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前夫叔祖母（重生）

　　丑时，连素院的侍女都睡熟了，明玉举着灯烛出了院子。

　　连素院的旁边是一座高楼， 名唤衔月楼。衔月楼高百尺，明玉身体虚弱，一步几歇，方爬上衔月楼。她仰起头，看着天边的那轮明月，仿佛伸手可及。

　　整个宁远公府都在明玉的视野里，这里有害她一生的夫君裴安，有对她的遭遇不闻不问的公爹宁远公世子，有嫌弃她门第的婆母钱氏，有常常嘲讽她的小姑子裴宁，还有一大帮没事儿就来找事儿的裴安的侍妾。

　　但明玉看着月色下的宁远公府，心里只觉得轻松，因为她就要离开这个泥潭一样的宁远公府了。不过比起病死在榻上，她更愿意选择激烈些的死法。

　　明玉站在衔月楼时，书房的裴安一夜未眠，他整晚都在想明玉说的那个哥哥，他越想，越觉得不安，仿佛这里面有个深渊。

　　裴安想了许多明玉的事，他知道明玉恨他，但有些事一旦去做，就无法收手。那年在湖边遇到的那个白衣少女已成了他心中的执念，他入执太深， 已经无法回头。

　　天亮的时候，坠楼的明玉终于被发现，侍女跑过来时哭的梨花带雨，说大公子，可不得了啦，夫人从衔月楼跳下来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熬了一晚的裴安脑子里是空白的，他神色木然地从榻上起来，哑着声音问侍女刚才说了什么。

　　侍女哭的愈发可怜，说夫人坠楼了，流了一身的血。话刚说一半，裴安便冲了出去。

　　明玉死了？

　　直到在衔月楼下看到明玉，裴安才相信明玉是真的死了。鲜血将明玉身上的素衣染成猩红，像一朵鲜艳的花。

　　明玉是故意的。

　　裴安想起昨夜明玉对她露出的那个笑，忽然明白了明玉为什么选择坠楼。

　　生前不能穿红衣，就用死时的鲜血染红吗？

　　裴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滩血色，然后，像是被刺伤了似的，他身体摇晃了下，在侍女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

　　――
　　“阿玉，阿玉？”

　　“这孩子，怎么说着话儿就睡过去了，着凉了怎么办？”

　　谁在喊我？

　　明玉茫然地睁开眼睛，一个圆脸的妇人正怜爱地看着她，眉眼间全是温柔笑意。

　　这张面孔，明玉午夜梦回时不知见了多少次，每次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

　　又梦到母亲了吗？

　　明玉眨了眨眼睛，抬手摸上了妇人保养良好的面庞，“娘，你又来看我了，真好。”

　　钟氏笑了，扭头对旁边的侍女说：“这怕是还没睡醒吧，还在说胡话。”

　　明玉只当还在梦里，她搂住母亲腰，用甜腻的声音向母亲撒娇：“娘，你年轻了许多呢，真好看。”她左右望了望，没看到记忆中那个冰冷漂亮的少年，于是问：“哥哥呢，这次怎么不见哥哥了。”梦中母亲和哥哥都是一起出现的。

　　钟氏怜爱地抚着女儿娇嫩的脸颊，笑着说：“你哥哥才来信，这会儿恐怕还在路上呢，你哪能见着他呀。”

　　“还在路上呀。”明玉忍不住抱怨：“那他好慢呀。”

　　等等，还在路上？明玉猛然惊醒，她抬起头，面前是年轻了不少的母亲，四周的摆设既熟悉又陌生，分明是母亲当年居住沉香院的东厢房，而母亲旁边站着的侍女也是最得母亲看重的红珠。

　　“这怕是梦吧？”明玉垂下头，看到了身上的打扮，她穿着杏子红的长裙和绣花小袄，梳着少女的发髻，鬓角两边垂了红丝绑的小辫子，脚上是大红绣鞋，这是她在家做姑娘时的家常打扮。

　　若是梦，未免太真实了。 若不是梦，难道是上天垂怜，让她重活一世？

　　钟氏看着女儿这呆呆的样子，觉得好笑，忍不在道：“早知道这个样子，中午吃饭就不该看在你哥哥要回来的份上许你喝荷花酿，现在喝醉睡醒了，连是不是梦都分不清了。”

　　“我……”明玉还有些呆呆的，“哥哥要回来……荷花酿……这真的不是梦？”

　　钟氏：“是不是梦，你掐一下看疼不疼？”

　　钟氏本来是开玩笑，明玉听了，真的掐了手背一把，她面露欣喜：“好疼！不是梦！”

　　她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又哭又笑。“这不是梦，这不是梦。”明玉抱紧了母亲，“娘，我好想你！”

　　正笑话女儿犯傻的钟氏被明玉的反应吓了一跳，忙将明玉搂在怀里，慌道：“阿玉，这是怎么了，可是魇住了？你可不要吓娘啊。”

　　说着，钟氏忙让红珠去叫大夫来，看看小姐是怎么了。

　　明玉忙拦住了，说就是做了个噩梦，还没从梦里反应过来。

　　冷静下来，明玉回顾了下自己的记忆，发现她回来的刚刚好。 她刚好回到了收到哥哥的寄的家书的时候。

　　很少有人知道明玉有个哥哥， 因为这是涉及到明家的隐秘。

　　明家的先祖，说是军师，其实是个道士。

　　当年太祖征霸天下的时候，曾遭遇一场大败，逃跑时敌军紧追不放，眼看着就要被敌军追上，忽然飞沙走石，一阵狂风袭来，吹得敌军阵型大乱，太祖才趁机带着残兵逃脱。

　　在回城的路上，太祖遇到了一位道士，就是这位道士换来的大风救了太祖。太祖称帝后，感念这位道士的恩情，封道士为留仙伯。

　　第一代留仙伯为后人立下规矩，明家每代都必须出一位子孙前往冲云山继承他的道统。明家一旦有女眷怀孕，冲云山都会有人来，等到婴儿出生，冲云山的道长就会给婴儿摸骨，若是适合修道，便将婴儿带回冲云山培养。

　　明玉的哥哥白神音就是这么被带走的，凡是去冲云山的明家子孙，都会改回原来的白姓，与世俗的明家再没什么关系了。

　　 明玉小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直到她有次荡完秋千回来，去找母亲要花糕吃，却发现母亲在屋里搂着一个和自己相貌有些相似的少年哭泣。

　　那少年生的漂亮极了，神色冰冷，带着股儿高处不胜寒的仙气儿。母亲抱着他哭得眼睛都肿了，少年神色却淡淡的，毫无动容。

　　明玉一看就恼了，上前就去推少年，说你是什么人，你干嘛弄哭我娘。

　　被她推了，少年也不生气，呆呆地站在旁边，像是冰雪捏成的人偶。母亲忙喝住了她，说明玉别闹，这是你哥哥，叫白神音。

　　明玉开始是讨厌这个哥哥的，觉得他夺走了母亲的关注。而且这个哥哥太冷，不喜欢理人，整天面无表情的，看着有些吓人。母亲劝她，说哥哥可怜，出生就被带到了冲云山，结果被养成了这个样子，不和人说话，也不交流，像是活在一个人的世界。冲云山的人没办法，只好把哥哥带了回来，希望在血脉亲人的陪伴下，让哥哥状况好一些儿。

　　明玉听了，一下子觉得自家的哥哥太让人心疼了。于是她每天屁颠屁颠地过去找哥哥，逗他说话。为了让哥哥有点儿活气，她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小奶猫雪团儿送给哥哥，结果送出去的第二天，明玉发现雪团儿竟然将哥哥的头当成了窝，趴在哥哥的头上。

　　她这个哥哥还总是受伤，经常走着走着就摔跤，吃饭时一不小心就会呛着，上大街荷包一定会丢。明玉问哥哥，你为什么总这么倒霉啊。哥哥说这是他修炼功法的缘故。

　　哥哥十岁那年回来，在家里住了两年，终于学会了和人交流，冲云山的人便又将哥哥带了回去。

　　哥哥走的那天，明玉哭得死去活来，拉着哥哥的手不让他走。雪团儿也趴在哥哥的头上喵喵地叫，但哥哥还是走了，明玉直接大病了一场。

　　前世，接到哥哥寄来的家书的时候，她和母亲都高兴得几晚没睡好觉，日日夜夜盼着哥哥赶快回来。

　　但她们等了半个月，没等到哥哥，却等到了冲云山的人。他们说哥哥命中的大劫没度过去，途经小圆湖时，坠湖而死。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昏死过去，后来虽被救醒，身体却落下了病根。等到她嫁入裴府，母亲常常思念她，她却被困在裴府，不能回去。

　　那时她在裴府接到母亲的家书，向来不服软的她哭着求裴安让她回家见母亲一面。裴安却怕她一去不回，坚持不放她回家。

　　再后来，她接到的，就是母亲病逝的消息了。

　　想到前世种种，明玉心绪难以平静。白神音的家书被放在炕旁的红漆小几上，明玉走过去拿在手中，将信纸展开。

　　上面的内容和前世一模一样，字迹也是哥哥的，铁画银钩，金戈之气几乎穿透纸面。母亲说哥哥虽是道士，写的字却一点儿也没有道士的飘渺出尘，反而带着股杀气，明玉深以为然。

　　“娘。”明玉将信纸折好，“我想亲自去接哥哥。”

　　前世，她连哥哥的尸体都没见到。有幸重来，这一次，她一定要哥哥平平安安地回来。

　　钟氏并不愿意女儿出门，但奈不住明玉打定了主意，执意要去。

　　“娘。”明玉道：“你就让我去吧，我等不及了，我想快点儿见到哥哥。”

　　钟氏没办法，只好从府内挑了十来个身强体壮的护卫，让他们路上护着明玉。

　　“路上你们一定要护好小姐，要是出了差错，回来我饶不了你们。”

　　明玉要去的是罗城，前世哥哥在小圆湖溺水身亡，罗城是哥哥的必经之地。她要提前赶到罗城等候哥哥，陪着他一起回家。

　　晚上，不放心的钟氏亲自来到明玉的自浓斋指挥侍女们给明玉收拾行李。母女俩又在一处吃了饭。

　　刚从前世回来的明玉正是想和母亲亲密的时候，她缠着不让钟氏走，“娘，晚上您留在这儿和女儿有起睡吧，中午我做了噩梦，心里怪怕的，不敢一个人睡。”

　　钟氏想到中午明玉搂着她又哭又笑，想着女儿估计是被吓着了，便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明府的侧门打开，明玉已经换上了方便骑马的胡服，钟氏为她披上斗篷，嘱咐她：“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为了赶路误了住店，现在世道比从前乱了不少，你干什么都要在身边留下人护卫，不要给坏人可趁之机。”

　　明玉说：“娘，我知道了，你就等着我把哥哥带回来吧。”

　　说完，明玉翻身上马，周围的十八个护卫也齐齐上马。明玉扯动缰绳，回头冲明母笑了笑，双腿轻夹马腹， 在钟氏的注视下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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