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在上

作者: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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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6


      来来往往,期期艾艾,却又徘徊无路。
      御遥看着眼前芸芸魂魄,在无数次找不到轮回后崩溃破裂,然后再转瞬恢复,再继续兜兜转转。如此往复,不得安宁。只是经过她时,都纷纷惶恐避让。她敛尽了流桑花,弥漫出一丝凡人的气息。很快那些魂魄向她涌来,却没有将她拖入其中,只是围着她上下巡视,仿佛觉得不可思议。唯有一个魂魄自她出现,都不曾动过万分,始终直挺挺的站在众魂之外。
      御遥化出一把七贤古琴,以凡界之音前后奏了《吊殇》《抚灵》《羽释》三曲,却没有丝毫作用。那些涌向她的魂魄在看了她片刻之后,依旧是一副跌跌撞撞的样子,自顾自找着轮回的道路。
      倒是那个一直站立不动的魂魄,此刻正颤悠悠飘过来,低着头跪下,是一副恭谨模样。
      “还算是个有脑子的。”御遥手下未停,只是换了一首《镇磐》让周遭安静下来。
      对面的魂魄抬起头来,是个模样清秀的女子,沙哑着嗓子,“能进的这蛊雕腹中,又魂魄俱全的想来不是神也是仙了。万望神仙救我,救救这羲临上下。”
      “看你这虚弱程度,应是是比他们早些进来的吧。你倒是尚有神识,不像其他人般早已灭了心志。如此执念,确实多年未见了。”
      “我的确是第一个被蛊雕果腹的。是那羲吝女王将我害成这样。”
      御遥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瞥了女子一眼,却没有让她在说下去,“近日来,我听了太多诳语,还是眼见为实吧。”
      于是待《镇磐》结束后换了一曲《往生》,只见得刚刚跪于地上的女子连带着周遭众魂魄都被引入了琴中,待魂魄引尽,随着奏出的缕缕往生曲,往生便如同一张巨大的画卷,缓缓展现在眼前。
      羲临国自朔冰常阳山伤重沉睡,遂进入人治时代。传至羲吝手中,当真已是千秋万代。
      此时在位的是羲唯女王,羲吝之母。
      随着一声明亮的啼哭,床榻之上的女王终于得到喘息,疲惫却又十分慰藉道:“快抱来让我看看。”
      然而接生的产婆却犹豫着不敢上前,女王再三催促,终于看出一些端倪,命令道:“抱上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玉致可爱的婴儿,眨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一点鲜艳的红唇微微蠕动,是讨食的样子。
      “是我的好孩子,长的这般好看,母后……”后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来,羲唯定定地望着婴儿的左臂,确切的说是半条左臂,小臂至手根本就没有。她掀着襁褓的手僵硬着,眼中一片死寂。
      羲临王室古训:凡婴孩不健全,即为神弃者。祖宗不佑,天地不容。
      陪侍在一旁的女相提醒道,“片刻十巫就会过来问候小公主,届时断不会容她性命。还是让臣料理了吧,也不至于落了把柄过于被动。”话毕闭眼别过头伸手掐上婴儿的脖子。”
      床榻的女王空洞着一双眼睛,慢慢恢复了几分神色,腾出一只手止住了女相,缓缓道:“总也是留着我的血,与我魂脉相连,送去望突泉吧。
      女相顿时大惊,跪倒在地。
      “去吧。”羲和挥手示意。
      而后,羲唯昭告天下,产下死胎,虽不至于像生下不健儿那般需要母子俱死以谢万民,终究须得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便是权利的旁落,从此王权归于祭司殿,历经数万年,神权终于临驾于王权之上。羲唯成了羲临开国万万年以来第一个失了王权的女王,说是只是一个帝国的象征,是为一件摆设。
      祭司殿更是以接生那日伺候女王不当为由,赐死了所有参与接生的侍女,包括当朝女相。
      然而,退出政权中心的羲唯,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般萎靡难过,她将更多的时间用来侍花弄草,玩石把玉。只是偶尔经过望突泉时,总是莫名放慢了脚步,又匆匆奔过,有一次还踉跄绊倒在地。
      而祭司殿中,十巫收得了王权,虽已是风头无量,却也没有彻底的放心。纵然权利在手,也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因为待十五年罪罚之后,女王尚有一次重饮玉壶井之水再结珠胎的机会,到时若生下公主,王权便将重归于女王手中。而羲临世代女王皆传配日月麒麟,以此护身,谁也伤不了半分。
      直到十年后,少祭司晚颂独修结束,十巫开始各自相授。
      一日,长老巫真带着晚颂于祭司殿梧相阁学习礼法,侍茶的小侍女送上茶水,脚下一滑便将一桌的书籍泼了个湿透,吓得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不同于先代各祭司因能探得神谕而自诩人间之神,一贯的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现任少祭司总以万民为先,认为探得天道根本还是在于为民谋福,是故向来温文亲切,慈悲仁爱。
      “不碍事,下去换身衣服,仔细自己烫伤。”
      “奴婢谢过少祭司。”俯身在地的女孩满怀感激,抬起头谢恩。台阶之上的少祭司于她温和轻笑,眼角微眨,是一副熟络的样子。
      然而巫真在那见少女的那张脸时,全身血液上涌,竟是半天不能言语。此刻羲临国闵城之内的羲唯女王,是他看着长大,最是熟悉不过。而眼前这个小小侍女,竟和她长了一张八九分相似的脸。
      “你是哪个阁的,于此伺候多久了?”
      “我……”祭司殿规矩,十巫从不与为奴者交谈,唯恐沾染浑浊之气。向来怯弱的女孩似乎不确定巫真是在她问话,又好像不知如何答起,只得哀哀求助少祭司。
      “长老,这是阿泉,是我八岁那年在王宫望突泉畔带回来了的。来此侍奉已经五年多年了。”
      “胡说,望突泉是我羲临圣地,非寻常人可以近的,一介幼女,如何莫名出现在那里。”巫真走到女孩身侧,上下打量,突然目光落在她左左手一截空空的袖管上。“这手?”
      女孩有些害怕的后退,巫真一把拦住,掀开衣袖,看着半截手臂,仿若不行,“这……这竟是天生便不全的。”顺势搭上她右手心脉。时间一寸寸过去,巫真的脸色一分分白下去。
      女孩被他两臂膀都执着,挣扎不开,泪水簌簌而下。晚颂看着不像仅仅打翻茶水这般简单,忙上前求情。
      巫真弃了那断臂,挥手示意晚颂住口。又重新测了一遍心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股冷意,甩手扔下女孩。
      “人当真是你带回的”巫真开口问道。
      “晚颂从不说谎,长老是知道的。”
      “将前后之事一字不漏,讲与我听。”
      “是。”晚颂看了一眼阿泉,眼中泛起好奇,而更多的是忧虑。这些年除了闵城王宫中的那位无权无势却又随时可能翻身的女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长老如此震惊和上心的了。
      记忆纷沓而来,于晚颂却觉得是一件不错的事。“我还记得,那日正是朱
      卷国国王前来朝贺,我随巫彭老前去闵城王宫观礼,后来长老被留下陪侍。我因尚未举行祭祀接任礼,不得面见女王,一人徘徊于宫内。不意迷路误闯圣地望突泉,惊动了护树的蛊雕,原以为会成为其口中餐。却不想千钧一发之际,蛊雕调转方向,竟是一个四五岁岁的幼女掷着三株果在引它。蛊雕食得果子,竟安静了下来。趁着这安静地片刻,我便带此女逃离了望突泉。她无父无母,不知前事,我怜她孤苦,也感她救命之恩,便将她按在祭司殿外室伺候,阿泉此名也是我为她娶的。原是我惫懒,只因在望突泉相遇,便随便取了一个名字。”晚颂说完最后一句话,有些抱歉的看了看阿泉。眼泪朦胧的女孩低头咬着嘴唇,瘦弱的肩膀有轻微的抖动。
      “小小弱女,现身于望突泉,还不惧蛊雕。晚颂,你难道不觉奇怪。”巫真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女孩。
      “幼时初见,并不觉奇怪,只觉得应带她离开。若不是她,晚颂也许已经命葬于蛊雕之口;若不是晚颂,阿泉也可能再无来日。”少年立于殿中,眉间一派温柔慈悲。
      素衣简衫的侍女,眼中聚起层层感激之情。
      “你不是十巫看好的祭司,却偏偏是神谕所定的祭司,而我至今参不透神是何意。”巫真感概道:“如你所说,你两已是两清。阿泉再以侍婢身份留在祭司殿也不合适。”
      “长老,阿泉从未……”
      “让阿泉与你同修礼法,以后你学什么,她便学什么。”巫真打断均卓的话,转身看向一脸茫然的女孩,“你不叫阿泉,你有名字,单名一个“吝”字。叫羲吝。”
      “可是爱惜的惜,惜吝,重惜也。确实好名字,长老怎会知道?”
      巫真没有回答,也没有纠正。而是一人走出了祭司殿,看着满天云卷云舒,堂前花飞花谢,默默前行。
      羲吝,音同惜吝,爱惜,难舍也。
      这是十年前闵城王宫与祭司殿共同定下的名字。
      如此,阿泉与晚颂一起跟随十巫学习。
      巫真巫抵教授礼法,晚颂学祭司礼,阿泉学祭天安民礼。向来沉默的女孩难得出声:“巫谢巫姑两位长老授我六艺,教我品茶识花,算是陶我情操,开我眼界。这祭天又安民,阿泉实在惶恐。”晚颂在身侧,听得清楚明白,眉间忧色隐隐而重。长老却只是淡定道:“让你学,自是有用。”
      巫礼巫咸教授史典,晚颂背诵祭司殿历任祭司生平,阿泉阅览羲临王国历代女王功绩,她难得有兴趣,将现任女王羲唯的前半生多读了两遍。其中有一段是外界不为人知的秘辛,作为羲临王国圣洁的象征,和为保持血统的纯正,羲临历代女王必为处子之身,靠玉壶井之水繁衍后代。而羲唯女王竟然爱过一个异国男人,还失身与他。看到此节,尚未满十岁的女孩或是还未知人事,并不觉得有多么震惊,只是默默合上书本,“咯咯”发笑。
      巫即巫朌教授占卜,晚颂学阴阳术,阿泉学纵横术。那时年幼,少年看着眼前纯净明丽的女孩,一直想测一测她的前世,看一看她的来生,到底是怎样的灵魂才会凝聚出如此干净的双眸,就是比之望突泉水也不遑多让。却因功力尚不纯厚,始终未曾成功。
      巫罗巫彭教授骑射武功,晚颂精修于剑术,阿泉却没什么兴趣,数年来连一匹马也骑不好。巫罗长老震怒,少女出言安慰,“执剑驭马者有晚颂,有您,有十巫,还有千千万万的将领和士兵,缺一个阿泉不算什么。或许您可以教我执些别的。”话至此处,扬起脖子想了一会,玩笑道:“比如棋子。”
      说这话时,少女已经十五岁,距离她被晚颂救回祭司殿已有十年,受十巫相教也近五年。许是朝夕相处的缘故,两人面容里竟有了六七分相似。只是气韵上一个温柔悲悯,一个清冷寡淡。
      在她的及笄之礼,十巫送了她一份大礼,那是以祭司殿三宝之一的玉莲藕雕琢成的一截左臂,五指洁白纤细,与她完整的右手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女长老巫姑更是取自己精血,为她连接残臂,从此她的血液与巫姑一族的血相融,行动上更是与常人无异。那日,晚颂第一次看见双臂完整的阿卓,因是成年之礼,额前秀发皆被向后梳起,挽成一个饱满的发髻,三千青丝与髻尾倾泻下来。偶尔被风拂起,飘于耳畔。
      “十巫之礼如此贵重,晚颂便借花献佛,算为你锦上添花吧。”边说便将一只打磨的晶莹剔透的玉簪子端端正正簪如少女发髻。
      师从十巫的年岁里,阿卓也曾出去游历,算是见过了天地。只是能被人这样挂念和重视,她有一瞬间错觉,感到欢悦。可也仅仅是一瞬,她抚摸着已于常人无异的左臂,持了恰到好处的分寸:“诸师如此厚爱,阿泉永世不忘。”而更多不在十巫面前的时候,她总是以自己之血卸下假臂,只是融进了巫姑的血却无法再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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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没有反派的故事,到处都是糖,糖里都是玻璃渣。喜欢的小伙伴入坑吧,日更或者二更,绝不弃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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