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河

作者:步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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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输


      酒喝到尽兴,大家又觉得肚子饿,此时天时已晚,喊了店老板另煮了砂锅面,一人一碗分吃了。徐玮早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案上大睡。没奈何,几人轮流搀扶他,沐浴着月色打道回学校。

      酒劲上头,又招了风,几人扯开喉咙,荒腔走板地唱歌。星湖路上,保安队的问他们哪个院系哪个班的,六个人勾肩搭背,站一排对保安们开唱:“谁人在我不为意,成就靠真本事,做个真的汉子,承担起苦痛和失意!”

      保安们也不太敢招惹醉酒的男生们,叮嘱几句,无可奈何地招手放他们走了。

      喊了舍管开门,上了楼,徐玮受不得颠簸,开始大吐特吐。

      褚时显从来喝了酒,只要倒扣出来,立刻清醒,而范森林则是越喝脸色越青白,发一身汗,酒气全散的类型。此时,整个612就剩他两人最精神。

      料理好徐玮,寝室里味道依旧熏人,他俩干脆躲出走廊。

      范森林递来烟,褚时显摆手谢绝,他今天抽得够多了。前世瘾大,今生他虽则没戒,但控制着,每日仅三支。这种摆着诱惑在跟前,偏偏不受诱惑的举动,可以说是自我折磨,更能磨砺意志。

      “正在搞杀毒软件?”范森林酒桌上听说了。

      褚时显说:“还想找你帮忙来着,前段时间你一直人不在。”

      他怕说话声音惊扰了其他寝室,指指楼下,悄声问:“今晚是别想睡了,下去走走?”

      两人没挑方向,信步走在夜晚的信息学部宿舍区里。范森林叼着烟,也没点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含糊不清地问:“老褚,你折腾这么些,意义是什么?”
      褚时显说:“谁做一件事之前,去想做这件事的意义?最多分析利弊。”
      范森林说:“你又不缺钱,利弊是扯淡。”
      褚时显问:“你想听的答案是什么,发光发亮?达成理想?”
      范森林答不出,便没作声。

      “我有段时期想过,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后来一步步走过来,发现找寻意义的过程,就是人生的意义。”

      “这话像老家伙们说的,没一点意思。”范森林嘲讽说。
      可不就是?

      夜色里,褚时显缓缓迈着步子,缓缓说:“我想寝室的人大概对我都有疑惑,有家产继承,何必折腾?买部法拉利,带两个妞儿,踩着油门干她们,时速飞上三百公里,感受直冲云霄时的高|潮。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他边说,范森林边乐,嘴角叼着的烟险些掉下去。听到最后,无可抑制地爆一句粗,说:“老子也想试试!”

      褚时显也笑得胸膛起伏,接着叹口气,又说:“以前玩游戏,有句话叫‘王权没有永恒’。家业家产也一样。可能只是一次意外,只是源自一个小人物的愤怒,王权就陨落了。”

      范森林反对,说:“哪有那么容易?我说,我虽不是有钱人有权人,但事物的发展规律总是有迹可循的。坏事之前,总有征兆。”

      两人的闲聊,已经偏移了最初的话题。褚时显不在乎,随意地接了话茬:“问题是,很多一代努力拼下的家业,二代甚至连承继的本事也没有。就像接力赛,棒子落在棒槌手上,能有什么好结果?”

      范森林笑得哈哈的,装模作样地侧脸打量褚时显,“我瞅你不像棒槌啊。”

      褚时显骂一句“滚蛋”,笑说:“谁特么想当棒槌。……话说回来,我那时就想,怎么才能避免王权的陨落,怎么才能跑好接力赛第二程?除了好好学习,想不出其他办法。”

      范森林安静下来,沉默地听。

      “后来我想,闲得慌,想那么多,不如干。选定目标,向它前进吧。你看玩体操走单杠的,还有踩钢丝做表演的,都要不停歇地走着,走着,停下来就晃,就失去平衡,一旦失去了平衡,就会掉下去。所以,管他娘的什么意义,往前走就是了。”

      发现两人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德仁广场,今晚确实倦了,褚时显示意范森林,一起坐在环形回廊的木椅上。

      范森林这才把烟点燃,眼泛迷茫,“好歹你知道往哪走,我一直不知道。”

      他说:“我一想到努力的最终结果,无非找个好工作,买个房,娶个老婆生个孩子,继续工作以维持这一切,我就想骂娘。全部不是我想要的,我为什么要为我不想要的东西努力?”

      褚时显无言。
      大概每个少年都曾怀疑过世界,可惜答案只能自己找,任何人给不了。

      许久后他说:“那就别勉强,先歇着。什么时候该努力?时候到了,不用人告诉你,自己晓得。”

      静夜中,他静静怀想前世,那个雪夜,明明是他27岁时,倒像是发生于多年前。
      “可能一瞬间就悟了。”他说。

      范森林使劲搓搓被风吹木了的脸,另一只手弹去烟灰,语调平淡地说:“我喜欢上个女人,还是个老女人。”

      褚时显微愕,问:“多老?”
      范森林说:“32?33?大概。”

      没得到褚时显回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就是去年寒假进派出所那次,是她保我出来的,她是那间发廊老板娘。今年暑假无聊,我发神经又去了她那儿。”

      那次老板娘托人捞他出来,花了大几千,说不能冤枉了他。
      这次老板娘轰他出门,说好好的人别往她这种龌龊地方钻。

      范森林不知她是不是欲擒故纵,气恼地走了。回头一想,哪怕成事也就几十一百的生意,不至于玩花样。然后,他又去了。每次去,每次被赶。

      被赶得多了,他也不再勉强。就守在发廊对面卖杂货的铺子边,那里摆着两个投币的儿童摇摇车,他总霸占一只喜羊羊,屈着腿儿,蹲坐在羊背上,无视隔壁那只羊旁边,一长串排队等候的小萝卜丁们,只盯着对面看,看老板娘张罗店里生意。

      老板娘不小岁数了,生一双丹凤眼,偏还爱挑着眉眼瞧人,嘴角又总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谁看谁觉得被勾搭。

      他就越看越来火,越看越生气。

      褚时显问:“三十二三,有家有男人的吧?”
      范森林答:“离了。”
      褚时显说:“你这口味……有点重啊。”
      范森林扫他一眼,不说话。

      他爸是石油工人,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地。有年回家抓到他妈跟人睡在家里床上,被好打一顿的女人哭诉男人常年不在家,有什么办法。

      关于此事,范森林印象不深,那会他四五岁,只知道就此被送去爷爷奶奶家,他妈偶尔接他回家吃饭,饭桌还是那张老榆木的,饭桌边的男人不再是他爸。

      他爸一直在外干活,过了几年他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他也满了十二岁,他爸干脆出国去中东了。

      那边的石油钻井平台都在海上,吃喝要用车穿越沙漠送来,好几个月见不着一个生面孔,台风来袭时都躲在钻井台的屋子里,跟海中的一叶孤舟似的。环境异常艰苦,待遇异常优渥。

      范森林猜他爸不离婚,可能是因为已经有了他这个儿子,懒得多费功夫,也可能是可怜他妈,到底常年没个男人支应。

      他不缺钱,很缺爱。

      范森林说:“谁知道呢?我一直爱好新鲜又生猛的,个个像活跳虾一样。这回不知怎么中邪了,改陈年老窖了。”

      两人一起笑出声,只是范森林的笑声中带着明显的,自我解嘲的味道。

      “老褚,你智商不比我差,你说说该怎么解决?”
      褚时显说:“你问我?我一个处男——”

      范森林鼓着胸腔憋着笑,他这回是真笑,鼻子嗤嗤有声。接着又呛了烟,连咳了几声,好半天才喘顺一口气,说:“你看妹子时眉眼生风那骚样,跟我说你是处男?”

      褚时显镇定无比:“我真是。”

      “不过就算是处男,我也能给你提供个建议。”褚时显一本正经地说,“做好防护措施,别染病。”
      范森林爆一句粗。

      直到天濛濛亮,褚时显也没能真正宽解范森林,感情的事容不得外人指手画脚,即便他自己,经历两生,感情同样不得圆满。

      对谢晓桐,褚时显得失心太重,反而失去了素日的决断。他自负聪明,却想不出任何能接近谢晓桐的完美计划,每每萌生一个念头,瞬即被掐灭。

      一颗心像被小火苗煎熬着,滋滋地,冒着青烟,四肢却像被紧紧捆缚着,挣脱不开道德和偏见。

      前世里,那次表白后,谢晓桐震惊地凝视他,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结了婚,有老婆的,你有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难道让他说,“凑合的婚姻总归凑合不下去”。他怎能在心仪的女人面前指责另一个女人,让她心生反感。

      难道让他在今生,再次经历这一场拒绝,听她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有男朋友的,你有没有顾及我男朋友的感受?”

      再历人生,不能重蹈覆辙。

      褚时显望一眼占着长椅另一端,背倚廊柱,抱胸昏睡的范森林,再抬头望向云端的一抹淡月,直到它消失,直到天边吐白。

      哦,谢晓桐,我该拿你怎么办?
      ……

      都是二十岁的小子,一个个壮如牛犊,宿醉和熬夜对他们毫无影响,今天又是长假结束开课的头一天,612的人如往日般起床。

      王映阳昨晚彻底想通了,褚时显家里有钱,他家也不穷,犯不着暗自生妒,褚时显用心于校外的创业项目,他着眼于学生会组织工作的锻炼,不是一个槽里吃饭的,犯不着暗中生忌。

      他父亲曾教诲,遇见能人,先别急着树靶子与之争锋,更该退一步,揣摩一下对方有什么长处值得学习。之前也不知犯了什么拧,忘了这些话,见天给自己找不自在。

      既念头通达,王映阳眉宇间的傲气便散了些,看人的目光也趋于平和。他不解地问:“老褚最近有点反常啊,天天能在寝室见着人。”

      张怀化从他身边经过,闻言笑了笑。
      高翊奇怪:“你居然不知道?老褚他爱上了化院的一个学妹。”

      王映阳真不知道,知道的话他昨天呷哪门子飞醋啊。不仅他,忙着兼职的徐玮,和最近不常出现的范森林都不知道。

      “叫什么叫什么,一会我去看看长什么样。”
      “什么时候的事?迎新日等的就是这位?”
      “行啊,不声不响的,老褚,你不是打算请喜酒的时候才告诉我们吧?”
      高翊说:“都别看我,我只知道那位学妹绰号铁拐李。”

      褚时显觉得这帮夯货实在有意思,明明昨晚上,一个个为这苦,为那烦的,睁开眼前事尽去,又开始逗闷子了。“她姓谢,不姓李。说铁拐李的那个,你给我站住了。”

      高翊飞身扑向张怀化,将他一推挡在面前,自己钻厕所里去了。
      张怀化猝不及防,手上牙刷直直的戳在脸上,半张脸蹭得全是白沫子。

      褚时显不能踹厕所门,只好回身认真地解释:“高翊胡说八道,什么爱上了。那位学妹有男朋友的,男朋友是隔壁江科人,还是高中的感情。”

      众人跟参加追悼会似的,一脸沉痛,纷纷惋惜而叹。
      “真惨。”
      “老褚我都想给你点蜡了。”
      “情路坎坷啊,这是。”

      说着说着,几人再也装不下去,王映阳笑说:“真痛快,难得能看老褚吃一回瘪。”

      徐玮喜气洋洋的,“老褚,谈什么恋爱,跟我作伴吧。”
      张怀化安慰说:“别灰心,困难总比办法,不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范森林最绝,上来就将军,“别人我就劝他及早撤退,你不行啊,老褚,你是612最能的,怎么也要做个榜样,顶着困难上。更何况,情敌还是江科的,我们江大人,什么时候怕过江科了?球场上能输,情场不能输。你们说,对不对?”

      612一声气吞山河的“对”,把其他寝室都震动了,一个个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走廊,探头探脑地问:“612又怎么了?”

      褚时显再次被这帮夯货怼到无语,他给自己解围说:“这事还要从长计议,我先去上课了。”提起电脑包夺路而逃。

      范森林还想给他灌输恋爱技巧,追在后面喊:“你学分都快修满了,上个屁的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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