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梅从天降

作者:朝阳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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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体牙髓


      2018年夏,北京。
      “磊哥,下周六我结婚你没忘记吧?”
      红灯亮了,他习惯性地往后倒了一圈车链,长腿支地,齐整的牛仔裤和帆布鞋边缘便露出一段脚踝。
      “没忘,”他对着耳机,声音平静。
      ““我往你们医院寄了一套伴郎服,你试一下看合适不?”
      “我有西装。”
      “伴郎服要统一。”
      成吧,你结婚你最大,他不再接话,眼睛盯着倒计时,右手食指指尖在车把上随着数字变化一击一顿。
      沉默就是答应,宋程兴高采烈挂了电话,“丛医生你忙吧,尺寸不合适记得和我说。”
      绿灯。
      他收起自己的“打击乐”,驶入人流之中。

      “牙体牙髓科还剩10个号,后面的人不用排啦。”保安大哥顺着长长的队列,边走边喊。
      许煦头向左一歪,再次数了一遍,自己是第8个,排得上排得上。
      还好提前在网上做了攻略,对明大口腔的排队盛况有了清醒认知,早上五点她就打了车赶过来。
      排在前面的人看来都是老江湖,不少人都直接拿着小板凳来的,她在队伍中站了一刻钟,便觉脑袋昏沉,想坐下发现自己的包堪堪不过一掌,还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她摸了摸脑袋,还好,戴了帽子。
      许煦坐在自己的黄色渔夫帽上抱膝昏睡,临近7点人群开始骚动,她醒醒神起来排队。一侧的墙壁上挂着电子屏,显示今天出诊的大夫和每个大夫的接待人数。她闲着无聊开始百度这些大夫的资料,想挑一个下手温柔又耐心的。
      队伍渐次向前,旁边的儿科已经挂号结束,她心里一慌,开始数自己前面还有多少人,一遍又一遍,直到保安大哥宣布还有10个号,她才安心。
      临到自己,许煦趴在窗口朗声问,“专家号多少钱?”
      “没有专家号了。”
      啊?
      “那有什么号?”
      “普通号。”
      来都来了,明大口腔的普通号应该也不错。许煦交了钱顺着人流往外走,虽然已经临近尾声,但挂号大厅依然人来人往,她左手举着病历本,右手拿着手机,以人群为背景,拍了张照片发给老妈。
      “我挂上号啦。”
      自己的消息亲妈总是秒回,“是专家号吧?”
      “是是是。”她瞎答应着,看了一眼挂号条,连个名字都没印,这普通号都是谁在看呢?
      入职一年?入职三年?
      许煦放下手机,抬头看到前方电子横屏上滚动的红色小字,“本院为北京市牙科教学示范点,就医过程中有学生观摩实践,敬请谅解。”
      许煦盯着那行字,双眼皮拧成了单眼皮,直看到它第三遍滚动出来,心中暗叫,不好,不好。

      丛晓磊把小黄车支在门口,逆着悻悻而归的挂号人流进了门诊大厅。明大口腔是定点医保单位,又是专家云集的百年老院,来这里排队看牙的人常年络绎不绝。他随便看了看,就看到一个黄色渔夫帽的女生举着病历拍照。
      雍和宫初一的头香,欢喜茶的网红情侣杯,明大口腔的专家号,每一个都可以在朋友圈引起评论高潮。
      他不禁想起老板的这句总结。

      病历本像交作业一样被护士摆在了前面的分诊台上,许煦坐在正对面的椅子上,意识继续昏沉。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护士扬着病历高喊“许煦,人在吗?”
      “在在在!”她举手示意,一个不留神起得太猛了,眼前又是一片金星。
      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小护士示意她去前面的3诊室,“进门找8诊台。”
      许煦第一次看牙,走进来觉得牙科诊室像一个——施工现场。
      耳边安静又喧哗,安静是因为不论医生还是病人,声音都很低,没有疼痛和□□,喧哗则是,这此起彼伏的电钻声是什么?
      她双腿发软想撤退,转念一想自己大清早才排上的队,只能硬着头皮向尽头的8诊台走过去。
      牙科诊室的操作台并不大,一间屋子以中间过道为界分成两边,各有四个诊台。每个小区域,摆着一张类似理发店洗头的牙椅,一张医生的办公桌,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和功能的东西。她站在那里局促不安,不知该坐着还是站着。
      眼前的医生一直背对着她在收拾着上一个病人用完的器具,待他回神看到她时,心道,好巧,这是早上那个,自拍的小黄帽?
      “哪里不舒服?”他例行开口。
      “牙疼,”许煦说完,又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来这看病的谁不是牙疼,“好像是左上倒数第二颗牙,也可能是最后一颗。”
      “疼了多久了?”
      “一个月了吧。”
      一个月才来看……
      “这两天疼得吃不下饭了,吃饭想哭,筷子都拿不住了。”
      眼看这姑娘越说越放飞,丛晓磊适时打断,指着牙椅对她说,“躺下。”
      许煦坐上去,往上一仰,好像不太契合,她又往下滑了滑,挑选了一个舒服的角度躺倒,瞪着眼睛等医生过来治疗。
      丛晓磊端着托盘去外面拿了些器具回来,调了调灯,跟她说,“张大嘴。”
      她努力地张大,以致快要闭上眼。
      太——浮夸了,丛晓磊无奈,想来她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他也懒得提醒。

      打从躺上这牙椅,许煦就觉得莫名恐怖,陌生冰冷的器械在她嘴里捣来捣去,灯光直射让人想起急诊室抢救,再加上这个机器人一般冷漠流程化的医生,她双手不禁攥紧了拳头,上半身僵硬。
      “凉么?”医生开始测试。
      “不凉。”
      “现在呢?”
      “不凉。”
      “这个呢?”
      “啊——”
      许煦牙齿一个激灵,刺激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一番测试下来,她身上都盗出了虚汗,医生把用完的一次□□具一收,扔进了她右手边的垃圾桶。
      这就完了?
      她此刻又不知道该继续躺着还是坐起来,要坐起来吧,眼前还横亘着一个案台,要躺着吧,又显得懒洋洋。
      毕竟医生已经坐在电脑前开始敲击键盘了。
      她胡思乱想着,这位医生走过来推开案台,递给她一张条子,“去一楼,拍个片。”
      好折腾啊,许煦困倦倦地拖拉着疲惫的身体,又去拍片室前的长队排着。
      她原以为会拍出那种挂在墙上的大大的X片子,没想到只领到了手掌大小的一张,她左看右看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而这张片子到了医生手里——
      “这颗牙是深龋,需要根管治疗,另一边这个需要补牙,另外你还有四个智齿,右下这颗为阻生,原则上建议都拔除。”
      什么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牙疼,怎么检查出这么多问题。许煦有点心塞,但又不能不治,她第一次自己来看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愣在原地,半晌问道,“根管什么的多少钱?”
      “根管治疗2000多,治疗完成需要做一个牙冠保护,牙冠材质不同,你还年轻,建议选择一个和牙齿相近的材质,3000左右。”
      5000块?许煦咬紧了后槽牙,太阳穴神经突突直跳,她感觉自己上下牙一磕,就废掉了一台电脑。
      “那不好意思我再多问一下,医保能报销多少呀?”
      她费了一早上的劲跑到明大口腔排队,就是贪图它是医保医院。
      “牙齿治疗涉及美容整形,很大程度不在医保范围内。”
      许煦如坠冰窟,又贵还不报销,我都疼成这样了,我是为了美容才治疗的么?!
      “那我需要一下子交完5000块么?”
      可以分期付款么,她明知道不可以,还是试探性问了下。
      “这边只负责根管治疗,牙冠修复你需要再挂号。根管治疗会分三次做完,每一次只需要交当次的费用。”
      丛晓磊看出对方有点纠结费用问题,耐心解释了下。
      三个疗程,每次也就是600多,压力仿佛小了一点。许煦走到牙椅旁边,舍生取义般望着医生,“我治。”

      丛晓磊又一次拧开手术灯,她听着医生戴上手套,听着器械在托盘里丁零当啷。
      “头发撩一下,”医生把一个类似围嘴的东西放到脖子前,顺势打结。
      更像理发了。
      许煦美滋滋地躺下,心想终于又可以懒一会儿了,医生道,“打一针麻醉,可能有点疼。”
      骗子,大骗子,这是有点疼么,麻醉感觉打在了腮帮子上,她整个牙床连同半边脸都没了意识。
      治疗开始稳步有序的进行,许煦躺下来后意识便又开始模糊,太困了,她真的太困了,一想到要治疗三次还要接着起早,她就脑壳疼。
      “张大嘴,”医生边提醒,边往她嘴里放了一个吸管,“滋滋啦啦”地吸唾液。

      这个医生非常沉默寡言,许煦闭着眼睛,听到隔壁医患关系和谐的对话,不禁感慨。
      “电钻打孔”般的清理工作一直在口腔里进行,她觉得牙科医生一定很习惯楼上装修,毕竟,办公环境也是如此。
      想着想着,她继续迷糊着。
      丛晓磊不知道这姑娘在想什么,就看到她突然弯了眉眼,乐什么呢,治牙有什么开心的。
      处理得差不多了,他提醒,“起来漱口。”说完取出吸唾管,自己走到一侧换工具。
      许煦这厮此刻依然半梦半醒,她直起身,觉得口腔里一股消毒水和血腥气,强忍着提防自己别咽下去。
      起来漱口,可是嘴里的吐哪儿呢?她想了想,医生之前在她身侧的垃圾桶丢过东西,垃圾桶在……在右边。
      她身子一歪,张嘴一吐。
      丛晓磊移步过来,踢了一下垃圾桶。
      不偏不正,恰恰刚好,许煦将嘴里的血水和不知名的消毒水以及一些碎屑一般的物质,全吐在了丛大医生的白大褂下摆。
      早上十点,晴空万里,诊室清明,灯光透亮,血水黏连着唾液,滑到衣服的边缘,晃了晃,滴到地上。
      许煦一下子清醒过来。

      隔壁医患关系持续和谐,已经进展到金钱交易结账走人的阶段,耳边“电钻”声依旧轰鸣,她还听得见分诊台那边小护士嘹亮的叫号声。
      万事万物在她这一口吐出去前都在平稳有序地前进着,而此刻,她感觉自己被按了暂停键,偏着身子歪着头,像一个中风的奶奶,凝滞在这里,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看着血水滑过白大褂。
      “漱口台在左边。”带着血水的白大褂从视线里消失,平缓的声音在脑袋上响起。
      许煦僵硬地转了个身,扒着水池边缘“噗嗤噗嗤”又假装吐了两口,医生端着一个纸杯伸进来接水。
      呀,自动出水啊,好棒,如果全世界都秉承着少接触细菌的原则,一定能诞生很多懒人用具。
      这位从容不迫的医生不知何时脱下了手套,他端着杯子,手指白净修长,血管青葱鼓起,看得出应该很好扎针。
      “漱口。”
      许煦赶紧接过杯子漱了两下。
      “还需要么?”
      “不用了不用了。”

      许煦又躺下了,医生戴上一双新手套,这一次她没有闭眼,仔细地向上凝视着。
      看牙是一项“颠倒众生”的事情,她看着倒着的医生,医生看着倒着的她。比起一打眼时的冷漠印象,此刻她觉得他周身散发着平静安详的光辉,哪怕有傻缺病人吐他一身,他也没有一声抱怨和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依旧照常推进他的手术。
      啊!医生,你真是个有医德的人。
      许煦想,等治疗结束,她一定送一面锦旗过来,就写,“周公吐哺大爱无声”。

      这样持续吐了几次,清理工作方才告罄,丛晓磊关了灯,推开托盘,走到书桌前打印账单。
      啧啧啧,办完事就收钱,许煦瞎琢磨着。
      领着长长的一条单子结完账回来,医生已经写好了病历,蛇行鸡飞的一页字,许煦只看清“主诉”俩字。
      他在最后签完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拿着本子走到门口一个稍微有年纪的医生那里交流了一阵,回来时许煦一看,后面又多了一个名字。
      果不其然,她成为了学生的练手作业,也不知道他的作业完成度有多高。

      “下一次什么时间?”丛晓磊打开值班表,“下周四或者周五?”
      “周四周四。”赶早不赶晚,许煦分分钟都无法忍受牙疼的困扰。
      “好的,周四9:30直接过来。”
      哎,不用排队啦?许煦心花怒放,双手接过病历连连道谢。丛晓磊没有多余的话,起身开始收拾用完的东西,他的衣摆上,血迹口水已经干结。
      “对不起。”许煦想了想还是脆生生地道了歉。
      诊室安静,这一声道歉让隔壁何翘楚都探出头八卦了一眼。
      万年平静的丛晓磊神色不辨,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回望了她一下,在口罩后不咸不淡地说,“没事。”
      10分钟后,收拾完器具,丛晓磊走到门口老师那儿打了个招呼,“我去换一下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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