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沅夫人

　　从饭菜上桌开始，整个餐室便安静了下来。即使是年纪最小的勐尘，也没有再吵闹，乖乖地秉承着“食不言”的原则，坐在位置上专心吃着饭。

　　姝沅已经不太能清楚地记起上次和别人一起吃饭的时间了。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外头的事情多，姐姐出嫁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的。到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以后，她就干脆不去专门的餐室了，每天都是自个儿从厨房领了食物回房间吃。

　　今天晚上虽然没有人说话，但姝沅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久违的“热闹”。可能是因为这种氛围，也可能只是因为饿了，姝沅今晚的胃口很好，比平时多吃了整整两碗饭。

　　顺利解决了十分紧急的“饱腹问题”后，她不紧不慢地在侍女的服侍下擦了嘴净了手，待暮真和勐尘被侍女带走后，才十分自然地向着缪居提出了要去看一眼四王子季微的要求。

　　缪居看向她的目光中瞬间多了一点审视的意味，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人抢了先。

　　“姝沅夫人，国王陛下早有吩咐，四位王子的起居有侍女们照顾操持，学习上的事也有侍臣与老师们教导指点，不敢麻烦夫人费心。夫人只需要对王子们的近况做一个整理，按时告诉王后让她知道便好。”

　　说话的是一直站在缪居身后装木头人的女侍臣。此时的她与刚才面无表情的样子截然不同，她几乎是在瞪着姝沅，脸上满满的防备之色压都压不住，声音也有些尖锐，让人一下便联想到了某种护犊的动物。

　　缪居似乎也被她强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忘了要说的话，定定地望向了姝沅。

　　姝沅不觉得缪居会被这样的“小场面”吓住。他之所以不说话，更可能的原因应该在于，想看看她究竟打算做些什么。所以姝沅没有与那女侍臣做太多纠缠，而是直接向着缪居道：“请大王子殿下放心，我知道我的职责所在，并不会做那些不该做的事，介入到您与其他几位王子的生活中来。我只是想邀您同行，一起去看一眼四王子殿下。否则，那份要在明日寄给您母后的报告，我可真不知该如何下笔才好。”

　　“是我考虑不周，都没想到这些。”在听到姝沅的一番话后，缪居一直紧蹙着的眉头微微一松。他将冲到了前面的女侍臣拉回到身后，笑着向姝沅作了一番解释，“之前我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淮优夫人，从我懂事起就一直作为我的侍臣在我身边教导了。她待季微很亲，刚才大概是过度紧张了，失礼之处，还请姝沅夫人原谅。”

　　大王子亲近的侍臣？姝沅不着痕迹地将淮优打量了一番，嘴上则是连连说着“不敢不敢”，充分地表示了理解之情。

　　“那么，我们走吧。夫人这边请。”缪居率先起身走到了姝沅身旁，向着她做出了“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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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王宫中，最好的那间卧室自然是属于国王与王后的。那个房间采光最好，通风最好，从窗户向外看到的景致也是最好。而四位王子的房间就在他们房间的边上，按照年纪的顺序依次排开。

　　越往那个方向走，走廊上巡视的侍卫便越多，戒备之森严让人一下就明白，这里是王宫，绝非普通人可以冒犯之所。

　　“夫人，这里就是季微的房间了。”缪居在季微的房间前停下，抬头觑了眼姝沅。后者正透过没有拉窗帘的窗户看着屋内，察觉到他的目光，才十分平静地看向了他。他舔了舔下唇，试探性地问道：“夫人可要现在进去？”

　　“不，我就在这里看看就好。”语毕，姝沅不再多言，只认真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反正只要站在这个位置，她就能听清楚屋内的动静，没必要特意进到里面去。别说缪居和他身边那位名叫淮优的侍臣了，就连季微屋内的那几个侍女，在注意到他们这一行人的到来之后，眼神也变了。姝沅可没有那个胆子去多此一举。

　　姝沅的坦然让缪居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过度紧张”，但事关弟弟，他实在不敢放松警惕。对方的话确实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收回了钉在姝沅身上的目光，看向了屋内。

　　房间里，侍女正将小小一团的季微从婴儿床上抱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着。季微一直在咳嗽，咳嗽的声音很轻，但没停过，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显然是难受极了。

　　姝沅安静地听着那微弱的咳嗽声，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这孩子看起来也比同年纪的孩子瘦弱许多，恐怕是先天不足。她转头看了眼缪居，后者正满面凝重地望着屋内，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缪居在弟弟的事情上会如此紧张也不是毫无道理，季微这个样子，谁看了都不会放心的。

　　姝沅将手轻轻地搭在了缪居的肩上，柔声道：“殿下，四王子殿下可能要休息了，我们先走吧，不要打扰到他。”

　　缪居还记挂着房间里的弟弟，也忘了要好好答姝沅的话。他只点了点头，向姝沅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不再多话，双眼仍是紧紧注视着屋内的季微。

　　姝沅也不多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准备和缪居一块儿离开的时候，却看到勐尘的房门被打开了。

　　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左边没人的时候正要笑，一转头看见姝沅一行人站在右边，笑容便僵住了。不过，很快他就发现，缪居与那位淮优夫人并没有看到他。他举起小手拍了拍胸口，仿佛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见姝沅正看着他，就向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一溜烟向着走廊另一头跑去，一下就跑没了影儿。

　　“刚才……发生什么了吗？”听到动静才回过神来的缪居看向姝沅，满脸疑惑地眨了眨眼。

　　“是三王子殿下，他好像跑到国王陛下的房间里去了。”姝沅看看走廊两旁站着的侍卫，为了避免随口扯出的谎言被拆穿，她用了他们听不清的声音向着缪居与淮优夫人做出了解释。

　　直到姝沅说完，负责照顾勐尘的侍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子殿下不见了，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找人。寻人的侍女一转头发现缪居与姝沅也在，脸色一变，慌乱地向着他们行礼之后，就向着走廊另一端追了过去。

　　“这么说来，三王子殿下身边不是没人了吗？”姝沅皱了皱眉，面露不安之色，“这可不行。我有点担心，不然……淮优夫人您去帮着找一下？”

　　说这话时，姝沅并没有看缪居的女侍臣，而是直接看向了缪居，询问他的意见。

　　缪居微微一愣，还是他身后的女侍臣先行反应过来，正要说“这恐怕不太合适”的时候，姝沅又添了一句“我实在放心不下，不然我去看看吧”。这吓得那女侍臣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十分不情愿地转身追了过去。

　　“有淮优夫人帮忙，应该能很快找到三王子殿下了吧……”姝沅低头看着缪居，神色淡淡，“那么，我也该回去了。为了避免我走错路闯进别人的房间，大王子殿下，劳烦您送我回去，可好？”

　　这是缪居第一次看到笑容尽散的姝沅，意识到她可能有话要对自己说，他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几步走到姝沅前面为她带路。

　　缪居一直在等姝沅开口，然而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她房间门口，她却什么都没说。这让缪居觉得有些别捏，以至于姝沅在房间门口站定的时候，他还在心底感叹了一声“终于来了”，并觉得大松了一口气。

　　姝沅一手扶住了门，直直地看向缪居的眼睛：“大王子殿下，确实是国王陛下邀请我来的，您知道吗？”

　　“我知道。”缪居回答得干脆而认真。

　　“我在餐室说的话也是认真的。从明天开始，我不会过多干涉您与其他三位王子的生活，我只准备完成分内的工作，定时写信汇报给您的母后，仅此而已。以此与您约定，我会一直遵守直到任务完成。您……相信我吗？”

　　沉默片刻后，缪居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相信。”

　　姝沅呼出一口气：“您看，您迟疑了。如果您只是不相信我的话，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您似乎，对谁都不信任，包括那位淮优夫人，对吗？”

　　缪居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在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从您格外在意弟弟一事上，我大概能推测出，应该是与您的弟弟们有关。但我也说了，之后我只准备完成份内的工作，所以我不准备深入下去。我只是有点担心，像您这样事事操心的话，可能会早衰哦。”

　　“早衰”两个字，姝沅说得郑重又清楚。见缪居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她正了正神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点。

　　“小心谨慎确实没有问题，但也不该事事都有自己一人承担，弟弟们也好，朋友们也好，偶尔也该试着相信一下其他人。并不是说相信了别人之后就一定要怎样，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不必事事防备，有需要的时候也可以让他帮忙，这样就够了……举例来说，我已经把我到这里的原因和要做的事都告诉您了，要不要相信我，就交给您来决定。”

　　缪居的脸色逐渐凝重，姝沅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今天似乎说了很多废话，您愿意听真是太好了。不过，如我之前所说，我会遵守与您的约定，从明天开始，我将再不介入您和三位王子的生活。那么，言尽于此，愿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晚安。”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淮优夫人的身影也在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姝沅笑着向缪居道了声晚安，神色自然地关上了门。在门彻底关上之前，她透过门缝看到了缪居真诚而又温柔的笑脸。

　　她是真心喜欢缪居这孩子，刚才的一番话也全是出自她的真心，包括那一句对于“早衰”的担忧。应当说，正是因为不希望看到缪居在十二岁的年纪就操劳过度，然后在二十岁的年纪华发早生，她才会多此一举的。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担负起“监护人”的责任，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

　　隔着房门，姝沅清楚地听到了缪居与他的女侍臣之间的对话。女侍臣提到，最后她是在与国王寝屋完全相反的方向找到勐尘的，她借此隐晦地指出，姝沅故意指错路恐怕是别有用心。

　　缪居对此则是很不在意地笑了笑，认为姝沅要么是看错了要么是说错了，应该没什么特殊的意义。

　　果然是个好孩子呢……姝沅默默在心里为缪居贴上了一个新的标签，准备再去看会书儿。左右早上已经睡了很久，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还是先给自己找点事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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