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妻

　　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种路，大路跟小路，好路跟坏路，能走得通的路，还有走到最后才发现是死路的路。还有一种就是原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才后生出来的路。

　　谢麟安跟朱青如今就行走在这么一条路上，路上芳草萋萋没人脚背，远远看去，前方是悬崖峭壁，眼看着就要没路了，但朱青恍若没看见一样，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走着。谢麟安如今已经换回了男装，身体还是虚弱的不行，手中需要拿着一个拐棍支撑着。

　　朱青总是在走上很长一段路程后，再停下来等已经落下很远很远的谢麟安，看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向着自己走过来，他坚持要一定自己走，朱青看他虽然是步履缓慢，但还算稳当就随他去了，倒也不担心速度太慢被人追上来，因为他们走的这条路，本来应该是一条无人知晓的路。

　　看着谢麟安额头上不停往外渗出的细小汗珠，朱青将背在身上的水递给了他。之前置办下的东西，除了紧要的户籍跟路引跟钱财都留下来了以外，剩下的都被朱青扔在了船上，下船之后，她置办了少许的干粮与水也全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先休息一下，等会儿还有得走呢！”这一天下来，朱青不知道要跟谢麟安说几遍这话，谢麟安才肯稍微停下歇一歇，他好像特别担心自己给朱青带来负担一样。

　　“今晚一定能到山下的。”谢麟安暗暗地给自己打了气，虽然走了这两天的路，他已经觉得全身疲软，手脚像是灌了铅一样的不听使唤。

　　“不急不急。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先歇歇。”在朱青看来，谢麟安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眼睛澄亮的吓人，她连忙劝阻道。

　　于是两个人席地而坐，屁股下的草茬子时不时地彰显着存在感，毛剌剌的怪扎人的，可看朱青坐在上面，丝毫不见异样，谢麟安当然也不好意思抱怨，难道他的屁股就比朱青的珍贵娇弱吗？这话他说不出口，更何况朱青她还是一个姑娘，这么一路走来，一句累没听她说过。

　　两个人干坐着不做声的话，总显得像是吵架了一样，所以无论是朱青还是谢麟安在空气莫名寂静的时候，总是会扯出一些无妨大雅的话题，来打破空气的寂静。

　　这次也还是谢麟安先开的口：“我看这条路，不像是有人走过的样子，你是怎么知道此路能走的呢？”

　　朱青刚喝完一口水，有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嘴边滑落，滑过下巴流过脖颈经过锁骨继续往那深不可见的神秘地方潜去，谢麟安有些后悔自己问这个问题了，因为问问题太多显得他在朱青面前，还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这些年应该是没人走了。”朱青拿袖子擦了擦嘴，在谢麟安原本的世界里面，哪里会看见举止如此粗鲁的姑娘。粗鲁的姑娘抓了一把草，放在手中慢慢地挑着玩，谢麟安的问题不算高深，只是要朱青答来，总是回想起一些往事。她害怕自己一时失态，准备靠玩草转移下注意力。

　　“早几年的时候，这条路都是人，那一年走的人太多了，路上连草都不长了。”朱青说这话的时候，手中一直在不停地鼓捣着些什么。眼看着谢麟安，但里面却没有他的影子，上面好像映着当年一群人挤在这条路上熙熙攘攘的样子。

　　可很多人曾经走过的路不应该是平缓宽阔的吗？怎么会如此的崎岖幽深，路上满是荆棘怪石，路弯而曲折，如此不便，为何有那么多人自讨苦吃呢？

　　谢麟安从不怀疑这条路上面，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人走过？只因为这话是朱青说的，他只是疑虑为何有那么多人要走这一条路。

　　朱青看出来谢麟安未说口的疑惑，手中摆弄着的几根草，已经逐渐能看出个模样。她不想给别人展示自己的苦难，可此刻荒郊野岭，除了丛生的荒草之外，就只有谢麟安一个人，她觉得或许可以避重就轻的略去一些，把剩下的当成是一件传奇往事讲上一讲。

　　“因为那时候大家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应是江南发大水灾的那年。那年的水灾结束之后偏又爆发了瘟疫。活着的人在家乡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便四散分开了。朝廷的官员们担心灾民们冲击都城，便在路上设立下了重重的关卡，防止他们靠近。大家实在没有办法了只有往这不能走的路上走了。”朱青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严肃，那一年对于朱青实在是记忆深刻的一年。

　　谢麟安对于那年发生的事，印象虽然不深。但因为其父永安侯在出城镇压乱民之前，曾经因为谢麒平的挑拨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因为这个插曲，所以他对那场算得上浩劫的灾难还算是印象深刻。

　　当年江南大灾，他在朱门之内，听见的消息与朱青在路上所见所闻亲身经历的自然是不同。在他的印象里面。更为重要的事情，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新帝，自告奋勇要去江南赈灾。赢得一片好名声，却不知道为何在赈灾之事结束之后，反而不如之前那样受如今的太上皇器重了。

　　那时候还稳坐皇位的太上皇，也是江南水灾之后，才几次三番的试探朝臣，意欲废掉嫡出正统的太子，改立宁王为储的。永安侯也是在那时候卷入了争储风波之中，不是他有心掺和，只是生下宁王的淑妃乃是永安侯的亲姐姐，这立场早已确定。

　　后来就有了那场鲜血满地的婚礼，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就是这样，有时候并不相通，但有时候却如同枝叶繁多的瓜蔓一样，一不留神之下，我的悲伤就跟你的心忧碰到了一起。还好两个人共同伤心的时候，有对方分担着另一半，能比一个人独自黯然神伤的时候更为好过一些。

　　风微微地吹动着周遭的已经初现颓势的草木，发出无数的沙沙的微小声响。草丛中的有不明去处的小虫子在吱吱的叫着，朱青眼看着谢麟安的头越压越低，过了一会儿功夫，就听见有细微的鼾声响起。

　　朱青手撑着脸，眼睛是盯着眼前已经低下头去了的谢麟安，耳朵却是立得高高的，时刻警示着这四面而来的风吹草动。有朱青在身边，谢麟安自是睡得香甜无比，这一觉直睡到日头偏西的时候，他才被周围的异响给吵醒，刚睁开眼，张开嘴还没问出的话就被朱青堵进了喉咙眼里。

　　“别出声，有人！！”朱青用唇语告诉他说，正当两个人手足无措之际。那行人的脚步声跟说话声都慢慢地靠近了许多，脚步声杂乱无章，听说话声大约有十几个人的样子。

　　朱青的手心沾染了青草的汁液，闻起来有股苦涩的清香味道，谢麟安的鼻息喷到上面，又反弹回自己的脸上，让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酥酥的痒痒的感觉。

　　亏得这四周的草丛长得茂盛，朱青跟谢麟安现在算起来还只是两个半大的瘦弱孩子，坐在草丛之中，两个人的身影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可也不敢随便挪动，只怕是稍微一动就露了踪迹。

　　朱青也很紧张，手中的动作不知觉的就使上了劲，谢麟安被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明知道这个拥抱并没有任何绮丽的意味，但还是忍不住觉得昏眩起来。生怕自己在朱青面前失了态，只好偏过头去看其他的地方。

　　就是这无意中的一瞥，让他瞧到了朱青脚边的那东西，吓得他险些魂飞魄散。在这满地绿得发黑即将转黄的颜色之中，那条颜色及其鲜艳的蛇显得格外的突兀。

　　朱青的注意力全在那不明来处的一行人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谢麟安的发现，也没察觉到那即将靠近的危险。

　　谢麟安想要提醒一下朱青，却既不敢发声又不敢动作。贸然的一发声，容易让外面的人察觉到他俩的存在，不敢动作是害怕那蛇被惊动咬上朱青一口，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蛇颜色鲜艳，就算是谢麟安再娇生惯养没有尝常识，也知道颜色越鲜艳的蛇，毒素越大。

　　万一咬到了朱青，他该怎么办？他脑子里面乱成一团，想要解围却也想不出头绪。朱青察觉到他的异动，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谢麟安趁这时候，朝她使了好几个眼神，示意她看脚边的东西。

　　朱青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了那条花花绿绿的蛇，表面上很是镇静，但心里却不停地打起鼓来。这前有狼，后有虎的。让她一时也忍不住有些慌了，但很快她就恢复了镇静，先是朝谢麟安抛了个眼神过去，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朱青小时候曾经跟随外公上山抓过蛇，蛇的属性她还是略知一二的东西，胆子非常的小，偏偏攻击性却又特别的强。基本上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一类的，所以只要他们两暂时不动，那蛇应该不会来咬他俩。

　　应该是这样的，朱青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她朝着面上表情紧张万分的谢麟安，先是闭着眼眼睛点了点头，随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麟安居然从这两个丝毫没有逻辑的动作中，看出了朱青想要表达的意思，点头代表自己知道了，摇头的意思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这两个人不动了，偏偏那花蛇也跟着不动了，像是觉得这边儿的更舒服一样的，在这里赖下就不走了，看着它那长长的身躯慢慢地盘成一团，让这两个人别提有多上火了。

　　两个人头顶快气得要冒火的时候，那行不明身份的人马也靠得更近了一些，大队伍如同风一样的刮过去，生生地在草地之中踩出一条路来，落在最后边的是两个人，一老一少。

　　“郑伯伯，怎么咱放着那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走这条路呢？”说话的是个少年，听声音跟朱青二人差不多的年纪，不同的是他那话语中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天真。

　　“少爷你这就不知道了，这条路上是没人了，但也没有收税的官差了，我们能省多少税钱。”这少爷也跟了一路了，竟然连这个都还没有搞清楚，被唤作郑伯伯的老头，听到他这话，觉得有必要跟小少爷算算之前的帐了：“小少爷，老郑头我说话不好听，您且多担待一些。但有一句话，今天我必须要说上一说了。”

　　“你看咱们在这一路上货没有载上多少。倒是光拉您这路上收集的新鲜玩意儿了。您要是真心喜欢的话，咱也不是不行。”

　　“但是，少爷！！咱们不能买一路扔一路吧！别的东西也就算了，您从建安买的那条花蛇，一百两银子就买那么条长虫。咱家老爷还没见着个影儿，您就给扔了，万一再咬着个人该怎么办呢？”

　　“郑伯伯，您看这路上连个拉屎的鸟都没有，那有什么人啊？”被人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小少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好在他还记得眼前这个姓郑的老头是他爹的得力下属，这才没翻脸。

　　老郑头这也太杞人忧天了一点儿，他看这地方荒草遍野，连路都是前面的人才刚踩出来的，哪里能有什么人！

　　殊不知，此刻藏在草丛中一直不敢出声的朱青跟谢麟安，已经在心里默默地问候了一百遍这小子的十八辈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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