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位人格

　　被用枪抵着后背，黎希娣的心跳有一刹那加速，但下一秒就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镇定问：“你想听什么？”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筱筱的声音很冷，他一只手握枪，一只手将黎希娣紧紧控制在怀中，抓着黎希娣的手腕，感受她每一次说话时的脉搏跳动速度。

　　黎希娣扯了扯唇角道：“也是，一个普通的城市女孩，做着毫无特长的普通工作，被拐卖到边境后，非但不害怕，还能在偌大的森林中生存能力和一个卧底警察五/五/开，跳崖扑水斗眼镜蛇全都不在话下，怎么想这个女孩都有问题，对吧？”

　　“……”筱筱不语。

　　黎希娣忍不住勾了下嘴角道：“往好处猜，这个女孩是个学识渊博的驴友，热爱运动和追求健康强壮的体魄，但这类女孩往往在身材方面都有很明显的健身房训练痕迹，可眼前这个女孩脱/光/了瘦得一点肌肉都没有，显然不是上述这种类型的……

　　那，就剩下一种可能了——

　　她是犯罪团伙派遣在木斗村的卧底之一，是提防警察和卧底的前哨。”

　　黎希娣的声音没有一丝含糊道：“她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但只是针对这里的地形和环境进行过训练，再通过严格控制饮食，她一直在扮猪吃老虎，没有健美的身材就变得理所当然。”

　　“你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女孩是不是卧底。”黎希娣接着道，“之所以一直没有出声质疑，是因为你觉得一个只有一米六五的女卧底根本不可能是你这样身高体格的专业警察的对手，你甚至出于本能救了她好几次。

　　但是，随着你身体中弹和衰弱，你无法继续游刃有余地控制她，所以，你决定和她摊牌。”

　　筱筱垂下眼，等黎希娣说出最终结论。

　　“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这番推理很有道理，但是我想说，我不是犯罪团伙的卧底。”黎希娣很平静地说出结论，“如果我是卧底，我从见到你第一眼就会想办法做掉你，根本不会留你到现在有机会拿枪对着我。”

　　筱筱挑眉问：“你早就发现了？”

　　黎希娣道：“你的演技很好，虽然浮夸，但举手投足对一个戏精女孩子的动作拿捏都很到位，而且伪声的表现无懈可击，对付这个村庄里没见过世面的男女老少绰绰有余，可除了你之外，另一位演技就不怎么样了。”

　　筱筱皱眉：“……”

　　“来到村子的第一天，有人开你的黄色玩笑，你的‘准丈夫’松二伟露出了惧怕的表情，那是我第一次产生疑惑的时刻。”黎希娣道，“直到同房后东子不/举翻车，我听到了东子咨询二伟房事的技巧时二伟给出的解释，我确定了他没有和你做过。

　　可是，他却隐藏没有和你同房这件事，在这种地方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买回来就是为了生孩子的媳妇撒这样的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一定有问题。”

　　黎希娣平着脸说：“黄/色/影片和黄/色小说给了男人太多的错觉，也给了他们完全错误的性/教/育，他们却把那些当成了谈资，甚至伪装成自己的经验，也就只能糊弄糊弄他们的同类和新手了。

　　那之后，我了解了些八卦，说二伟因为手脚不干净，三年前他曾被迫外出打工，年初的时候据说是在外面被警察抓了，实在是混不下去就又回到了木斗村。

　　结合他的经历、他对你的恐惧、村子的异常、还有你在我面前过分自信、时不时露一手的表现，我同时推测出了你们的关系和身份——一个成为警察鱼钩的村民，和，一个卧底警察。”

　　黎希娣停顿了一下，问：“我这么说，你还会觉得我对你有威胁吗？”

　　筱筱不语，他长而密的睫毛轻轻扑扇着，视线看向黎希娣的手指关节——

　　到目前为止，黎希娣的所有解释都很完美，但是有一点细节没有说，这也是让他最迷惑和警惕的点。

　　——为什么，黎希娣的手指关节有着很明显的骨突？

　　那是儿时骨骼尚未定型时进行了至少三五年高强度类似于拳击等对抗性格斗训练才会留下的骨节畸变。

　　如果只是年幼时被父母送去少年宫训练个三五年的“兴趣爱好”，她的关节或许会变形，但不会均匀磨损到那种程度。

　　可如果她爱好拳击和对抗性格斗，她的外型与身材又严重不符合她的兴趣。

　　她很瘦，全身脂肪单薄，甚至存在刻意减肥的痕迹，还有她的穿着打扮和身型怎么看都是个追求文静乖巧的小女生。

　　可是，她能上能下的身体素养又和她的外型严重不符。

　　所以，综合以上条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她的童年进行过长期非常严格的对抗竞技训练，成年后为了隐藏实力，一边减脂让自己看起来弱小，一边又在强化肌肉募集能力。

　　这种掩人耳目的训练，好像培养卧底啊……

　　可就木斗村这种规模的犯罪团伙是不可能从幼年起栽培一名女性做卧底的，这很不划算。

　　而且，一个求生能力如此强大的女性为什么会成为犯罪团伙的目标，又为什么这么轻而易举被绑架到这里？

　　歹徒在选择犯罪对象的时候从来不会因为谁裙子短、谁打扮性感就选谁，而是觉得谁弱就选谁。

　　只要和黎希娣交过手，歹徒就应该知道她显然不是理想的贩卖对象。

　　……

　　一滴雨水从头顶的树叶滑落，跌落在筱筱的鼻尖。

　　他这才注意到，天空又开始下雨了，好在雨不大，层层叶障抵挡了大部分雨水，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地面上。

　　筱筱松开黎希娣，拢了拢衬衣，抽身而起。

　　黎希娣问：“怎么？不怀疑我了？”

　　筱筱沉默地卡退上膛的子/弹，关闭手枪的扳机保险栓，这才低头看着地上的黎希娣：“你说的内容大部分都对，但是错了一点。”

　　“什么？”

　　“我从一开始放任你不是因为我自信。”筱筱将枪在手中把玩转了个圈，置于腰间，撩起眼皮道，“是因为你漂亮。”

　　黎希娣一时语塞：“……”

　　筱筱笑了一下，虽然黎希娣没有给他关于手的解释，但直觉告诉他黎希娣应该不是卧底，那有些事就暂时放一放吧。

　　“走吧。”筱筱没给黎希娣反应的机会，转身道，“这附近地势平缓，晚上藏身不太容易，我们得换个安全的地方。”

　　·

　　两人趁着天还亮，步行向前探路。

　　筱筱虽然中了枪，但因为钢钉插得不深，又卸了层层伪装身体轻松了不少，一连走了好几个小时都没休息。

　　直到傍晚，两人来到一个巨大的河道岔口附近。

　　两条河道的水流都很湍急，却奔向东西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且中间隔着高耸的山石，世界仿佛在这里一分为二。

　　黎希娣问筱筱：“你不是说这里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怎么有两条路？”

　　“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筱筱答，“虽然这两条河在这里分叉了，但是没过多久它们又会集合成一条大河，而且集合的地方紧挨着国境线，除非是跨国协作，否则想要两头夹击是不可能的。”

　　“哦……”黎希娣在脑海中想了一下筱筱所说的地理结构。

　　筱筱又道：“所以，如果我们在这里选择错了河道，没有找到他们的营地，反而被他们的哨兵发现了行踪，他们就会直接逃往境外，那就麻烦了。”

　　黎希娣蹙眉：“那你知道该走哪条路吗？”

　　筱筱笑了一下，仰头看着头顶遮天蔽日的林荫道：“要是能够准确定位他们的老巢，就不需要卧底了。”

　　黎希娣皱眉：“……”

　　筱筱环视一圈四周环境道：“今晚我们在这里过夜吧，这附近地势盲区多，好隐藏。”

　　“好。”黎希娣也有些累了，她找了处地势高且隐藏性也极好的悬崖，在下面生了些火，又烧了一瓶水，掏出鸡肉干分给筱筱一半，坐下休息。

　　“你听过一个传说吗？”筱筱吃饱了鸡肉，看着夕阳问，“黄昏是人间和另一个世界连接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内，无论哪个世界的生命，都有机会聚集在同一个世界里。”

　　黎希娣问：“这不是《你的名字》里面的剧情吗？”

　　筱筱摇头：“中国自古也有这样的说法。”

　　黎希娣：“嗯……”

　　筱筱又问：“你有想再次看到的人吗？”

　　黎希娣想了想，如今的她只有身为冷漠中年人的记忆，遂答：“没有。”

　　“我有。”筱筱望着远处出神道，“我有一个朋友，他曾经是双胞胎，有一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妹妹，可是那个妹妹却在初三的时候死于一场绑架案，于是我朋友就开始做关于他妹妹的噩梦，一梦就是十几年。如果我有机会见到那个妹妹的亡灵，我想让她告诉我，害死她的那些人究竟在哪儿，我朋友太累了，我想让他们都从噩梦中解脱。”

　　黎希娣顺着筱筱的话问：“凶手没被抓到吗？”

　　“表面上的那些人抓到了，但最关键的一个人跑掉了，真正的线索也就断了。”筱筱道，“警察说是未成年人，又没有证据指明是故意的，就改名换姓给了那个杀人犯新的人生，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人间蒸发了。”

　　“嗯……”黎希娣潦草地应着。

　　她知道筱筱说的“朋友”可能就是他自己，但她不想了解太多关于筱筱的事，因为每个人的人生其实都有那么三两件不幸的事，要比惨的话，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能听到一堆故事。

　　吃完手中的鸡肉，黎希娣觉得喉咙有些干燥，她起身四处瞧了瞧道：“我去找点能吃的植物，免得光吃烧烤上火。”

　　·

　　黎希娣进入森林找吃的，一直没找到，她就走远了些，终于发现了一株橄榄树，上面有不少青绿色的橄榄果，她立刻从文胸中取出塑料袋，采摘了些装进袋子里。

　　因为天要黑了，她不敢在森林中逗留太久，就迅速提着袋子向回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听到一阵哭声。

　　像是五六岁的小女孩才有的声音，一阵一阵的。

　　她原本以为是筱筱发生了什么意外，但转念一想，筱筱已经恢复了男儿身，没必要再掐着嗓子说话。

　　但是，如果不是筱筱，这一望无际的大森林中为什么有小姑娘在哭？

　　黎希娣顿时汗毛立了起来。

　　但有时候人越是害怕就越是好奇，一想到今晚要在这附近过夜，黎希娣索性壮着胆子循着声源方向找去，果不其然，在林荫深处，她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瘫坐在地上哭得惨兮兮的，外表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穿着精致的白色的娃娃袖连衣裙，肩披黄色的貂绒披风，脚上是一双可爱的小皮鞋。

　　黎希娣下意识开口：“你，怎么了？”

　　“我……”小女孩泪眼婆娑地看着黎希娣，“姐姐，我，我被好多好多坏人追，腿摔伤了，我好疼啊姐姐……”

　　小女孩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膝盖，树枝刮破了皮肤，正在淌着血。

　　黎希娣下意识想到的是早上对着筱筱开枪的那些人，立刻蹲下身子，从文胸中取了些额外准备的木棉树的根须，找了块石头砸碎，敷在伤口上，然后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块布，替小女孩包扎腿。

　　边包扎，黎希娣边问：“追你的人就在附近吗？怎么就你一个？”

　　“我个子矮，跑得快，我好早之前就甩掉他们了……”小女孩哭戚戚回答。

　　黎希娣这才稍微安心了些，心想如果那群人正追着小女孩，那自己和筱筱现在也就很危险了，她必须立刻回去通知筱筱。

　　“可是，可是姐姐……”小女孩抽泣着，“我的妈妈、哥哥、姐姐都被他们杀了，我好恨啊，为什么，我想爸爸，我想回到家人身边啊……”

　　黎希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等包扎完了，她替女孩整理裤脚，下意识低头，看到了女孩脚上几乎一尘不染的皮鞋，瞬间愣了一下，紧接着察觉到了不对劲——

　　开什么玩笑，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凭什么甩掉一群专业训练过的大人？

　　而且，一个腿受了伤的小姑娘，为什么皮鞋却是一尘不染的？

　　还有，这什么季节，她为什么穿貂皮？

　　还有她的衣服，怎么也全都是一尘不染的……

　　黎希娣顿时后背一阵发凉，一股钻心的冷意从心房瞬间涌上四肢，她屏住呼吸抬起头，却发现小女孩正双手撑着下巴，睁着浑圆的双眼俯视着她。

　　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空洞而麻木，就那么死死地缠在黎希娣身上，仿佛这副眼镜的身体压根就没有灵魂，只是某个不知名东西的载体。

　　二人四目相对，仅有十厘米的距离，黎希娣却感受不到对方丝毫的温度和呼吸。

　　幻觉吗？不是幻觉吗？

　　她又中致幻剂了吗？她没中致幻剂吗？

　　“姐姐……”这时，小女孩张口，声音却不像是从嘴里发出来的，而是从她的肚子里，她伸手，抚摸着黎希娣的脸颊，声音虚无而缥缈，“你好漂亮，好漂亮哦，为什么我不是你呢，我要是你多好呀，我要是你就不会经历那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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