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婚事

　　“为什么呀”？裴九仰天悲泣，直觉人世艰难，“主子，我哪里又得罪您了呀”？

　　他的主子不睬他，将书册复又拿起，翻得哗哗响。

　　裴护卫待要再哭着去抱大腿，却被他主子一个冷冽的眼神瞪得往后退了三步，最后只得瘪着委屈的嘴巴，默默缩到墙角去抹泪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房外响起了三声轻重不一的叩门声。

　　裴胤微抬眸，然后道了一声：“进来”。

　　书房应声打开，随后跨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蒙面的黑巾犹自拴在脖子上，显然还没来得及回房换身衣服便急急过来了。

　　来的是裴家另一个护卫，裴四。

　　“主子”，裴四走进来，只随便瞥了一眼蹲在墙角哭天抹泪的裴九一眼，然后走上前，将一只描金花卉的小盒子递给裴胤，低声道，“拿到了”。

　　“好，”裴胤轻轻赞了一声，然后伸手接过盒子。

　　指尖在盒盖上流连了一时，裴胤颇满意，不由得弯了一下眉眼，这才慢慢将盒盖打开来。

　　看到内里装的事物，裴小侯爷不自觉点了点头，竟又赞了一声：“做的很好”。

　　那一头裴九本来悲愤地蹲在墙角哭，此刻忍不住偷眼瞧来，只觉得这盒子有些眼熟，于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也不哭了，偷偷摸摸地挨过来，然后伸长了脖子瞧去。

　　借着灯火，可以看见里头装得竟是一对凤血玉的手镯，润如肤质，殷红如血，缠丝如发！

　　血玉易得，凤血玉却难得，更何况是这般品质的。

　　裴九当下就忍不住蹦跶起来了，指着那对镯子，激动得语无伦次：“主子，这个，这……这不是您跟国公府定亲时候，给的定亲信物吗？”

　　这个他不能不认识！当初跟定国公订婚，双方互换信物，他们府上给的就是这对凤血玉的手镯，还是他们裴家家传几代的，主子难得竟舍得拿出来。

　　定国公就比较奇葩了，给的竟一只青田石雕，刻的一对龙凤，技艺精湛，石料难得，寓意也还好，也可算价值连城！但是实在太大了，足有半人高，叫他搬得手都快断了才搬回府来，一路上还叫人围观了半天！

　　人家定亲信物送手镯，送梳子，送玉佩的，还是第一次见送石雕的！现在想想也是叫人一言难尽了。

　　裴九从回忆中抽神，挠着头，目光呆滞地望着主子手中的那对镯子：这手镯定亲的时候已经送出去了，现在主子叫裴四又去将这定亲信物取回来，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裴九将大腿一拍，两眼放光，又往他主子身上扑去：“主子哎，您是不是想通了！您是不是悔婚了！您后悔跟国公府定亲了，这才叫裴四去把这信物偷回来，对不对？我就说嘛！我家主子这般人物哪能往那火坑里跳啊！太好了！太好了！您终于想明白了”！

　　一边太好了一边伸手热情地去抱他家主子。

　　他家主子毫不领情，闪身避开，裴九扑了个空，于是转了个方向，又扑向裴四：“好兄弟，干的好！”

　　他大力地拍着裴四的肩膀：“这一路辛苦了吧？没叫人发现踪迹吧？没留下痕迹吧？没叫人发现是我们府上干的吧”？

　　裴四站在原地不动，忍耐了半晌，实在忍不了，这才黑着脸低喝一声：“没”！

　　那边裴胤将盖子又合上，然后藏入了书架内的暗格中，这才转过身来，心情似乎颇好，挥了挥手，声音也和煦了很多：“没事的话都下去吧”。

　　“还有一件事”，裴四忍耐着将裴九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掰开，然后才道：“我刚刚回府的时候，有前院的护卫来回报，说刚刚有个女子翻墙，意图闯入我们府中。不过，被拦下来了，连二进院子都没进”。

　　“可知是什么人”？裴胤淡声问了一句。

　　“我们的人追踪过去，发现她最后进了定国公府”。

　　闻言，裴胤还未有所反应，他那咋咋呼呼的护卫先跳起来了，惊呼：“完了，完了，肯定是赵家那个悍女追来了，她撕了我的裤子还不算完，还准备来我们府上算账吗？”说着，他一把抓住裴四的脖子，逼到脸上来问，“可看清了，可是个跛子？头还是歪的，是不是”？

　　“不……不是”，裴四艰难地从他手中将自己的脖子挣出来，脸色已经黑透了，然后一脚飞起，将这货踹得老远。

　　“那便不必管了，都下去吧，”裴侯爷连眼皮子都不再掀一个，淡淡的一句话将两个护卫轰出去，由得他们到外头掐去。

　　天光微熹时。

　　赵嬛澈是被冻醒的，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趴在天井的石桌上睡着了。

　　皱了皱眉头，思绪开始回笼：昨天夜里，她那个继母几次着小丫鬟来喊她回房睡觉，她心中正躁，更不想领继母的情，便不耐烦地将丫鬟赶走，自己坐在花架下继续伤春悲秋的，还觉得氛围好的很。

　　现在想来……简直傻透了！

　　动了动被压麻了的胳膊，又吸溜一声，抹了把口水，然后挺了挺腰身。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身上正盖着一件披风，深红的，以金线绣着缠枝梅花。

　　她愣了一下，然后翘起头来，果然见萧郡主正坐在对面。

　　“起这么早，”赵嬛澈睡眼惺忪地冲她笑笑，然后捏了捏她的披风，嘿嘿道，“砚砚，你对我真好”。

　　她的“砚砚”嫌弃地照着头给了她一巴掌，将她刚刚翘起来的头又给拍下去了，“在这里睡觉，你想冻死吗”？

　　赵嬛澈撇了撇嘴，用萧郡主的披风抹了一把脸，嘟囔道；“以前在江湖上打滚，什么田间地头的没睡过”。

　　说完，她又翘起头来，瞧了瞧萧承砚的脸色，问：“你昨晚做贼去了吗？看你的眼圈黑的”。

　　萧承砚一把夺过被她蹂/躏的披风，心疼地清理干净，叠好，然后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澈儿，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见萧郡主神色郑重，赵三小姐也有些诧异，不由得也挺直了腰身，问：“什么事？”

　　“昨天晚上我翻了裴府的墙”。

　　赵嬛澈有点发愣：“哪个裴府”？

　　“晋阳侯府”！

　　赵嬛澈扶额，只觉头疼不已，呻/吟道：“而后呢”？

　　“澈儿，”萧承砚隔着桌子拉着赵嬛澈的手，情深意切道，“姐姐昨晚教你收了那晋阳侯，气死你四妹妹的话你权当没听到过吧”。

　　“嗯？”赵嬛澈挣扎着抬起头来，好奇她这姐姐怎么一夜之间改了主意，“你昨晚都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到，我连裴府的二进院子都进不去，还被他们追了个灰头土脸”！

　　赵嬛澈眯着眼睛瞧去，果然见那萧郡主身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全是灰，肩头上留着个大脚印子！

　　萧郡主愤愤道：“我活这么大，除了皇宫大内，还没见过防得这般滴水不漏的府邸，你说，那晋阳侯要若是光明磊落，何必将他家防得铁桶似的，我敢说那座府邸中必定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萧承砚口水喷溅滔滔不绝，将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推演了一遍：“即小便可见大。这种人我敢断定，必是心思深沉之辈，城府定然是极深的，防范心思又极重，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说不定还是什么枭佞之辈也不一定！真的，我不能叫你跳进这个火坑里！你瞧，你们国公府防范也严格吧？但是以我的身手也可以来去自如！我们王府防范也严吧？但是我照样出入如进无人之地……”

　　赵嬛澈只觉得脑门子抽痛，怀疑昨晚的酒似乎现在才上头：你在萧王府出入自如，是因为那是你家，好吧？

　　为了打断萧郡主的高谈阔论，赵嬛澈垂死挣扎：“好，好，好！咱现在就去找老头，叫他去退婚！立刻！马上退掉！”

　　然而。

　　等二人梳洗了一番去找老头。已经日上三竿了，老爷子还歪在床上没起来。

　　“澈丫头，”老头靠在床架上喝着丫鬟递来的参汤，语重心长劝着，“你信我呀，我都是为了你，给你选的这个夫婿是真的好。不信，晌午过后你随我去茶楼瞧瞧，他平日里都会陪我在茶楼听书的。等你去见了裴侯爷就知道了，那后生是真好，长得又俊，办事又周到，但凡我开口要他办的事就没有不给我办成的。真的，你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赵嬛澈气结：“那您也不能不问我一声就给我定亲啊！我还没想这么快成亲呢”。

　　这话不假！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她王爷的外甥女同样不愁嫁！随她浪到什么时候都有大把的人供他挑选！若不是她真心喜欢的人，她又何必这么早把自己赔进去？更何况嫁到京城来？从此远离隋州，远离舅舅一家！打死她也不愿！

　　见问，国公也是愁得肠子都纠结了：虽然自来婚姻大事谨遵父母媒妁。赵嬛澈没有父母做主，他这个祖父也是一样的。

　　但是若在平日里，他还真不敢替她做这个主。

　　一来，赵嬛澈自小惯养，凡事关于她，还真不能不问她一句就替她决定了。

　　二来，赵嬛澈从小是萧王府养大的，萧王府又权重，赵嬛澈的婚事自然也是他们说的算。

　　就比如去岁里萧王府就曾经给赵嬛澈定了个婚事，也只是差人来告知他一声便罢了。他心中关切，便多问了几句，萧王府只回了一句话，说是赵嬛澈自己愿意的，便没再有任何说法了。

　　虽然不知道后来为什么那婚事又不了了之了，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对此插上任何一句话。

　　只是这回，老头哭丧着脸，也是有苦难言：“我也想先征得你同意啊，我也想先问问萧王府的意思啊！但是你知道那裴侯爷有多抢手吗？人家来提亲的时候，我这一头才刚刚说要考虑考虑，那头就听说有好几家都请人上晋阳侯府的大门了！又是太后家的侄女，又是王妃家的外甥女，就连珧蕙长公主都盯着那裴侯爷，你说我还敢耽搁吗？就想着反正先交换了信物，两家先定下来，免得被别家抢先了去！要是实在不成，实在不成……”

　　老头本想说，要是最后实在不成还是可以退婚的，但是现在赵嬛澈真的来叫他退婚了，他这话反而说不出口了，于是一脸委屈道：“你知道我有多用心良苦吗？看到这么好的后生，我就想给你留着了，就怕跑了，你还这么不知好歹”。

　　“我不知好歹？”赵嬛澈险些被老头气笑了，这老头擅自替自己做主还成了她不知好歹了！

　　但是看着老头苦巴巴的一张大脸，赵三姑娘只好替自己顺气，尽量心平气和地与之沟通：“可是我听说那裴侯爷原本是要说与四妹妹的，为何又忽然换了我？他又未曾见过我，为何要我？我听说四妹妹琴棋书画样样好，性格又温柔和顺，不是比我好很多”？

　　“唉，”想到赵清玥日渐消瘦的身影，赵家老头也是心疼不已，手心手背的，到底也都是自己的亲孙女，于是，他沉沉地叹息一声，往后头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又将最后一点参汤喝完，这才缓缓道：“你四妹妹到底身世不如你，恐他看不上你妹妹的出身吧？你便不同，你是我国公府正经嫡出孙女，又有萧王府撑腰，若真的论起出身来，恐怕满城的贵女都比不上你。这般来看的话，你俩倒也是般配”。

　　原来只是看中她的身家背景！赵嬛澈悻悻的，更加不想再说下去了，上来就拉老头起床：“你快起来吧，我不管，反正你要给我把这个亲事给退了”！

　　“哎呦！”老头忽然龇牙咧嘴的，“别碰我！嘶！我腰疼，疼！疼！疼！哎呀，起不来床了，我的老腰椎呦！不行，头也疼，昨晚酒喝得太多了”！

　　一边龇牙咧嘴，这老头顺着床架就滑下去，四仰八叉躺到在床上，做瘫痪状！

　　看着这老头又拿出他的杀手锏来，赵嬛澈简直要气哭了：“你起来，你再这样，咱俩真的没办法做好爷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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