着,将马车前的灯取下来点上,挂在了马车里面,颤抖着将孩子抱在怀里,也许是这车里的柔柔灯光,也许是父亲的温暖怀抱,小孩子咯咯笑了。
      除了马车里的一点晕黄的光,四周再无半点焰火,无尽的黑暗向他们包围,只听得见小河淌水的哗哗声,还有林子深处的鸟叫虫鸣声。
      这一次的药瘾没有上一次难熬,但还是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一波痛苦过后,他感觉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孩子也抱不住了。
      傅宁躺在孩子身边,孩子又睡着了,安安静静的,乖巧的样子,此时孩子还没长开,也不知道是像谁。
      灯光下的男人像只猫儿一样蜷着自己的孩子,仿佛这样就能抵挡夜里无尽的寒凉,和自己饱受摧折的身心。
      原本想着赶到下一个镇,就找个大夫看看孩子,毕竟她才三个月大的时候,傅宁就开始用上相思疾了。他自己虽然对草药略知一二,但要给人把脉看病,尤其是孩子,他就没那本事了。
      可没想到这一赶,就是一个月,傅宁自己的相思疾都已经克制过去了。
      赶到镇子上的时候,他吸引了不少人异样的目光。他知道别人为什么会这样看他,他抱着孩子快速的在街头寻找着,然后就钻进了一家医馆,坐馆的大夫一看到他就连连走过来拉着他坐到旁边的木床上要把他的脉,傅宁摇了摇头,把孩子放到了她面前。
      大夫仔细看了看孩子,把目光又放到了傅宁身上:“孩子没事,你现在有事,让我把把脉。”
      傅宁迟疑了一下,相思疾的事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不要讳疾忌医,我现在看你,气短心虚,手背湿冷发颤,我看你就算出了医馆,也走不了几步路。”
      傅宁垂下了眼眸,终将手递了出去。
      大夫把了脉,皱着眉头又看了他两眼,问:“孩子的母亲呢?”
      “她还在里津城,我这次就是去找她的。”
      “这里离城里不远了,你就捎个信,让她来接你。”
      傅宁直觉情况不好:“大夫,我有什么病,请你直说吧,我可以承受。”
      大夫叹了口气:“还是等你妻主来了再说吧。你先在我这儿休息,我去开服药。”
      看着要起身离开的大夫,傅宁慌忙唤住了她:“大夫,你就告诉我吧,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你不想让我知道,可有些事我也不想让我的……妻主知道。”
      大夫说的是现在孩子的母亲,崔荷,他们没有拜过堂成过亲,傅宁不知道她算不算是自己的妻主,应该是……不算的。
      大夫迟疑了很久,又坐了回来,耐心道:“你妻主是做什么事的?”
      “做生意的。”
      “那好,应该是家境殷实。”
      “大夫?”
      “以后要多多调养自己的身体,情绪要平稳,不要大喜大悲,不愉快的事情不要埋在心里,要散了心里有郁结,看事情要淡,尽量让自己过得开心。”
      “大夫……”
      “好了,别急,我说,你现在全身哪都是毛病,心肝脾肺肾,无一处是好的,而且拖得时间太长,无论先针对哪儿治都不合适,都已经晚了,太晚了。”
      傅宁抱着孩子心里忍不住开始发抖:“那我……我还有多少时日?”
      “好好调养的话,还能活两年,兴许能更长。”
      傅宁已经怔了,这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事,他还想回去抱抱肖瑾,学堂这几天该放课了,真是好久没看到她了。他还想把孩子抱给崔荷看,这是他们的孩子,他有多难才保下了她,跳过崖,逃过命,这孩子来之不易,他还没给她取名,他想着等你来取。他还想回白田村看看,看看白叔白婶,还有白启许情,他们该是又添了许多孩子了吧,白启……白启,自己走的时候,还没跟她打过招呼呢。还有肖菡,阿菡的坟头该是长草了。
      突然,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舍不得,尤其是自己的两个孩子,他好想能看着她们长大。
      明明还有半天就能进城了。
      这就是他头发变白的原因吗?
      几天前,在水边清洗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头发开始一大片一大片的从灰白变成雪白,直到昨天,他的头发已经从头到尾完全变成白的,一根别的颜色也看不到,不仅如此,连他细长的眉梢,卷密的睫毛都开始在尾端变白,像是凝了霜在上面一样,仔细看,连瞳孔的颜色都在变淡。
      原本急切欢喜的心情瞬间凝固。人在了无牵挂的时候就会无所谓死,就像姥姥死的时候,肖菡死的时候。但人一旦有了挂念,就会害怕死,不想死,舍不得死,他还有肖瑾,有崔荷,还有他现在还不曾取名的孩子。
      傅宁在医馆休息了一天,付了诊金,第二天,抓了点药,离开了医馆,卖了车马,买了斗篷和面巾,兜帽拉起,将一头的雪丝藏在斗篷之下,带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带了寒霜的眉眼,抱着孩子缓慢地朝着城里的方向走去。
      走到城门口时向路人问了下日子,过不了多久就是肖瑾放课的时候,也许他还能在看她一眼,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道她的寒疾好了没有?学堂的生活过得可还习惯?
      傅宁发呆,在城门口的路中间站了许久,心里想着事情,倒也没留意到身后的马嘶声。路人早已散开,等那马儿到了身后时,想躲已经来不及,好在骑马的人收僵收得利索,堪堪从傅宁的身侧绕过去。
      傅宁受到惊吓,抱着孩子坐倒在路旁,一番动作,头上的兜帽倒依旧盖得严实。兜帽压得很低,傅宁看不到前面骑马停下来的人,只是看到怀里的孩子吓得哭闹起来。
      骑马的不是一个,接连的马嘶声在耳边响起,都收了缰绳,下了马来。
      看来自己给别人造成麻烦了。傅宁连忙站起来,想开口道歉,可一个声音直接让他僵了,恨不得立刻逃了。
      “公子有没有事,可有伤到哪里?”
      是崔荷,是之前差点撞到他的人。傅宁僵了一瞬,侧首,将帽沿拉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侧身从她身边饶过,向着城里走去。
      崔荷已经走到了傅宁的面前,她原本是想扶他起来,可她还没到,那人就自己站起来了。可能是看这人真的没事,也没在多说,翻身上了马,这次没有再策马扬鞭,只是哒哒哒地缓步慢行,可再怎么慢,也比人快,经过傅宁身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那人将兜帽带得很低,看不到脸,露在外面的手苍白纤细,似乎是身体不好的样子。好像是错觉,那人好像知道自己在打量他,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好像在刻意躲她,也许是自己吓到人家了。
      等到马蹄声完全从自己身边经过,傅宁才敢抬头去看他们。崔荷的身后跟着五六个人,崔枝也在,意画还有他的妻主也在,能看见他们平安无事,真好。
      崔荷架马放步在最前面,风扬起她宽大的袖袍,还是那一身习惯的墨色,用同色暗绣着一池莲花。泼墨般的长发垂在身后,似一副墨画莲池里流动的水,戴着有莲花图案的金冠,风尘仆仆也掩不了贵气天成。
      只是没见着以前她常带在身上的那块墨莲玦,背影看着好像瘦了很多。
      寒冬,大雪封城。
      傅宁把之前他刚到里津城的时候租的小院又重新租了下来,依旧还是那桥那水,还有对岸那新月楼。
      有时候从楼下路过,楼上的新月麽麽竟然还记得他,不仅记得,戴着兜帽,还认出了他:“哟,肖郎,怎的在这儿呀,崔商人可是满城风雨的在找你呀,还动用了官府的人,真是好大的本事呀,我这儿都闯了三回了,小两口玩情趣动静玩得大呀,唉……别走呀,麽麽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你去跟崔商人说一声,下次来呀,别穿官服,吓着我楼里的人了。”
      这麽麽的眼可真毒,傅宁吓了一声冷汗。他不愿意被人认出来,他知道崔荷在找他,但现在不行了,他不能见她。
      他想着,等过几天,看看肖瑾,就把怀里的孩子托付给崔荷,然后离开,当然这都是偷偷的。
      崔荷的事,他知道。听说是抓到了一个在我们国家掩藏了很多年的一个奸细,朝廷赐了官,是个武官,皇城里,手下几百号人。
      其实傅宁也知道,她的功劳不止如此,她也曾上去过边疆,与敌人虚与委蛇,解过边疆大军的燃眉之急,被柯央柯将军引为知己。她是个商贾,也是个英雄。
      路过说书的茶楼,里面正讲着崔荷的事迹,傅宁莞尔一笑。
      今天是肖瑾学堂放假的一天,这一次出来,肖瑾就要在家窝一个冬天了,不知道这么久没见,她有没有想自己的爹。
      傅宁是一早就在学堂那儿等了。
      天冷,商铺少有开门做生意的。傅宁在一家药铺门前的台阶上坐着,药铺关着门,在拐角处,不太容易被人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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