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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时值人间清明时节,纷扰的细雨,一层又一层地覆于陵地之上。
叶青娆失神地站在一座新坟之前,她用泛白的指尖,一遍遍描摹着墓碑上的名字。她没有撑伞,细雨早就浸透了她略显单薄的衣衫。墓前,安静地躺着一束洁白的玉兰,白的刺眼,像极了她的满头霜华。
不远处,立着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他沉默地凝视着叶青娆的背影,阴郁的脸上,挂着沉痛的表情。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二)
半个月前。
“快看快看,是王子护!王子护回宫了呢!”
正在巡逻的叶青娆耳尖地听到小宫女兴奋的低语,她迅速转过头,只见一队人正沿着王宫的主道走来。她一眼就认出了走在最前头的王子护,离宫三个月零七天,他终于平安回来了呢。叶青娆无端生出一些感慨:还好,他与离开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叶青娆疑惑地看着走在他身边与他相谈甚欢的漂亮女子,她是谁呢?
王子护并没有察觉到叶青娆的目光,他径直走了过去。叶青娆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她的表情,失落中夹杂着一丝难过。
“人都走了,还看呢?”叶青娆的肩被人轻拍了一下,耳边传来一声调笑声。
“哥哥……”回过神的叶青娆,面色微赧地望着眼前之人,小声地咕哝了一声。
叶青戈好笑地看着妹妹害羞的神色,又看了眼已经走远的队伍,轻笑了一声:“还不跟上?再不走,这天色可要黑了。”
叶青娆面上羞色更甚,她心虚地把头一垂,一路小跑,追着前面的队伍。叶青戈嘴角含笑,也随之大步往前走去。
叶青戈与叶青娆,隶属于萤栖国王族护卫队。
萤栖国是一个地处边陲的小国,三面环山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使之在建国之后的数百年中,一直免于战火的纷扰。加之萤栖国的各任王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国内上下一片国泰民安之象。凡是听闻过萤栖之人,大多对其甚为神往。只是,萤栖国一直秉承祖训,鲜少与外界往来,这又使其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更是引人遐想。
叶家,自萤栖建国以来,便一直由族长领王族护卫长之职。叶家与王族,荣辱与共,互相依存。而叶青戈,正是叶家的现任族长。叶青戈对于职务一向勤恳负责,这一点,有目共睹。只是,护卫队中却时常有不协调之声,针对的,恰恰是叶青戈最宝贝的妹妹:叶青娆。
叶家身负护卫王族的重任,除了承继祖先遗训之外,也与叶家强悍的修为脱不了干系。萤栖国地处山林,俯仰之间,净是浓郁的灵气。国民之中,但凡有根基的,都乐于修炼自身。数百年间,国内高手辈出。修炼之人中,位于其至高点的,一直是叶家。也曾有不少修炼之人,自恃其才,挑战于叶家,但皆败下阵来。一来二往,挑战之人减少,国人对叶家,也逐渐心服口服起来。
而叶青娆却是一个异数。在人才济济修为霸道的叶家,叶青娆,没有丝毫灵力。一谈起叶青娆,叶家上下不免摇头叹息,而护卫队成员,也个个面露无奈。
叶青娆没有灵力,在萤栖国,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正如同她喜欢王子护一样,同样人尽皆知。
王子护也是知晓的。但相对痴恋于他的叶青娆而言,他对叶青娆,一向温文尔雅,客气有加,就像对待其他任何人一样。
叶青娆沮丧地咬着筷子,面露愁色。
“想什么呢?”叶青戈在她对面坐下,从她碗里夹了一大块肉,放进自己嘴里嚼了起来。
“我在想,今日和王子护一起出现的那个姑娘。”叶青娆盯着叶青戈咀嚼的嘴,难得地没有计较自己的肉被抢走了,反而露出一副沉重的表情。
“可是吃醋了?”叶青戈直截了当地问。
“我没有!”叶青娆激动地把筷子一摔。脱口而出的否认,却恰恰证明了她的在意。叶青戈对妹妹的过激反应,也只是稍微挑了挑眉。
似乎是发现自己的反应欠妥,她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其实……我心里是有点不痛快。”
“你知道的,以我叶家的权势,若是我向王提及你和王子护的亲事,王,是会应允的。”叶青戈目光微沉,低声说道。
“哥哥,你又来!”叶青娆微微气恼地看了叶青戈一眼,嘟着嘴说道:“我知道你疼我,可是这种事情,又怎能强迫呢?如今我能离他这般近,能时不时地看上他几眼,也算圆了我一桩心愿。至于其他的,也就随缘吧。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叶青娆轻轻叹了口气:“我又能怎样呢?”
“我的妹妹,怎能如此委屈自己呢?”见不得她低沉的模样,叶青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我没事,哥哥,”叶青娆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只是这件事,哥哥你就别勉强了。我是喜欢王子护,但我也并非全然想着这件事。我刚刚走神,不过是在思索,今日我们所见的姑娘,她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哥哥你先别笑,我不是单单吃味,我只是直觉,她有什么别的企图。或许你可以归结为只是我的直觉,但哥哥,你是知道的,我的直觉向来很准。所以,对于她,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说起正事的时候,叶青娆倒是很理性。
叶青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认真的样子,不禁点了点头:“好!我会留意的。”
(三)
不出一日,小道消息已经传遍宫里宫外了。
传言说,和王子护一起回宫的姑娘,名莫雪晨,她并非萤栖国人,而是王子护在途中救助的。他们一见倾心,再加上日夜相处,感情渐深。于是王子护便做了决定,将她带回萤栖国,请求王允许他娶她为妻。传言还说,王已应允,大婚将不日举行。
叶青戈是在宫墙根下找到叶青娆的。若不是他眼力过人,可能就会错过那缩成一团的小小的人儿。他有些心疼地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叶青娆没有发现他,她自顾自地低着头,不停地啃着自己的指甲。原本平滑的指甲此刻被咬的参差不齐,有几个指头,甚至隐隐冒着血丝。
叶青戈皱着眉头,小心地将她的手从嘴里拿开,柔声地说:“你不是答应哥哥,不再咬指甲了吗?看这一双好好的手,被你咬成什么样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叶家饿着你了。”
叶青娆丝毫没在意他的调侃,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没有泪痕。她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叶青戈,动了动沾着血丝的嘴唇,碎裂般地发出几个几不成音的音节:“我、心、疼!”
叶青戈将她的手放至唇边,小心地吹了吹。他面色逐渐难看:“不然,我去与王说说?”
“哥哥,你别去。”听到叶青戈微含怒气的话,她急切地反手握住他的手,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多了丝清明。她定定地看着叶青戈,忍了大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你别去,呜呜呜……”
“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总行了吧?”叶青娆一哭,他瞬间就妥协了,手忙脚乱地擦着她的泪水。
“哥……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一直喜欢王子护……他那么好,大半个萤栖的姑娘都喜欢他。那我也喜欢他,并不丢人。他没有喜欢上我,我也不觉得丢人。但若是你去王跟前,强求这桩姻缘,不管王子护答不答应,我都会觉得难堪。再说了,你是我的哥哥啊,我的哥哥,什么时候低声下气过?哪怕为了我,也不可以!哥……王子护大婚已成定局,我们,就不要再强求了好不好?这些年来,他是知晓我的心意的。眼下的境况,不正是他的答复吗?哥哥,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就当是保全我的一点颜面吧!”叶青娆不停地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叶青戈内心是五味杂陈:她什么都看的明白!她早就明白,她爱上的人,不爱她!
叶青戈凝视着叶青娆泪眼中的倔强和坚持,半晌,才终于叹了口气:“也罢!我的妹妹这么好,王子护是有眼无珠!算了,这世上多的是青年才俊,不要王子护,也罢!”
叶青娆见他妥协,瘪着嘴,艰难地笑了一下,却是比哭难看多了。
“唉!”叶青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再言语。
(四)
王子护即将大婚的消息传遍了萤栖国上下。国人一向敬重宅心仁厚的王子护,听闻这桩喜事,国内上下一片喜庆,他们期待着王子护的大婚。
只是,他们等来的,并非什么祥瑞之兆,而是灭顶之灾。
大婚之日,王宫内一片热闹景象,宫人们在筵席之中轻快地穿梭,席中满是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之声。
叶青娆与护卫队守在门外,她半垂着头,对门内的嬉闹声,充耳不闻,也避开周围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眼神。
“吉时已到,请新人入堂!”内侍特有的尖利嗓音穿透门窗,落进叶青娆的耳中,她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叶青戈担心的目光丝毫不曾离开过她,见她如此,他又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原本不用守在这里,但她却坚持着,不过就是为了断了自己最后的一丝执念吧。
“报……报……大事不好了!”与此同时,一名浑身是血的侍卫跌跌撞撞地从宫道上奔了过来。见此,叶青戈心内划过不好的预感。
“发生了何事?”叶青戈几个大步奔向侍卫,伸出手,扶住了他不稳的身形。
“大……大人,大事不好了!护城墙外出现了大批玉衡国的修行之人!他们,他们正在攻城!来的都是……都是修为高深的人,从他们的攻城方式来看,他们似乎得到了我们的布防图!守城的弟兄们死伤甚多,属下……属下也是拼死跑到这里!大人!请迅速抵御!”侍卫撑着最后一口气,急促地将这番话说完,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叶青戈吩咐人将他抬下去医治。他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玉衡国的人竟然对我们出手了,还选在今日,看来这场大婚,的确不简单啊!”思及之前叶青娆跟他提过的不好的预感,一个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他眉头紧皱,吩咐下去:“我先进去将此事上报于王!你们切勿慌乱,在此等候派遣!”
“是!”众护卫齐声应道,每个人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叶青戈转身之前,特意看了看叶青娆。叶青娆读出他眼中的担忧,对着他微微颔首,示意他放心。
战事一触即发,萤栖国瞬间进入了全国备战状态。国内的能人异士,纷纷赶往护国城墙处,与侍卫们共同抵御玉衡国的攻击。
而宫墙之内,同样是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原本准备拜堂的新人,此刻正执剑相对。一群身着萤栖宫装的玉衡国人,正将莫雪晨护在中间。
“你是玉衡国的什么人?”高坐于首位的王沉声问道。即使眼前场面混乱,他仍不失一国之君的威严。
“哼,想不到吧?我是玉衡国国主的女儿,随王子护入宫,不过是为了获取边防图而已。”莫雪晨嗤笑。
“你……骗了我?”王子护不敢置信地问道。
“不然,你以为我真的爱上你了?你们萤栖国的人都如你这般天真吗?我不过略施小计,你就信以为真,还当真好骗!”莫雪晨的讥笑声传入王子护的耳中,他的脸色,煞白地难看。
“你到底有何企图?”王微眯双目,问道。
“企图?当然是你萤栖国的灵气了!以前我只是略有耳闻,没想到,到了这里之后,我才发觉,这醉人的灵气,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令人心旷神怡啊。为了这么好的灵气,也不算枉费我的心计了。”
“如果只是灵气的事,你们为何不直接提出来呢?这天下灵气,本就归于天下,若你们当真需要,我萤栖,也并没有将你们拒之门外的道理。”
“呵呵呵,若是想要共享,我玉衡又岂会举大半国力与你们抗衡?这共享,自然是没有独享来的舒心啊!你说是不是呢?”莫雪晨的眼底,闪着贪婪的光。
看见莫雪晨狂妄的样子,萤栖的众人咬牙切齿,握紧了手里的兵器,恨不得直接杀过去。
“父王,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父王,请下令吧!”王子护气红了眼睛,咬牙说出这样一番话。
“报!王,敌方出现大批增援的高手,我军损失惨重,西面城墙失守!其他两面也情况危急!”一名侍卫慌忙冲进门,话刚说完,他才发现,里面气氛诡异。
“哈哈哈,你听见了?我早就说过了,我玉衡此次可是动真格的!我劝你们还是早些降了吧,倒是可以给自己留几分体面。”听见战报的莫雪晨面露得意之色,挑衅一般地看着王。
场内气氛一片沉重。王目光沉动,他扫视了一圈场内,自知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他挥了挥手,下了旨意。
正恨得牙痒痒的萤栖众人,见王如此,纷纷拎着自己的兵器,与敌人战到一处,场内一片混乱。
被叶青戈紧紧护在身后的叶青娆,并没有涉足混战。她的目光,越过场内所有人,只关切地望着不远处的王子护。他已然杀到莫雪晨跟前,将剑指向她,但他迟迟不曾下手。
果然,下不去手吗?叶青娆心酸地想。还没待她感慨完,她眼尖地发现,莫雪晨垂着的手动了。不好,王子护有危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然做出了反应。叶青娆用自己都惊叹的速度,挡在了王子护身前。她眼睁睁看着一把明闪闪的剑朝自己胸口刺来,躲,来不及了。
虽然活着无法得到他的倾慕,但能为他而死,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呢!叶青娆闭上眼睛,嘴角划过一丝微笑。
想象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叶青娆疑惑地睁开眼,却惊恐地发现,一个身影,像她挡住王子护一般,牢牢地挡在了她的身前。那柄剑,穿透了他的心口。血,他的后背,全是血!
“哥哥!”叶青娆肝胆欲裂,她伸出手,想去碰他,却怕碰到他的伤口,一双手颤抖地横在空中。然而,莫雪晨却狠狠地将剑拔了出来,叶青戈的血喷涌而出,溅到叶青娆的脸上。仿佛被温热的血烫伤一般,叶青娆打了个哆嗦,眼睁睁地看着叶青戈倒了下去。
“大人!”“族长!”目睹此场景的几人嘶吼出声,朝着莫雪晨杀了过来。莫雪晨冷哼一声,便不再顾着他们,转身迎战。
叶青娆这才恍然回神,她腿一软,跪倒在叶青戈身前,手忙脚乱地按着他的心口,努力想止血,但血,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将那白瓷地砖,染的妖艳一片。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哥哥……”她慌乱地叫着叶青戈。
“青娆,别哭,你……还好你没事。你冷静一点,将我扶到外面的宫墙处,还有事要我们去做。”
泪水模糊了叶青娆的视线,她狠命地点点头,也不问叶青戈打算做什么,只一心按照他说的去做。她小心地扶着他,朝门外走去,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已与他们无关。
王子护握紧手中的剑,他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没有追过去。
(五)
待叶青娆将叶青戈扶至宫墙下,叶青戈背靠着墙坐下。他咳了几声,抬眸看见叶青娆哭花的脸,突然轻笑了一声:“青娆,过来。”
叶青娆哽咽地在他身边坐下,假装没看见一地的血。
“抱歉啊,青娆。”叶青戈仍像往常那般笑着:“一直以来,哥哥都瞒着你一件事。眼下,必须得告诉你了。”
“哥哥,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不用道歉,也不用告诉我!”心内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叶青娆紧紧握着叶青戈的手,慌乱地阻止他即将出口的话,好像这样做,就能阻止他源源不断的鲜血一般。
“傻丫头,咳咳,”叶青戈又咳了两声,这才将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叶青娆的头上:“哥哥还是要道歉。你呀,并非没有灵力,是哥哥封印了你的灵气。让你被大家笑话了这么久,真是对不住了。”
叶青娆瞳孔微微放大,她不敢相信,也不知为何哥哥会提这件事。
“先别问了,如今情况危急,我……我会将你的封印解除,你别动。”他不待叶青娆开口,一股轻柔的灵力从他的手中缓慢地进入她的脑中。叶青娆感到脑中仿佛有一根丝,“啪”地一声断掉了。接着,她便感觉到有一股磅礴的灵力在她体内游走,几欲喷薄而出。
叶青戈看着她无风自动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安慰的微笑。他用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尽量平静地说:“青娆,不必控制它,让它出来。”
此刻叶青娆的脑中,只剩下哥哥的声音。她顺着自己的心意,任这股灵力,冲出自己的体内。于此同时,原本流到地上和沾到墙上的叶青戈的血,全部迅速地融入墙内。叶青戈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正在被墙面吸走,他不禁苦笑一声:果然是这样么!还好赶上了!这才是他坚持要来这里的原因。他的视线变得迟缓起来,他努力扬起眸,凝视着衣衫猎猎作响,似乎随时会踏风而去的叶青娆,内心甚感安慰,还有着一丝难以言明的遗憾。他嘴唇翕动,眼底满是不舍。
正沉浸在灵力中的叶青娆灵台一片空茫,她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事物,但所有的一切,却仿佛都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看见,随着灵力的蔓延,一道半透明的穹顶,正迅速沿着护城墙围了起来。在穹顶合拢的瞬间,道道光束从穹顶射出,裹挟着雷霆般的剑气,刺入敌人的身躯。惨叫声不断响起,敌人被尽数困于光剑阵中,人影不停地倒下去,试图逃跑的身影,犹如困兽般,在阵中横冲直撞,到处都充斥着绝望之感。萤栖国内外,形同修罗炼狱。她听见,哥哥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她长大了。她感受到,有什么血红的东西从自己眼睛里流出,她却全无痛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待叶青娆缓缓睁开双眼之际,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血色。她揉了揉眼睛,才将眼睛内的血泪擦拭掉一部分。周围兵器相交的金戈声已经消失了。
“哥哥,我们,守住了萤栖呢。”叶青娆缓缓蹲下身,她握住叶青戈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血泪却再次流了下来:“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她喃喃地低声说道。她伸出手,将叶青戈抱进自己的怀中,语气有些缥缈地继续说着:“哥哥,我们回家吧。”
叶青娆怀里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她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不过是不愿意相信罢了。为什么她的心,像被剜走了呢?哥哥,你为什么不再摸摸我的头了呢?
(六)
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混战结束了,萤栖国国民正在清扫战场。不久前他们还在苦苦支撑、浴血奋战,没想到一眨眼,敌人竟被从天而降的光剑诛杀了个彻底。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宫中传出了王的口讯,他说玉衡战败求和,战争已结束,请国民们清理战场,救助伤者。大家这才放下心来,欢呼着上苍庇佑。
叶青娆垂着头,紧紧靠近叶青戈,四周的一切,已与她无关。
“青娆丫头,”叶醇心酸地看着靠墙而坐的失魂落魄的孙女,以及被她紧紧抱住毫无血色的孙子,内心一片怅然。早在昨日穹顶出现之时,他便已心下明了。待混战结束,他便派人出去寻找叶青戈二人,等找到他们之时,却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听闻有人叫她,叶青娆木然地抬起头,却在眼前,看见了一片银光。下雪了吗?她抬起头,望向湛蓝无异的天空。啊,原来飘荡着的不是雪啊,是自己的头发。
一夜之间,敌人尽伏诛,而叶青娆,则耗尽灵力,一夜白头。
叶醇不忍心看她失去生气的脸,他别过脸去,稳了稳心神,才继续说道:“丫头,回家吧。”
“再等会儿,祖父,等哥哥睡醒了,我们再回去。”叶青娆轻笑一声,她低下头,看着叶青戈微闭的双眼。
“唉,丫头!”叶醇长叹一声,终是狠了狠心,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瞒你了。”
“是吗?原来祖父也有事情瞒着我啊。刚刚哥哥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呢。”叶青娆伸出手,轻轻抚摸叶青戈的脸庞:“但我不怪他,祖父,我也不会怪你的。”
闻言,叶醇的脸色微变,脸颊上的肉不自觉地跳动了几下。他压住即将出口的叹息,说出的话里,满是沧桑之感。
“你知道我叶家一向与王族关系密切,除了修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叶家世代肩负的宿命。世人皆晓叶家嫡长子,世袭族长之位。他们不知的是,叶家嫡长女,肩负着护国之重任。”叶醇目光复杂地看着恍若未闻的叶青娆,语气微顿,继续说了下去:“萤栖的护国城墙,是叶家先祖举全族之力,耗费百年建成的。这城墙固若金汤,是抵御外患的坚固防线。若是有朝一日,我萤栖国遇到城墙也防不住的灾难,便是开启护国剑阵之时。你已亲眼目睹昨日之剑阵,也不用我再赘述了。只是……”叶醇再次叹了口气:“只是护国剑阵,需要叶家嫡长女的血脉和灵力才能开启。剑阵一旦开启,不将敌人诛尽,便不会停止。待剑阵停止之时,也是嫡长女殒命之际。唉……”
“那我为何还好好地坐在这呢?”叶青娆嗓音沙哑,虚弱地问。
“当年你出生之时,体内灵力精纯浑厚,这原本是件天大的喜事。奈何当时你的母亲,却预知到不出二十年,萤栖国会遇上史无前例的危机。我叶家守了萤栖数百年,都不曾遇见此等境况。一想到让你一人背负起叶家嫡长女献祭的宿命,你母亲实在是不忍心。她爱女心切,立誓找到解除的法子,但却遍寻不到。反而因思虑过甚,她没多久便去了。作为族长人选的青戈,自然也是知道这件秘事,加之目睹了母亲忧虑而亡,他便做了个决断。他不顾长老的反对,利用叶家的秘术,与当时年幼的你,行了换血之术,封了你的灵力,将你的宿命,强行渡到他的身上。但这换血之事,本就有违天道,岂是那么容易的?即使他修为深厚,却仍时常遭受体内鲜血的反噬之苦,他的身子,早就千疮百孔了。就算没出这场战乱,他的寿元,也所剩无几了。如今,他解了你的封印,用你的灵力,与他的鲜血,救下整个萤栖。不管是对萤栖,对叶家,还是对你,他都求仁得仁了。若他泉下有知,想必也安心了吧。”
“竟是如此吗?”原本面色恍惚的叶青娆,在听了叶醇的一番解释之后,早已泣不成声。竟然都是为了自己吗?为何哥哥从来不提此事呢?是了,他那个人,怎会将这件事告知自己呢?以自己这任性的性子,若是知晓这来龙去脉,又不知会闯下什么祸事呢。
她颤抖的指尖在他眉眼处摩挲,妖艳的血泪,不停地滴落在他脸上,徒劳地试图唤醒他。
“事到如今,你便不要再任性了,让青戈入土为安吧。他是我叶家的大好儿男,是我叶家的骄傲。”
“我,带哥哥回家。”叶青娆抱起叶青戈,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在她站起的瞬间,她又忍不住泪流满面。因为她感受到,被她抱住的哥哥,竟然是那样轻。是因为耗尽全身血液的缘故吗?还是因为,卸下了肩上所有的重担了无牵挂了呢?如神祇一般替自己遮风挡雨的哥哥,竟是用这样一副身躯,将一切独自背负着吗?
叶青娆抱着叶青戈,步履维艰。
(七)
叶青娆贪恋地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墓碑之上。墓碑上几个遒劲的大字,刺痛着她泪湿的双目。
“你终究还是恨我的吧?如今你却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了。”苍凉的叹息声从身后传来,叶青娆只低低回了一声“嗯。”
“既然恨,为何不杀了我?”
叶青娆记起当日的情形。当知晓了一切的王问她该如何处置王子护之时,她浑身颤抖,狠狠将指甲嵌入肉中,才控制住几欲出口的那个“死”字。她当时,心里不停地念着哥哥的教导,不停地提醒自己,这才生生忍住了杀意。再开口时,已一片淡然。她说萤栖国遭受战乱之苦,王子护罪责难逃,如此,便让他替那些枉死之人守陵吧。至于那些人是否会原谅他,叶青娆已经不在意了。
“若是杀了你,能换回哥哥的话,你认为,我会不忍心对你下手吗?如果真的能换回哥哥,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她以为,再见到王子护,她会歇斯底里地想杀了他,但眼下,她竟然可以平静地和他说着话。是啊,曾经,她以为,失去王子护便失去了一切。但后来她明白,其实并不是。因为总有更重要的人,比失去一切,还要痛。
哥哥,你说得对,我真的长大了呢。她再次贪恋地吸了口墓碑上清冽的水汽,这才缓缓站直身体,如儿时一般,她和他讲着悄悄话:“哥哥,过几日,我再来看你。”说完,她深呼一口气,略微有些蹒跚地转身离去,竟是真的不再看王子护一眼。
王子护嘴唇翕动,终归是没有再开口。她身披白发的背影太过于荒凉,比这漫天的雨水,寒意更甚,扎的他,透骨地疼。
清明时节,雨纷纷。在城阙兮,不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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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将至,屋外阴雨连绵。心绪难平,便想,写下一个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