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无边,回头是我

作者:十七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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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4.
      弥勒城

      穿过弥勒城厚重的深灰色城门,傅子邱身上简单的黑衣变得繁复华丽,合欢花似是在那衣裳上生长绽放,大朵大朵的缀在黑幕中。

      露在外面那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左半边浮现出火红的纹路,像是在身上画出一道神秘莫测的咒语,自领口往下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的面容没几分变化,只更白了些,没有半点生气,冰冷的似一座染血的玉雕。

      傅子邱抬手遣开跟过来的鬼兵,行经蜿蜒曲折的廊口,推开一扇又一扇古老的石门,终是凝成一抹黑红相间的光,自幽暗的缝隙中穿行而过。

      再现身,面前是翻涌滚动的岩浆。

      傅子邱取下挂在腰间的乾坤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倏而扬手一抛,乾坤袋落入岩浆中,吞噬淹没。

      ·
      与此同时,虞都城中的一间客栈,折腾了一晚上的顾之洲翘着腿躺在床上。

      他面上不见喜怒,惯常刻薄的脸孔温和起来。这模样看上去有几分不协调,凶狠久了的人眉宇间总停留几分不耐,但此刻却统统消停下去,安分的有点诡异了。

      顾之洲正出神的看着挂在架子上的那件外袍。

      他想到傅子邱手上冰冷的温度,想到他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

      傅子邱,傅子邱。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灵霁这两位仙长,当真是同气连枝、珠联璧合啊。”

      顾之洲烦躁的翻了个身。

      ·
      顾之洲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要不是燕云狂敲他的门,估计都醒不来。

      “负雪君!别睡啦,快起来啦!”

      顾之洲昨晚没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那么点困意。没睡饱没睡够的直接后果是,起床气可能要比平时更严重。

      他拉开门,满脸掩不住的疲倦,浑身上下酝酿着一场风暴。

      “你他娘,大清早的叫鬼呐!”顾之洲喝道,锋利的剑眉都要竖起来:“跟我这儿表演花鼓戏呢?敲敲敲敲个没完,要不要给你搭个台子,直接上去嚎两嗓子啊?!当状元没伯乐,当神仙拖后腿,你干脆另辟蹊径去唱戏,指不定就能一鸣惊人了!”

      燕云好委屈,揪着衣角,眼巴巴瞅他:“我不是怕你睡过了吗……”

      “睡过了怎么样啊?差这一时半会儿天能塌还是怎么的?”

      “别数落我了……我总共就说三句话……”

      顾之洲更炸了:“还敢顶嘴?胆子肥了你!”

      燕云欲哭无泪,眼看就要崩溃。

      隔壁的门“砰”的一声从里头踹开,傅子邱顶着一头乱发,阴鹜的走过来:“能消停会儿吗?”

      顾之洲看见他一瞬间清醒了:“……你怎么在这?!你跟踪我!”

      傅子邱差点喷了:“我要是知道你也住这家店,一定躲远点儿!”

      顾之洲起床气发到一半被吓到,这会儿一股火气续上直冲头顶,说的都不是人话:“该躲的人是我才对吧!从万人冢到阎王殿再到皇宫,哪里不是你跟着我!我都怕死你了,做人的时候没人样,做鬼麻烦你正经点吧!”

      傅子邱“哈”了一声:“我差点忘了,颠倒黑白,强词夺理是负雪仙尊最拿手的功夫,那身剑法都比不上吧!”

      后来谁先动手的,燕云都想不起来了。

      面前一道道灵光闪过,他抱着柱子躲开乱飞的碎石、绿叶,哭道:“救命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
      早起打了场架,顾之洲现在痛快的不得了,一扫阴郁的心情,哼着小调坐门槛上啃梨。

      为什么要坐门槛上呢?
      因为从内室到外院,基本上都被他和傅子邱那一架打的面目全非,实在找不到下脚地儿。

      身后“轰轰”作响,另一个始作俑者比顾之洲有良心,弄坏了弄乱了的得赔人家,正施法把东西归位。

      顾之洲坐的矮,燕云也不敢站着,索性一屁股坐地上,跟他一起啃梨。

      顾之洲吃的满嘴水滋滋,努了努下巴:“齐武呢?”
      “上街去了。” 燕云说:“昨夜皇城闹鬼,老皇帝差点撅过去,现在全城戒严,他带着兵去宫里布阵了。”

      顾之洲点点头:“昨晚的事上报天帝了吗?
      “说了,天帝他老人家非常担心我们,还说要是人手不够,可以调褚将军下来。”

      顾之洲想起褚城的脸,差点一口梨汁呛死。他趴在门槛上咳的面红耳赤,半天缓过一口气,严肃的说:“可不能让我见到那个煞星,多说一句话我折寿。”

      “嗨呀,你们怎么还是那么不对付。”
      顾之洲安生吃梨不多说了,感觉这世上跟他对付的人就没有。

      不多时,齐武回来了:“外面帖皇榜了,招人进宫驱鬼。”

      ·
      顾之洲出了客栈,老远就看见前面围了一圈人。待走近了才发现,这帮人各个奇装异服,长的稀奇古怪。他躲开两步,嫌弃道:“这年头,驱鬼都要打扮成这样?”

      顾之洲平日里在九重天口无遮拦惯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怕得罪人。可在凡间不一样,这儿没人认得负雪君,谁还给他面子。

      离顾之洲最近一个山羊胡子听见这话转过脸,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轻蔑的勾了勾唇角:“阁下不通仙术便不要来凑热闹了,小心引火烧身。”

      最近这一百年,除了傅子邱,何曾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顾之洲当即就要冲上去揍他,被燕云和齐武一左一右的拉住。

      燕云劝道:“负雪君,别冲动!天界有令,不得随便同凡人动手的!”

      山羊胡子听完,两眼一翻下结论:“癔症太重,病的不清。”

      傅子邱见这场面没忍住笑喷了,一双凤目弯了又弯,嘴里揶揄:“你们家仙尊啊,幼时娇惯太甚,养的一身臭毛病和臭脾气。还真以为谁都敬重他啊?人家那是打不过,怕他。”

      顾之洲一把甩开拉着他的两人,气的脸都红了。

      “瞧见没,瞪我呢,快被我气死了。”傅子邱浑不在乎的说:“这是因为我打的过,不怕他。”

      顾之洲两手一捞,凶狠的掐住了傅子邱的脖子。

      齐武抱着顾之洲的腰把他往后拖,燕云扒住他的胳膊,嘴里直喊娘。

      顾之洲烦的很,压根顾不上这是在哪儿,身子猛地一震,灵力四泄,齐武和燕云双双被弹开。

      没了掣肘,顾之洲咬牙切齿的把傅子邱按在巷口的石墙上,两只手一起发力,箍的那雪白的脖颈渐渐发红。

      傅子邱也不动,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顾之洲,看他轻易被自己点燃怒火,觉得无比愉悦。

      “信不信我掐死你?”

      两个人一般高,身形也差不多,看起来势均力敌的样子。离得近,还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暴躁易怒,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傅子邱轻笑一声,冰凉的手握住顾之洲的腕骨,指尖按在他的脉搏上,感受着那里传来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律动。

      那是他们称之为“生命”的东西,是一种信号,一个人还活着的证明。

      “负雪君,我早就死了,你不会忘了吧?”

      一句话,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怒火被刺骨的寒意扑灭,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抽干,呼啸而来的是无法面对的肝肠寸断。

      眼前似有人影闪动,顾之洲望进傅子邱那双含笑的眼睛里,在那里窥见了永不停息的风雪。

      墟余峰顶,断剑崖前。

      傅子邱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任狂风暴雪吹打肆虐。

      顾之洲端的一脸冷静自持,却红了一圈眼眶:“师父尸骨未寒,你今日站在这儿,对得起他?”

      傅子邱坦荡着一双眼睛:“我问心无愧。”

      “好,好一个问心无愧。”顾之洲点头:“今日断剑,此后你就再也不是剑门的人了。”

      傅子邱平静的反常:“剑门于我,无甚留恋。”

      他提着剑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在崖口顿住,感受着底下山呼海啸的剑气。

      顾之洲冷静的面孔却突然出现裂痕,一身傲骨在此刻弯折,亲手撕开比城墙还厚的自尊。他咬紧牙关,声音嘶哑:“傅子邱!从这出去,你我兄弟,一刀两断!”

      傅子邱一动未动,半晌,凉薄的笑了:“那就断了吧。”

      说完,傅子邱毫不留恋的松手,让人连挽救都来不及。

      长剑被凌冽的剑意绞断,崖下传来阵阵“铿锵”,每一下都像是划在顾之洲心上,将他看的比命重的自尊和骄傲击的粉碎。

      断剑断情。
      从那天起,顾之洲再没睡过一天好觉。

      他被下了咒,夜夜神魂不宁。

      闭上眼,刀折剑断的声音与凉薄决绝的话语,追逐着缠上他。

      整个人被硬生生撕裂,一只手不遗余力的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连根拔起。他像是葬身火海的露水,又似浪尖上的灰烬,日夜沉浮于难以言说的痛苦中。

      而这咒语的名字,是“傅子邱”。

      分明是自己按住了这人的咽喉,为什么无法呼吸的人反而是他?

      手掌下的皮肤苍白脆弱,淡青色的血管暴露在天光下。但他没感觉到一点温度,这人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遇要成魔,必先自戕。

      傅子邱一百年前就死了。

      面前这个,是被地狱淬炼过的魔鬼。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不过是一块丑恶的遮羞布。

      他只是个和阿邱长的一模一样的魔头。

      ——冰冷的手叩住他,将他寸寸带离他的生命。

      没有了,这天下没有阿邱了。

      ——手掌僵硬的松开,指尖从他的脖颈间坠落。

      没有明烛君,没有傅子邱。

      他似是一只断了翅的蝴蝶,一头跌进冰冷的现实里。

      他从很早以前就是一个人了。

      无父无母,没有师父,也没有师弟。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身虚名,一把坏脾气。

      手终于颓丧的垂下,到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抓不住。

      他用刻薄的嘴脸,赶走了所有人。在一个人的喧嚣里,饮鸩止渴般怀念过去。

      顾之洲在连绵不断的冰冷中恢复平静,倔强的守着分寸不让的骄傲,他说:“多谢魔尊大人提醒,之洲永世难忘。”

      “如此甚好。”

      傅子邱理了理被顾之洲蹭乱的衣服,抬腿走出巷子。
      顾之洲停在原地,手掌不经意按了下胸口,昨日被鬼气灼伤的肺腑还没好全,连带着心脏都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几个官兵模样的人迎上来,目光越过他看向身后的顾之洲,满脸喜色:“这位高人,可有兴趣进宫捉鬼?得了皇上重用,保准后生无忧。”

      ·
      入宫的轿辇中,顾之洲老爷似的靠在软垫上,翘着二郎腿,嘴里依旧哼着早上那首曲子,没什么调,有点难听。

      傅子邱眼不见心不烦的坐他斜对角线上,离的远远的,一副不待见的样子。

      只有燕云兴致勃勃,拉起帘子边瞅边说:“人间真热闹啊,虞都城好繁华。”

      顾之洲想起什么,道:“你飞升前不是状元郎么,再繁华都见过吧。”

      燕云捏着窗布的手一顿,随即笑笑:“将亡之国,哪有这等场面。”

      他的语气倏然变轻,顾之洲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抱歉,我多言了。”
      燕云被顾之洲骂惯了,第一次听他道歉简直受宠若惊:“负雪君哪里的话,不知者不罪,我不在意的。”

      齐武抬起眼,目光轻轻落在燕云脸上。

      傅子邱倒不觉稀奇,顾之洲这人脾气差归脾气差,但若真发觉自己做错,道歉爽快的很。除了跟他在一块的时候,死鸭子嘴硬,犟死了都不会退让一步。

      未免打草惊蛇,四人纷纷掩去身上的灵气。

      被选入宫的不止他们几个人,队伍浩浩荡荡老长一条。入了宫,还没见到陈匡的面,先转道去了乾清殿。

      乾清殿里住着陈匡最小的一个儿子,八皇子陈良玉。

      陈匡四十岁那年就立了太子,如今快七十了还霸着皇位不肯放权。太子陈锦已经五十,一辈子活在他父王的严威之下,畏畏缩缩,满腹经纶都熬成了黄胆水,身子骨还没他老子好,大有跟陈匡比赛谁先去见阎罗王的架势。

      陈匡心里明镜似的,更不肯把江山交给他,明里暗里的物色新的皇位继承人。这八皇子就是如今最得圣宠的皇子,陈匡眼里的帝王之才,大事小事都交给他办,在朝中可谓是一手遮天。

      其实陈匡还有一个儿子,六皇子陈璞玉,比陈良玉大两岁,本也是有实力一争皇储的人选。坏就坏在,陈璞玉自幼由太傅秦仲和教导,二人极为亲近。

      当时宫中分为两派,一派是秦仲和为主的太傅党,还有一派是丞相李固为主的丞相党。二位皇子跟着不同的老师,由此改变了一生的际遇。

      秦仲和问斩的时候,陈璞玉才十八岁,出落的一表人才,聪慧过人。就是这样,皇帝才不得不忌惮他。

      陈匡一瞧见他就想起了秦仲和那些破事儿,生怕这个儿子在背后跟逆贼一起打他皇位的主意,明着不说,背地里疏远。到现在,陈璞玉已如流星陨落,在朝上无足轻重。

      燕云絮絮叨叨介绍完皇室风云,扭脸一看,已经到了乾清殿门口。

      顾之洲终于坐直了身体,道:“所以说,秦仲和当年如果真的是被陷害的,把他扳倒最得利的人是谁?”

      齐武道:“从朝中局势来看,丞相和八皇子受益最多。”

      顾之洲撩开门帘下轿,周遭已经围了不少人。

      八皇子陈良玉端着一脸和煦的笑站在门前,等人聚齐了才道:“昨夜宫中闹鬼,搅得父皇不得安枕。故劳请诸位前来施法除祟,还父皇晚年清净,本王定有重赏。”

      陈良玉道:“诸位都是下面的官员从民间挑选出来的,但宫中地方有限,人多恐扰父皇精神,所以先将大家请到这儿来,我们再做一个简单的筛选。”说着,他命人送来一沓子通黄的符咒:“这是本王偶然得到的,据说有能之人驱使可见奇观,在殿里放的都快要落灰了,今日正好请诸位高人一试,能出奇观者,便随我入宫面圣。”

      此言一出,底下登时议论纷纷。

      顾之洲微眯起眼睛。

      傅子邱却在他耳边低声道:“是呼风唤雨咒。”

      顾之洲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此时已经有人开始跃跃欲试,乱七八糟的招式一打,半点反应也没有。

      陈良玉始终保持着有礼的笑,即便人家失败了,也着宫人送上一锭金子,好大的手笔。

      半晌轮到顾之洲。

      这玩意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不用符他都能呼风唤雨。

      一点珠光自指端亮起,行经符咒的纹路,画出完整的一套咒语:“风起。”

      随他话音,平地大风四起,碎石翻滚,枝叶横飞。

      周围那些凡夫俗子何曾见过如此景象,连连惊呼。

      顾之洲见好就收,干净利落的收势:“收。”
      登时风止云散,大地恢复如初。

      陈良玉两眼放光的看着顾之洲,赞道:“阁下好术法。”他向后一展袖:“快里面请。”

      顾之洲拔腿朝里走,后面还跟着三个人。

      陈良玉又将他拦住:“大师,这几人是?”

      顾之洲斟酌着用词,道:“收的徒弟,给我打下手的。”

      陈良玉面露难色:“你们人数太多恐有不便,大师,您看能否挑一个随您入宫呢?”

      “四个人一起不行吗?”顾之洲威胁道:“不行我就不去了。”

      谁知陈良玉压根不接他的招:“既然如此,那只好请大师回去了。”
      说着,他唤宫人来给他们送银子。

      顾之洲惊的眼都瞪圆了,赶紧改口:“哎哎哎,带一个是吧……我想想啊……”

      他看着面前的三人。

      燕云灵力最低,拖后腿都不带喘气的,第一个排除。

      齐武算是个有力的帮手,但这人一本正经死板的很。

      还有一个倒是不看他,只是脸上“不选我选谁”的理所当然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顾之洲好烦,在被气死和被后腿拖死之间犹豫不决。

      最后自暴自弃般一把拽住傅子邱宽大的腰带,直接给人拎到面前。

      既然都是“死”,为什么不找最能打的。

      “我选好了,带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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