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初元年春

作者:寒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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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雪


      这个白眼带着太过明显的“你很扫兴啊——”的含义,娄思夜的火气一下子也被激了起来,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真是个缠绵波折的感人故事,虽然我对接下来的剧情也很期待,但是掳走朝廷命官,还致其受伤,唐律不容。我想司刑寺值夜的牢头应该比我更有彻夜长听的雅趣吧。”

      “娄小公子想怎么逮捕犯人呢?别忘了我们现在都置身于她所缔造的幻境空间中。”谢承音悄悄拉了拉云韶的袖子,抢先说:“而且对方究竟是人还是精怪,用寻常的武功能够应付得了吗?”

      半分钟前还气势如虹英明神武的娄小将军,眨了眨眼,视线在女郎和自己的刀上来回转了好几圈,对双方的战斗值以及战斗过程进行了一番充分且生动的模拟想象之后……蔫儿了。

      云韶看得好笑,张张嘴还想火上浇油,看着娄思夜垂头丧气的模样,又强行调用最后一丝微薄的良心把嘲讽吞了回去,幽幽地道:“小将军,要解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靠的可不是你手中那把粗暴的军刀”。

      娄思夜很想揪着云韶的领口咆哮:“粗暴?我这是女皇陛下御赐的龙雀直刀,整个十六卫四品中郎仅此一把的荣耀啊!”

      他使劲回想了一下方才对双方战斗力的估算结果,忧伤地忍住了:“那要用什么?”

      云韶从怀里掏出一根笛,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娄思夜更忧伤了,他觉得还不如咆哮出声,引起女郎的注意,大家一了百了算了。

      云韶笑得很神秘,话却是对着谢承音说:“阿音听好了,这是为师给你上的第一课,《惊梦》。”

      “为师”二字一出,他觉得心里舒坦极了,这两个字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练琴,总揣着手在旁边监督的白胡子老头。不知道身份来历,却很得父母敬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优渥,还常常支使自己给他捏肩捶腿。

      稍有微辞,老头就要拍着桌子循循善诱:“你知道高手和普通人之间的差别吗?”

      他摇头,师父嘿嘿地笑:“在于忍之一字。忍乃修心之道,其义兼行止,士忍,然后能成仁。”

      云韶对此嗤之以鼻:“不就是不服、憋着、乖乖给为师倒茶这三句话吗……讲那么多大道理。”

      阿音的性格,可是比那时候的自己要文静乖巧得多啊。他一边想着,一边将笛孔凑到嘴边。

      那是一首很让人难以具体去形容的曲子,是竹笛本身婉转的音色,但又有非常快速和几乎不用换气的节奏。幻境空间中突然飘下纷扬的雪花,随后越来越多,裹挟着终年不化的冰雪寒气迎面而来。

      谢承音伸手去接,猫儿窜上她的左肩膀,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摊开爪子。雪花穿过她的手掌,也穿过娄思夜的身体,接不住似的落在地上,但却有那么一片在猫儿粉色的肉垫上方停住了,不上不下,颤颤巍巍地浮沉着。
      “喵”的一声轻叫,它亲昵地蹭了蹭谢承音,一爪子把雪花拍进了少女眉心。

      刺骨的寒气顺着额头流遍全身,让谢承音忍不住抱臂打了个抖,可这寒意中,又有一种活泼而温暖的情绪。

      她似乎是坐在树枝上,刚从甜美的睡梦中醒来,伸了个懒腰,震落几片树叶,晃悠悠地落在那个人身上。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专心读的样子,连树叶的飘落都不曾留意。

      她玩心大起,干脆从树上跳下来,狠狠踩在那个人的胸口。

      书摇了摇,打在她头上。她眯起眼睛,刚想抱怨,抬头却失笑。

      “居然看着书睡着了,让阿鸾知道,又要教训你啦。”带着笑意的声线清敛又软糯,还有点不明显的鼻音。仰视中的青年有和云韶一模一样,稍稍年轻一点的脸。

      “这是昆仑雪,”云韶的吹奏似乎到了两叠间隙,需要换气的地方,他抽了个空子对谢承音说。

      谢承音回过神来。

      女郎依旧靠在青年怀中,深情款款:“其实我知道,你家中早有父母订下的正妻。出身清河郡的世家旧族,凭着父兄的荫蔽,便能寻到门当户对的得意郎君。真是天真啊,崔家的小娘子。”

      她一把推开青年,用舞蹈般优美的姿势旋身而起:“我改变容貌,想办法进了府,又做了崔家小姐的贴身婢女。整天围着她,夸她美貌无双,夸她才华高逸,夸这世上所有奇巧繁复的锦缎绫罗,都配不上她绝世的风姿。”

      “为了满足虚荣心,她四处搜罗名贵衣料——恨不得把所有华丽的首饰都戴在身上。最后因衣绣违制,被赐死在家中。”

      女郎仰起头,似乎眼前正浮现早已尘封的记忆……

      高髻凌乱,已是无人再梳挽了,步摇钗环、奁盒妆粉胡乱落了一地,一踏过便腾起胭脂色的粉尘。房间内没有点灯,自己却看得清楚,那轻柔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的粉尘,顽强地四处蔓延,像被染上幽暗赤红的云海翻卷,攀爬上女子洁白的脖颈,将她拖下暗无天日的永夜之渊——白纱广袖缀满明珠,烟霞般娇柔的色泽沿着裙摆的方向渐渐变深,裹住她渐渐冷去的身体。

      笛声丝丝袅袅,娄思夜却急躁起来,嘟囔着“不是说好要逮捕犯人的吗,怎么吹了半天曲”就要冲出去,亏得谢承音眼疾手快拦住了。

      她情急之下抓住娄思夜的袖子,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用另一只手指着女郎的方向,示意少年留心观察。

      娄思夜没说话,维持着抬高一只脚踏在门槛上的动作,然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拉扯着衣袍。

      他一低头,嘴角泄出一丝笑意,小白猫儿似乎和少女心有灵犀,也帮着往后拽他,四颗小小的尖牙,用力得耳朵都竖了起来。

      事实上,刚刚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人推下了河”时,他气得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很快又气不出来了,因为云韶也跟着跳下来,重重地摔在他身上——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娄思夜捂住隐隐作痛的胸膛,被云韶毫不客气地拽着一路拐入宅院。

      接着就是看戏,再接着就是拔刀……他其实到现在才注意到还有个小姑娘一直跟在身边。

      从他的角度俯视下去,能看到少女侧脸的肌肤白瓷一样细腻,似乎因为拉扯陌生男子的动作有些羞赧,整个脸颊都爬上淡淡的红晕。

      一直红到圆润小巧的耳朵尖。

      “这么容易害羞啊……”他突然就泄了气,收回脚,“算了算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与云韶计较。为人君子者,修身在心,修身在心。”

      这一茬想通后,娄思夜不免得意洋洋:今后谁还敢说我娄二公子不通文墨呢?昨日才聆听了少监大人的教诲,便立刻学以致用了。

      若是萧朗在这里,大概要揉着额角叹气:“思夜,不通文墨四个字,不是这么用的啊。”

      他往室内看过去,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女郎仍然穿着那身重重繁复的曲裾深衣,烟霞一样娇柔浅淡的轻绡,套在纤长的躯体上却蓦然变得越发宽大,丰盈的脸颊一点一点干瘪下去,然后连着整张皮都化为灰烬。

      只留下头骨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凑近了青年,白骨指节搭在他肩上,嘴唇张合,吐出熟悉的声音:“我的曹郎,你终于回来了……”

      云韶收起笛,竖在身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幻境越逼真,越少破绽,就意味着构筑幻境所需要的灵气和精神力越多。一旦沉溺其中,甚至连施术者都会误把梦境当做现实。所谓《惊梦》一曲,可破此境,令虚幻真假各归其一。”

      他们听到门内传来惨叫:“你、你是什么东西?”

      终于从迷梦中醒来的青年——麟台少监——坐在地上,惊慌失措,连连后退。

      女郎歪着头,样子可怖又滑稽:“曹郎,你不认识我了吗?”

      娄思夜和谢承音不约而同地把略带怀疑的视线投向云韶:不是说《惊梦》一曲,可破幻境,令施术者惊醒吗?这不是还沉浸在幻梦中!

      云韶脸难得的僵了一僵,拉着谢承音的袖子从藏身之处走出来,跨入厅堂。

      他扶起在地上发抖的青年,投向前方的视线冷冽如水,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恼羞成怒:“真巧,我曾经听到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只不过在那个故事里,高华美艳的神女,徘徊吟哦的王族,还有你之前提到的,武帝招魂、太守断情,全部都是发生在九百年以前的……传说……”

      残破而冷寂的真相,终于在这一刻降临。

      桃花落雨,那打着旋儿飘落的小巧花萼,边缘已经转成了干燥萎顿的焦黄。周遭似是剧烈地动荡起来,强劲的风夹杂幻境崩塌的碎片打在身上,脸上,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本应是没有实态的幻术所化,却在刮过时刺破皮肤,留下细小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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