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命

作者:远如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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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显德十三年,初春。

      清晨时分,周家小院里。
      周宜宁吃劲儿的提着水桶送到灶屋里,眼瞧着灶台下火势弱了,赶忙提棍捣了捣,往里添进柴火。

      锅里的稀粥升腾起一丝白雾。
      烟气拂过脸蛋,似在眼前勾勒出前世刚考上大学,却被追星私生饭撞死在斑马线上的画面。
      周宜宁微颤着手将白雾挥散。

      放下木盖,她屈指算着日子,幽幽叹了口气。
      穿越啊……她曾对此有一万种幻想。
      小说里见得多了,就是家徒四壁,身微命贱也无所谓,谁还不能白手起家呢?

      在她将原主的记忆捋顺前,确是这么乐观想过。

      可惜原主命不太好。

      犹记得那时意识刚醒还未睁眼,奶娘杨氏抱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生怕她醒不过来,一气儿地喊老爷太太保佑,顺嘴就把家谱给捋直了。

      按说有奶娘的人家再怎么日子也过不差了,可原主她娘生产艰难,诞下她就撒手而去。周岁那日,爹在行商返程时被歹人所害,虽没客死他乡,被镖师一路送到家中,可隔日人就没了。

      亲二伯从昏聩的老太太手里骗走家财后带着二房连夜出了江州,老爷子听闻此事气的中风,没多久含恨离世。

      老太太悔啊,好好的家怎就这样了,不应当啊。就这每日以泪洗脸,终究没能熬到周宜宁二岁那年。

      主家全军覆没,就剩个吃奶的娃子能顶甚么事。丫鬟婆子的卖身契被偷的偷,抢的抢,只杨氏无处可去又舍不得自个奶大的小主子,这才没把原主饿死。

      周家在邙县也算有头有脸的富户,出这么大事儿,不消几日就传成百姓饭后谈资。外头人都道周家小女是丧门星转世,一出生就累的全家上下遭殃,指不准哪天把自个也克没咯。

      可不是一语成谶?

      一旬前,原主喝碗稀粥噎死了。稀粥啊,划过嗓子就汤汤水水,米粒子软的入口即化……

      周宜宁在这般地狱开局下缓了好几天,整个人终于清醒了。

      能活过来已经是恩赐,有空想那些七七八八不如学点屋前屋后的活计,总不会饿死。

      她刚弯下腰,一阵脚步声顺着灶房外的路敲了进来。
      周宜宁抬头一看,来人是杨氏,因着早年嫁的不好,自请下堂后娘家也嫌弃,便自卖自身当了奶娘。

      “婶儿。”周宜宁甜甜地喊了人。
      其实杨氏不过三十有二,看上去鬓角却发白,眼角布满细褶,竟像四十的老妇。

      杨氏视线扫过灶台下旺盛的火势,撸起袖子走到灶边:“这些哪用得着你做?回屋歇着罢,别杵这儿添乱。”

      原主身子不弱,只被杨氏娇养的还跟小姐似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虽性子软和,脾气也好,可到底太-安于现状。
      按周家目前的情势看,早该趁早摆正位置。
      且杨氏现在供养着她,全凭这十几年的情分。

      周宜宁捡起烧火棍,一步不让:“婶儿,我都十四了。”

      杨氏头一回被顶嘴,心里不大舒坦,可还是耐下性子去哄。
      “婶子晓得,咱阿宁是大姑娘了,嫁妆我这都备着。不就因日子近了,更该好好养养,去去,别在灶屋里待着,免得熏黑你这脸。”

      寻常黄花闺女多要被这话臊得脸红,远远的躲出去,可她不这么想啊。
      背上还顶着一口丧门星的黑锅,谁家敢娶?

      事情一旦看透彻,心态也就渐渐佛系了。
      且这年代讲究出嫁从夫,两眼一抹黑只为嫁出去,多半落不到个好下场。

      周宜宁依着原主娇怯的样子,轻声细语道:“左右那些嫁妆用不上,您拿去置换些东西吧,我名声这样也嫁不好,倒不如不嫁了。”

      声音又轻又脆,直敲在杨氏心坎儿上。杨氏急啊,这才多大的姑娘,前一阵儿半死不活的吓人,这又变的看破红尘似的,恨不得马上将她骂醒。

      “说什么胡话呢?我老早听说了,北边杨家村那个哑巴前儿都能嫁进咱县里。好听的话我不会说,但就是府城也不定有你这样的好颜色,出嫁陪个县里宅子,婶儿再给你添几样好东西,哪不比她强?现在愁个什么,等及笄了,来提亲的可着你挑。”

      杨氏这话里头说的陪嫁宅子就是他们住的这地儿,二房走前好歹还有一丝良心,将这周家老宅留给老爷老夫人养老,没成想最后却成了周宜宁安身立命的本钱。

      宅子的房契一直在杨氏那保管着,若她有点私心,原主早就不知落到什么下场了。

      周宜宁对婚嫁之事倒不是很看重,大秦律法言明女方嫁妆婆家不能插手,她是真不信有人敢顶着晦气上门提亲。

      “杨姑娘再是个哑巴,好歹父母双全,有兄弟三个撑腰,里外活计没有一样能让人说嘴的。且她夫婿口舌不灵便,这才成事。真论到我头上,十有八九不成的。”

      杨氏气的脸通红,她哪能不晓得。阿宁若只是破落户的孤女倒也罢了,外传的名声更是不堪,不然就凭容貌身段,哪至于和一个哑巴比较?

      “你这么自轻自贱,是要气死我?”

      “我哪儿敢呀。”

      周宜宁在旁边缸子里拿出杨氏冬天腌好的小菜,挑了几根,切成小段:“只是上回在鬼门关走一遭,我想明白了。”

      杨氏懵了,想明白啥?

      周宜宁盛好了粥。
      “您晓得外头人怎么传我,那些打眼瞧着陪嫁宅子就凑上来的歪瓜裂枣,您看的上?”

      杨氏一瞪眼,气呼呼的不说话。
      歪瓜裂枣谁家能看上。
      阿宁打小就生得雪白,那双眼灵动的哟,跟鹿似的,谁见了不多瞅几眼?

      不知杨氏什么想法,周宜宁低下头,看着碗里的清水粥:“我不想嫁人。这十四年,我吃的每一口饭身上的每一件衣都是您给的,养恩如山,您当得我喊一声娘。不管旁人怎么想,我就是伺候您在家养老,也不会带去便宜外人。”

      周家丫鬟婆子与主家撕破脸那年,杨氏将原主护住了,十四年如一日的照顾,比起亲娘也不差了。甚么奶娘仆从,关起门来撕了卖身契,还有谁说舌?

      遑论她名声已在低谷,再差又能如何?

      杨氏初听她说不嫁人,张张嘴还准备教训教训。姑娘家心气大一些正常,大事上岂能儿戏,真要留成老姑娘再想嫁人那可太难了。

      可听到后来,杨氏心里头五味陈杂。
      早年她不是没想过要让阿宁喊娘,就为日后她能嫁个好人家,有个养娘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每次刚想说,就被阿宁一句婶儿堵回来。
      是啊,她就是个奶娘,肖想主家的主子是大大的不厚道。后来也就断了这念头,没想这话能从阿宁嘴里自个蹦出来。

      “真不叫你嫁人,以后有你恨我的时候。”说着,杨氏叹口气,“早先就想看着你出门子,女人家这辈子也就那时候最美了。”

      周宜宁从杨氏怀中仰起脸:“娘这般说,我倒想招个上门的了,管他瘸了瞎的,好歹穿红嫁衣让您看个仔细。”

      这一声娘跟从滚水里捞出来一样,听得人心头熨烫至极。
      杨氏眉头一拧,见她还在笑,没好气地点点那雪白的额头:“你倒是看我叫不叫他进门!”

      揭过这茬,周宜宁安生了几日,承了原主的身体,理应替她做些事。孝顺杨氏是一方面,就是日子也得红红火火过起来。

      院里拢共四只鸡,一片小菜地,好侍弄的很。
      杨氏那头本就将她当亲闺女养着,看周宜宁活蹦乱跳的,比以前多了生气,也没啥好不开心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

      周宜宁始终没能想到什么赚钱的法子,要说本事,她也就会做菜,捣鼓糕点,可放在眼下显得不切实际,不说她快及笄,杨氏不带她出门子连食材都接触不到,就是做出来又怎么解释呢?

      原主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会灶上的活计,就说自个琢磨出来点什么都难。

      那些横穿古今的穿越女金手指她没有,重生女的剧情预知她也没有。

      难啊。

      这天她坐在院中望天,表情踌躇迷茫。忽而听到一阵敲门声,挑眉望过去,周家落败后便很少有人上门,这会子能是谁?

      杨氏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对后头吩咐一声:“阿宁,害怕就回屋里去。”
      而后走向门口,拔了门闩。

      门后头是一张干净的俊颜,笔直的墨眉仿佛入了云霄,不多时,那双薄唇动了动,对着杨氏道:“娘。”

      杨氏脸色一变:“你怎来了?怎不在学塾?”

      杨氏堵着门,许久也没动作。
      周宜宁奇怪呢,杨氏那虎躯掩着门,根本看不到外头是谁。她抱着一只不安分的鸡,在院里头喊:“娘,门口风大,进来说话吧。”

      ……

      热水绕着白气,那少年喝了一口,脸上总算有了血色。
      周宜宁不动声色地打量完心下有底,这人应该就是原主记忆中,听说却没见过的杨氏和离前所出亲子,江淮。

      说来杨氏前几年日子不大好过,除了周宜宁,供江淮读书也是一分原因。江父嗜酒好赌,但凡有个铜板在手头,转不出两圈就没。

      好就好在江父五年前得病没了,后头娶的那个蒋氏立刻分了家,带着俩儿子和个姑娘住在老宅,分了几亩田就把江淮赶了出去。

      杨氏看不过眼,攒着钱粮,卖命干活供儿子上学塾。她在周家鼎盛时也见过世面,不少会读书写字的,脑袋灵活点儿尚且能捞个账房做做,到时有月银,也就不大担心儿子生计。

      江淮闷不吭声的可吓坏了杨氏,这儿子没养在身边,生怕他沾染江老头一身恶习就丢进了学塾,一向是不会上门的。

      “你今儿怎么没去学塾?”

      江淮的声音听不出喜忧:“今年先生让我下场试试,侥幸中了童生。”

      周宜宁诧异地望过去,江淮瞧着不过十六七,这可不比小说,在原主认知里能在这个年纪中童生,是很了不得的。

      啧,这股熟悉的味道——闻着像人形金手指。

      “啥?”杨氏跟屁股底下有火烧似的,刷的站起身,“哪来的钱赶考?年关那二两银子只够束脩,分家得的地佃出去也只够你吃喝,哪来余钱,是不是沾了赌?”

      周宜宁被水呛得连咳嗽好几声。

      江淮无奈地解释:“以往有同窗约我去书肆,后来与掌柜相熟,便给我抄书的活计,一本八十文,省点总够赶考。”末了,他轻轻说,“不累的。”

      听了钱来历正当,杨氏一刻没犹豫,点点头:“那成,阿宁也到年纪了,你久待在这不好,没事就走吧。”

      江淮:……

      周宜宁心里小算盘拨动的哗哗响,有意缓和气氛:“娘,中了童生是大喜事,今年季秋没准还能考个秀才回来,到时候您就是秀才他娘了。”

      听到秀才两个字,杨氏才反应过来,她,她儿中童生了?
      科举兴国,就连杨氏都知道要一步步往上考,童生是最初级最简单的第一步,只要迈出去就有希望。

      杨氏心里美啊,眼睛亮的跟什么似的,可没多久又暗了下去,嘀咕道:“老江家往上竖着数十八代也没个秀才啊,他哪行呢。”

      江淮听了这话,低下头也不知想的什么。

      这就是亲妈,无论你插上翅膀飞的多高,跳的多远,一盆冷水分分钟教你做人。
      周宜宁心底叹了声,道:“江淮哥哥初学几年就已考中童生,秀才亦是小的,将来指不定能给您挣个诰命呢。”

      有场面话撑着,杨氏终是没说什么。
      只少年垂下的眼,微微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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