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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16.
“咳咳咳,咳咳……”
顾之洲趴在地上,咳的脖子都红了。他浑身湿透,头发冰冷冷的贴在脸上,水珠不停的落下,没一会儿便在地面留下大小不一的水坑。
凭空一个黑色的袍子丢过来,顾之洲脖子抽筋似的梗起来看了一眼。
傅子邱在他三步远的地方坐下,双手手肘撑住膝弯,弓着脊背,正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半晌,咳声停止,顾之洲终于缓过一口气,他打量一眼周围,沙哑的问:“这哪儿?”
“弥勒城。”
顾之洲翻个身坐起来,脚踢到旁边的燕云,顺便看一眼他,这个命大的比他状况好太多。
顾之洲抹一把脸,散乱的头发捋到脑后,敞亮着俊逸的面容。刚被水泡过,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总透着嚣张和跋扈的眼睛柔和下来,蘸水的睫毛一衬,看起来好惹人怜惜。
“你怎么……”顾之洲话一出口,想起刚才海里那个称不上亲吻的亲吻,按道理来说只能算搭救,他有点郁闷,别扭的说,“谢了。”
傅子邱无视他的尴尬,更不怜香惜玉,冷硬的说:“天海火山就在弥勒城上面,火山震动这里有感应。”
“哦。”顾之洲点点头,他当然不会以为自己和傅子邱有什么心灵感应。他站起来,黑色外袍披在身上,“这儿怎么去龙宫?”
傅子邱抬头看他:“你干什么?”
“我走啊,”顾之洲背过身,弯腰推了推燕云,“哎,呆子,醒醒。”
呆子没反应。
傅子邱也站起来:“你去龙宫干什么?”
顾之洲才不会说自己是来要夜明珠的:“天海又是火山又是海啸的,我来看看。”
“天海现在划入修罗道了。”傅子邱沉声道,“这儿不归你管,你回去吧。”
顾之洲皱起眉:“天海是天帝母族,说到底还是天族的事儿,我怎么不能管了。”
傅子邱深知和顾之洲是争不出个道理的,他一掌按住对方肩膀,准备直接来硬的:“你必须……”
他话还没说完,顾之洲身体猛地一颤,旋即腿一软,就着弯腰的姿势狠狠的摔在地上。
傅子邱心头一跳:“你怎么了?”
顾之洲扶着肩头龇牙咧嘴:“操你大爷姓傅的!你真小人!”
披在身上的袍子被扯下来,傅子邱这才看清顾之洲后肩一块血肉模糊的伤。
顾之洲骂骂咧咧:“碰到你准没好事,上次被鬼挠,这次被石头砸,下回我就要没命了!”
傅子邱把袍子往顾之洲脸上扔:“你再放个屁试试!”
顾之洲不干了,气道:“你凶什么啊!”
也不知道谁先凶的。
傅子邱抓住顾之洲的手腕,冷声命令:“起来。”
顾之洲被拉起来,把手里的衣服窝巴窝巴砸回去,刻薄碎嘴子:“你又命令我?你他娘出息了是吧,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的?仗着救我一次了不起了?我让你救了吗!多管闲事!我就是死在海里,都用不着你……”
傅子邱突然停下。
顾之洲警惕的看着他:“要打架吗?”
傅子邱咬牙切齿的指着他:“你这张嘴,我总有一天要缝起来。”
·
顾之洲被带到榻上,刚坐下,傅子邱伸手就来扯他衣服。
“喂!”顾之洲缩着肩膀躲他,很不自在。
上次也是这样。
傅子邱把药膏扔他身上:“你到底什么毛病?”
顾之洲难得没犟嘴,默不作声的解开领口,把衣服敞开一小片,除了受伤那块,多一点肉都不露。他打开药瓶,拧着身体往后倒,好不顺手。
傅子邱觉得自己是上辈子欠他的,劈手夺过来,擒拿似的捉住顾之洲一只胳膊,指尖轻轻一弹,把药粉淋在狰狞的伤口上。
上回那么疼都忍了,这回受不了似的叫唤:“你轻点!”
傅子邱手一顿:“我已经很轻了。”
“靠,不行,怎么这么疼!”
傅子邱叹了口气,坐在他身后,凑近在他肩头吹了吹:“天海的火山石是神物,受点罪是应该的。”
伤口本来是烫,沾了药后开始疼,被傅子邱一吹凉飕飕的。
顾之洲身上还湿着,这会儿出了汗,开始冷了。
还以为人间一别又得几百年不会再见,甚至此生都不会再见了,谁知道老天爷开始玩他,这前后才多少时日。
傅子邱说:“你衣服湿了,穿我的吗?”
顾之洲正难受:“借我一件。”
两人身形相仿,傅子邱找了件新的给他,怕这人又抽疯闹别扭,非常知趣的说:“你换吧,我出去拿点吃的。”
见傅子邱出门,顾之洲慢慢松口气,大喇喇的脱下湿衣服,露出精悍的上身。他拿食指勾起傅子邱那件,狗似的凑上去闻了闻,好陌生的味道,幽幽的冷香。
一百年不见,这人喜好也变了,从前穿的素净,现在黑的红的,乱七八糟。
顾之洲在心里腹诽完,提起衣服准备穿。
燕云从翻船晕到现在,什么波折没受,终于醒了。他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地上,浑身湿哒哒的难受。一抬眼,看到不远处站着个裸/男,那身材,简直了!
再定睛一看,他猛地僵住,紧跟着狠狠抽了一口气。
顾之洲侧过脸,对上燕云的目光,脸上一闪而过微末慌乱,他抖开衣服飞快的披上,在那人惊叫出声之前扑过去先发制人:“闭嘴!”
顾之洲揪住燕云的前襟,手捂着自己的领口,眼中是十足的危险。他警告道:“敢说出去我要你的命。”
顾之洲平时脾气不好、暴躁爱发火、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但从来没有这么冰冷的时候,燕云毫不怀疑他说的出做的到,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的感受到了顾之洲浑身竖满了尖锐的刺。
他抿着嘴点头,怕不可信似的举手发誓:“我保证!”
顾之洲盯他半晌才把手放开。
燕云仿佛劫后余生,脸都吓白了,爬起来到处看,就是不敢看顾之洲。
“负雪君,我们不是在海上吗?”
顾之洲把衣服穿好,解下发绳打理湿漉漉的头发:“你还有脸说,船翻了,我们掉海里去了,你一睡不醒,差点把我害死。”
“啊……”燕云好罪过:“你没事吧?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弥勒城,碰上傅子邱了。”
“魔尊大人!”
傅子邱像是被燕云喊来了,面无表情的推开门:“喊我?”
顾之洲也不跟他客气,把手一摊:“再借个方巾。”
傅子邱认命的跑腿,顺带问燕云:“你要吗?”
燕云战战兢兢:“……方便的话。”
两人承了傅子邱的恩惠,换了干净衣裳,擦干头发,坐桌前饱餐一顿,活像是上门做客的。
吃完饭,顾之洲把碗一推:“谢谢款待,衣服我回头洗干净还你。”
傅子邱道:“不用了,你不要就扔了。”
顾之洲咂咂嘴,起身准备告辞:“时候不早,我们就先走了,你给我指个路。”
傅子邱长指一弹,面前出现一道白色光圈:“直接到九重天。”
顾之洲手一挥把光灭了:“我要去龙宫。”
“我说了,天海现在不归你们管。”傅子邱敲敲桌子,严肃道:“从哪来回哪去,别给我找事。”
顾之洲这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为所欲为惯了,才不听傅子邱的:“你不带路算了,我自己找。”
“你找什么?”傅子邱沉下脸:“任性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这里不是人间也不是九重天,就你会划那两下水,一个浪就把你掀了。”
顾之洲被戳中痛处,想他上天入地,打架一个顶三,妖魔鬼怪、诸天神佛没一个怕的。一百年前剑门被挑衅时,多少人在背后研究过顾之洲的路数,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这人就是个怪物,根本没有弱点。
但是怎么可能,顾之洲再厉害,再没有破绽,也是个会受伤会流血的血肉之躯。只是那些岁月太过艰涩,他无处抱屈,无人诉苦,更不知该对谁喊疼。索性铸一副钢筋铁骨,造一腔铁石心肠,让别人望而生畏罢了。
傅子邱是谁,那是从顾之洲光屁股蛋的时候就混在一起的师弟,他们深谙对方的喜好,熟悉对方的为人,哪怕今时今日,他们情分已断,那些刻在骨肉中的记忆不用提醒就能脱口而出,似乎保护对方早已成为这具身体的本能。
即便谁都不肯承认,欲盖弥彰的遮遮掩掩,用冷漠的表情和尖酸的话语。
顾之洲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受一阵风就得在床上躺两天,那时候傅子邱最怕过冬天,成天提心吊胆的担心他师兄会不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顾之洲那时候还有个毛病,恐水。
记得淮初小时候顽皮,刚学会隔空移物那会儿整日变着法子臭显摆。有次趁顾之洲睡觉的时候跟他开玩笑,直接把他从床上移去了灵霁洲最有名的云顶湖。
等顾之洲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躺在湖中央一处小亭中,吓的腿都软了,回来后大病了一场,足足躺了半个月。
这件事给了淮初非常惨痛的教训,因为那一次傅子邱毫不手软的把他暴打了一顿,让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拿顾之洲开玩笑,还逼他在顾之洲床前从早到晚的伺候。这还没完,等顾之洲终于恢复精神能从床上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又把他暴打了一顿。
谁也不知道顾之洲为什么怕水,就像后来他又莫名其妙不怕了一样。
大概是过了十六岁,顾之洲的身体突然强壮起来,幼时缠绵于身的病痛再没找上他,不仅如此,他可以碰水了,从前看见水又吐又晕,后来竟然也可以跳湖里游来游去了。
但由于小时候傅子邱见多了他怕水的倒霉样,以至于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看见他挨着水就条件反射要把人捞上来,搞到最后,顾之洲游泳没学好,只会三脚猫似的乱扑腾,到今天水性依旧不佳。
顾之洲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傅子邱是老毛病又犯了,他有点心酸,有点触动,连狠话都说不出口了。憋了半天,他小声嘟囔一句:“不是好好的吗……”
傅子邱毫不留情的说:“那是因为你运气好碰上我了!”
不说还好,一说顾之洲又想到海里那个吻。他城墙厚的脸皮泛上难言的红,正想狡辩几句,突然一阵凶猛的地动山摇,他一个踉跄撞向身后的墙。
傅子邱眼疾手快,一道红光从腕上飞出勾住顾之洲的腰,长腿一伸,拦住在地上滚的燕云。
手上用力,顾之洲被拽到身前,傅子邱拉住他。
顾之洲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凝重:“是海底火山?”
傅子邱与他对视,默认了。
燕云抱着傅子邱的小腿,艰难的说:“怎么还没完了……”
顾之洲慌乱中抓住傅子邱的手:“这不对劲,火山异动频繁,你管不管?”
傅子邱突然拦腰抱住他,几乎把顾之洲按在腿上:“刚才就要管。”
言下之意是被顾之洲搅和了。
然后,傅子邱捏住燕云的后颈,“嗡”地一下,三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穿行的过程中,顾之洲觉得烫,等他反应过来,那热度是傅子邱身上的。
他被傅子邱搂着,手臂挂在他脖子上,近距离看那张美艳脸上似火的红痕。
恍惚中,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回忆过往,顾之洲并没有和傅子邱一起入火海的经历,但此刻,他突然心痛,仿佛再不抓紧傅子邱,那人就要被烈焰焚身,被岩浆炼化。
身体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嘶哑咆哮:“走吧!求你了!”
顾之洲不明白那声音从何而来,只是茫然的收紧双臂,抱紧了他。
不多时,眼前逐渐敞亮,天海龙宫珠光璀璨。
傅子邱放开燕云,拍了拍顾之洲的后腰,在他耳边轻声说:“到了。”
重逢以来,他们横眉冷对,这还是傅子邱第一次这么温柔的对顾之洲说话。他见多了顾之洲怕水的模样,理所当然将顾之洲紧抱不放的姿态视作惊惧,再冷的心也硬不起来了。
顾之洲怔了怔,缓缓把手松开。
傅子邱已经恢复原貌,身上热度渐消,手朝前轻轻一挥,水晶宫门被敲响。
燕云两步跑到顾之洲身边,揉着自己的后脖子,打量周围:“负雪君,刚刚闹的这么厉害,怎么龙宫这么平静?”
顾之洲随便扫视一眼,说:“不是平静,方才那一阵,宫门前的虾兵蟹将全都灰飞烟灭了。”
燕云倒吸一口凉气,再定睛一点,平和的水流中漂浮着细碎的晶体,正微微发光。
“……那龙宫会不会也?”
“不会,”顾之洲摇摇头,“龙宫有结界。”
话音刚落,水晶宫门缓缓升起,蚌精捂着屁股从缝里探头:“魔尊大人?!”
傅子邱冷着脸应了一声,迈步走近:“刚才怎么回事?”
蚌精把水晶帘彻底拉开,一瘸一拐的在前面领路:“是海底火山闹出的动静,龙宫都乱套了。”
果不其然,龙宫内部梁柱断裂,穹顶坍塌,各种珍珠水晶碎的碎,粉的粉,虾兵蟹将歪七扭八乱作一团。
“海龙王呢?”傅子邱问。
“在珍珠殿,那边毁坏的程度比较轻。”
到了珍珠殿,顾之洲率先看到站了几排的英武军,在他们的包围下,已经老迈的海龙王正焦头烂额的满地乱转。
蚌精通报一声,英武军齐刷刷朝两边散开让了一条路。
海龙王见到傅子邱就像是看到主心骨,忙迎上来,握住他的手:“好孩子,你总算来了。”
照理说,天海龙宫是天帝的母族,从前归天族,虽然后来划入修罗道,但怎么也算皇亲贵胄,哪有待魔尊如此亲热的道理,跟看自己儿子似的。
顾之洲不知道傅子邱给人家下了什么药,抱着胳膊往旁边站了站。
衣袖被人扥了两下:“之洲?你怎么来了?”
顾之洲循着声音看见了淮遇还有他后面扶四轮车的齐武。
齐武冲他飞了个疑问的眼神,摆明是质问他,怎么又和傅子邱在一起。
燕云这一路备受冷落,此时看到齐武仿佛见到亲人,舔着脸往他身边靠,热络的凑近乎。
顾之洲欠下身,小声说:“我来给天帝讨个生辰礼物。”
淮遇拿手指点在他的鼻尖上,责备道:“这都乱成什么样了,你倒会钻空子。”
·
海龙王把傅子邱拉到水晶台阶前,愁道:“子邱,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啊。”
傅子邱安抚似的捏了捏海龙王的肩:“海底火山突然异动不是小事,龙伯,您和我说实话,是不是龙脉出问题了?”
他这话说的语气平和,海龙王却倏而脸色一变,负气似的把手甩开,那副亲切模样转瞬换上严厉:“龙脉在我手上安稳了千年,怎么可能出问题!”
“龙伯,”傅子邱耐心的说,“你先不要激动,火山周围可有派人检查过?”
“那是自然,这么多天了,该查的都查过了,没问题啊!”
傅子邱问:“确定所有可能都排查完毕?”
“确定绝无疏漏?”
傅子邱微微站直身体,他个子高,海龙王老了,身形萎顿,这么一对比,那身量极具压迫感。他放在海龙王肩头的手暗自发力,目色沉沉,郑重道:“龙伯,这不是普通的火山爆发,你不能拿整个天海的生灵去赌一个微小的可能性。”
海龙王平日和傅子邱接触不少,在他映像里,这个新任魔尊客气、有礼、办事干脆爽快,承他襄助庇佑,天海生灵更加自在安乐。虽然看着冰冷,但心地不坏,更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海龙王一时被威慑住,说话也不再连贯:“可是……可是……”
“不能犹豫了,多拖一刻就会枉死更多族类。当做是买个心安,您必须去看一眼。”
顾之洲听不清傅子邱和海龙王在说什么,但看表情挺严肃的,他有点不放心,上前几步想看看情况。
海龙王垮着脸转过身,对上顾之洲,已经没心情惊讶了:“哦,负雪君也在。”
顾之洲待龙族很是尊重,躬身行礼:“海龙王。”
海龙王吹着胡子“嗯”了一声,深灰色眼睛看了看顾之洲,又看了看傅子邱,叹气道:“你们俩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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