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冥梦（哈星）

　　他经常做一个梦，梦到古代花园，宫殿群落一座接着一座，错落有致。天上没有太阳，可是亮如白昼，蓝色的湖面微风吹拂，波光粼粼，蝴蝶在花间飞舞，时光缓慢流淌，无忧无虑……

　　“星矢，星矢！”女性严厉的叫喊在耳畔响起，“快起来，开始训练了，今天要更努力的练习，不许偷懒！”

　　天还没亮，星矢张开一点眼皮，眼前棕色卷发的女子是他师父。魔铃也是日本人，故乡口音，有那么几次，只是叫名字他以为姐姐来了，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但接下来的“训练”两个字像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将他拖回现实——魔铃小姐怎么可能是姐姐？他的姐姐像母亲一般温柔，圣域也绝不是忘忧花园，梦和现实是反的吧，他这么想。

　　身为女性，魔铃在圣斗士中出类拔萃，智慧和勇气都属拔尖，甚至超过许多男子，教学上尤为严格。

　　“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少年跑步的风扬起一片尘土。

　　“已经很快啦！”

　　星矢拼命地跑，道路两侧的山岩飞速后退，直到看不清楚，魔铃总是出现在他前方。

　　“才十圈就不行了吗？围绕圣域今天要跑更多的路，还要练习徒手攀爬！”

　　“你想杀了我吗！”

　　圣域一带山势险峻，巨石耸立，插入云霄，占星山顶连只鹰都飞不上去，别的山峰也不遑多让。几年的训练，他已能靠双臂的力量稳固身体，悬挂在突出的岩石上，荡来荡去，无限接近生命的极限。

　　“只是这种程度而已，离圣斗士的标准还差很远，别得意。”

　　星矢单手攀着岩石，另一只手悬空，两手不时交替，得意洋洋。

　　“哈哈，我看还行呀。”

　　生命宝贵，来到圣域之后，星矢越来越深地体会到这一点。身处半山放眼望去，圣域竞技场只剩巴掌点大，熙熙攘攘的人群像蚂蚁。渺小的生命忙忙碌碌，为了一个没见过的神，难以理解的正义苦练不休，星矢庆幸自己不是此中一员，他来这里是为了姐姐……

　　“在神的眼里，我们不过如此……”

　　高度给了他新的认识，想到这里，一阵强烈的悸动击穿心灵，地震了吗，还是雷击？星矢清楚地感知到没有自然灾害发生，身体却不听使唤，失去平衡往下坠落，跌入黑暗深渊。

　　“星矢，星矢！”

　　魔铃焦急的呼喊越来越遥远，穿越时空变成了另一个声音，也是青涩好听的女声，比那柔和一些。

　　“小子，小子——”

　　黑发少女坐在石柱旁边，模样俏皮，小胳膊小脸，小巧白皙的身躯在一件纯黑色连衣裙下若隐若现。见到她，星矢的第一反应是妖精，插上翅膀就能飞。

　　“小姑娘你是谁，对我做了什么？”他一个打挺从草地上弹起来，背上沾满花瓣，簌簌落下。

　　“没礼貌！”少女换了个坐姿，双手托起下巴，“我坐在自家门口，你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弄坏了我的花，人类都是这么鲁莽，脏兮兮的生物吗？”

　　星矢瞧了一眼自己，训练服破了，破洞中露出黑漆漆的手肘和膝盖，几道大口子流着血，躺过的地方一个完整人印，确如少女所言。

　　“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家。”他仓促解释。

　　少女摆摆手，“安啦，安啦，都说了只是“家门口”而已，我家还在更深的地方，不会被你这种毛头小子轻易闯入。这里是‘隔间’，我无聊过来看看，你这模样有点危险，恐怕去不了极乐净土，就算陛下答应也……”

　　少女说了一半，脸色陡变，剩下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星矢亦感觉到一股冷气，类似岩石洞穴吹出来的寒风，只不那么生硬，缓缓涌动像湖面的波纹，一圈一圈静谧中逼近。

　　“小子再见，我要撤了……”

　　黑衣黑发的女孩努了努嘴，遁入石柱的阴影之中。

　　“喂，小姑娘，别跑呀！”

　　星矢追上去，少女的身影消散殆尽，一种不安的情绪随之升起，不远处传来嗷嗷嚎叫。他打了个哆嗦，孤儿院的回忆涌上心头。那里是孩子们的监狱，被高墙隔绝，四处布满铁丝网，网上过电。逃跑的小孩侥幸越过障碍也会被警卫和猎狗追，一声声吠叫扎入心灵，难以忘却。

　　童年经历使他本能地恐惧犬科动物，但他没有马上逃跑，多次失败的经验教会他面对猛兽即使不能获胜也要勇敢应战，流露软弱的人下场更惨。

　　“可恶的畜生，尝尝我的拳头！”

　　他双手握拳摆出战斗姿态，黑暗中蹿出的猛兽和星矢想象中颇不一样，是狗，没错，但不是街上常见那种，它非常非常大，状似坦克，三个头挤成一堆，每一颗都是面目狰狞，口角流涎。

　　“天呐，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他避开三头犬的扑击，往后跃了一大截，裤脚被利爪边缘撕裂，只差数毫米便是皮开肉绽。

　　圣斗士也对付不了这种怪物吧！星矢觉得不可思议，一瞥之下看到狗后面有人，一个黯淡褪色的影子，顿时勇气大增。

　　魔铃小姐的训练不是白费，星矢连续快速地跳跃，狗掌虽大，起起落落总是抓不住他。瞧准怪兽下扑的机会，他使劲全力一拳打中三颗头其中一颗的眼珠。怪兽后脚蹬地立起，发出痛苦哀嚎，星矢乘机落到人影旁边，对他说，“快跑，这怪物太大了，我搞不定。”

　　那人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狗眼睛受了伤，并不是致命的，星矢担心它恢复之后会反扑，再三催促。那人不听不理，他便抓住那人的手臂，触手之处像块坚冰，隔着衣袖都感到透心凉意，星矢一惊之下差点丢开。

　　“你没事吧？”他觉得奇怪，“听到了就跟我走啊。”

　　沉默的人抬起头，长发漆黑如夜，眼眸澄明似水，吸引星矢的心神。他一时忘了狗，忘了身外的危险，奇怪的是，那只猛兽似乎被某种力量牵制，没有再出现。

　　“多事……”

　　他的声音也像水，不过不是地面水系，类似纳米布沙漠深处的远古湖泊，身在其中便会失去自己的颜色。

　　“这里很危险，你差点就成磨牙棒了，我们想办法离开吧。”

　　男子的冷漠架不住星矢的热情，这鬼地方看到个人类就乐吧，圣域训练生锲而不舍地劝说他一同离开。

　　“幼稚……你以为能脱离此处吗？”黑发美形的男子声线清冽，带着一丝不屑，星矢不以为意，根据多年训练经验，他坚信，“有入口的地方就有出口，咱们一起找吧。”

　　“没用的。”男子打击道，“这里和你熟悉的世界不同，是生与死交界的‘隔间’，也就是幻觉，存在于你的心里，怎么可能有出口。”

　　星矢闻言吃了一惊，“原来你会说话，声音这么动听，赶上大歌星了，多说一点生活才会快乐呀。”

　　那人显然不喜欢这个调调，转过头去不加理会，星矢却不肯停止烦他。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迷路很久了吗？”

　　“‘隔间’是什么东西，刚才的小姑娘也这么说，她和你差不多打扮，是你的妹妹吗？”

　　“我怎么会在幻觉里呢，幻觉也是记忆的一部分吧，我不记得见过那么凶的狗，咦，说起来，狗去哪儿了？”

　　星矢说着，转了几个圈，不见怪兽踪影。黑发男子不理他，他便自顾自地寻找出口，东奔西走。

　　跑了不知道几公里，周围的风景一层不变，他停下喘气，回头一看，黑衣男子保持着距离，不仅不远地跟着，没打算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哈哈哈！”星矢挠了挠头，“果然没有出口呀！算了，这里挺漂亮的，有花有草有蝴蝶，比圣域那堆废墟顺眼，没有师父在后面追赶跑步都轻快，还有你这么漂亮的人陪伴，干脆住下来得了。”

　　黑发男子颇为诧异，瞄了一眼，那家伙说干就干，瞬间倒在草地上摆了个四仰八叉的姿势。白光照在脸上暖暖的，管它来自哪里。星矢想睡一觉，可这终究不是打盹儿的地方，他换了好几个睡姿都不舒服，干脆从地上弹起来。

　　“好烦人呀，还是得找路出去，你也是的。”他转向黑衣人，“像你这种年纪被困住了居然不着急，还不会笑，高兴一点会死吗？可见一个人生活久了面部肌肉僵硬，身心不健康！”

　　男子不答，还有些享受的意思。星矢铁了心出去，在草丛里，泥土上，石柱周围东翻西找，如果奔跑不能离开，最好的办法是从眼前下手。

　　他上蹿下跳活力无穷，看得黑发男子眼花，“愚蠢的凡人，隔间里都是你的回忆，何必折腾自己。”

　　“因为我不像你，轻易认命，坐以待毙。”

　　“哼！”黑衣人一声冷笑，“所以你追逐残影，像猫围着自己的尾巴转圈。你见到的一切不过是罪孽的具象，你小时候被恶犬追过，后来又嗜习暴力，这份记忆扭曲变形，变成地狱犬。”

　　“人怎会掉进自己的回忆呢？”星矢不解，“我又没有做梦或是瘫痪。”

　　“比那更糟。”黑发男子漂亮的嘴唇一字一句吐出残酷之语，“你坠下悬崖，快要死了。人死之前意识会困在隔间里，无法感知外面的世界。一生的经历倒置回放，你恐惧，然后奔跑，挣扎，亲手推开一扇扇门，投入死亡的怀抱。嘻嘻，这是凡人不可抗拒的结局，是获得神的恩准升入极乐净土，还是在地狱里承受永恒的痛苦呢，答案很快就要揭晓，我个人很不乐观，因为你罪孽深重。”

　　星矢愣了一下，“我快死了？”他早想提这个问题，“我记得落下悬崖，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难道你也是我记忆的一部分？”说着，他嘴角挂起一丝笑，“看来我心里除了暴力还有美好的东西，这处乐园，还有你。”

　　星矢不打算因此放弃，黑衣男子冷眼旁观，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

　　“每打开一重记忆你都会陷入隔间更深的区域，不怕死吗？”黑衣人问。

　　“怕！”星矢一口回答，不假思索，“可是活着也不容易啊。在孤儿的每一天，光是早上醒来睁开眼睛就耗尽了勇气，圣域与孤儿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从来没有放弃生命，以后也不会。所以你也来吧，让我保护你，送你回地面，有光有温度的地方。”

　　星矢一番推心置腹，黑衣人不为所动，阴影中隐约响起狗叫，数量比刚才还要多。

　　“我说过没有用。”黑衣男子缓缓道来，“凡人难逃一死，死亡才是永恒的归宿。”

　　星矢不信这套说辞，死是必然的，但人活着不是为了死，他这么想了，草地上出现一根扎眼的马鞭。

　　“花园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与常识不符合，而且这玩意儿我在哪里见过……”

　　开始了吧……黑衣摇头叹气。

　　星矢拾起马鞭，见上面刻有“城户家”的字样，周围风景立刻变成小时候的孤儿院。孩子们关在高墙之下，大小姐手持马鞭，对星矢高高举起。

　　“跪下，做马给我骑！”

　　黑发男子冷笑道，“答应她呀，戴上金子做的辔头和马鞍，为这位小姐出生入死，反正你喜欢。”

　　小时候的星矢不理会城户家，长大了更不会。小姐见他不听话，像往常一样挥起马鞭随意打骂，星矢夺过马鞭，听小姐恨恨地道，“好大的胆子，违悖我的意志永远别想见到你姐姐！”

　　“啊？”星矢一愣，马鞭落地，孤儿院燃起熊熊大火，孩子们不见了，大小姐也是，火坑中只有一个幼小的女孩一边哭泣一边呼唤弟弟的名字。

　　“姐姐，姐姐！”

　　星矢答应着想抢上去救她，被黑发男子一把拽住，“假的，那是记忆的残片，顺着你的思路把你引到烈焰地狱，数千年，数万年困在里面无休无止地承受痛苦。”

　　“你胡说！”星矢哽咽道，“我能感到她的心跳离我很久很近，许多年没有这样了，她就在这里，我知道的。”

　　“如果她是真的就更危险！”黑发男子警告道，“你深入回忆，意识开始模糊，现世越来越远，等整个世界暗下来就是不可逆转的死亡，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不行，我要去找姐姐！”星矢试图甩开抓他的手，那人看似苍白力气却大得惊人，任他如何使尽都甩不掉。

　　“你……你干什么！”

　　苍白的脸逼近星矢，浓浓危险的意味，夜一般深沉的眼眸攫取他的灵魂。

　　“你希望她活着，不如考虑考虑我的提议，留在这里，不要挣扎不要逃跑，你姐姐一生就会平安无事，活到寿终正寝。”

　　“我……我……”

　　他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他犹豫了，惊恐，怀疑，抗拒清楚地写在眼里。

　　星矢盯着黑发男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你究竟是谁？”

　　黑发男子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短暂的一瞬兴致全无。他是傲慢的，没有多余的心情应付人类波动起伏的心情。

　　“不愿意便算了吧，你总是这样，不曾停止做愚蠢的事情。”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说罢，将星矢一把推开。

　　黑发的男子眼中远去，忽然变成一个金发小神父，对星矢哭诉，“天马，你忘了吗？你说过会保护我的，我一直在等你，你却没有来。”

　　他的装束来自上上个世纪，星矢发誓自己不认识这个少年，却意外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亚伦。不知哪一辈子，少年的堕落曾令他痛心疾首，拼命追逐也抓不住他的手。

　　“你心里只有疯狂的正义，把我们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我恨你！”

　　亚伦心灵纯洁，即使染上黑暗也无法让他厌恶，在记忆很深很深的地方，星矢看到了他，与他一同坠落。更多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浮现，信赖，亲近，背叛，远离，不断在他的生命中不断上演。

　　“这是我的罪吗？”

　　他问自己，像黑发男子之前所说的一样，星矢的意识模糊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在视野里褪色。他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不要放弃，在生命末尾的潮汐中奋力逆行。

　　黑夜的尽头闪过白光一道，漫长的旅途走到终点，他躺在一张软绵绵，蓬松松，无比宽敞的床上。还是那个黑发男子，赤身裸体，完美的体型一览无余，他的眼睛好像亚伦，还有记忆中流过的那些少年……

　　“凡人，你是第一个伤害朕的人。”

　　他笑了，嘴角边一个非常微小的幅度，不注意观察根本看不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不仅美丽，还竟流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我没有啊……”星矢迷惘了，“我是想保护你的，从头到尾……”

　　光明一闪而过，像溺水又像过电，星矢激烈挣扎，终于惊醒，流了一身汗。魔铃小姐守在他身边，还请来了平时关系不睦的莎尔娜。

　　“太好了……”她竭力克制，使声音平静，面具下浸出透明的的液体。

　　莎尔娜可没有这份激动，来到这里纯粹是为了圣域同僚的道义，“哼，臭小子算你命大，看来你很适合吃我的电击嘛。”

　　星矢不喜欢蛇夫座面具上的毒蛇花纹，翻了个白眼。不用想，定是魔铃以为他没救了，死马当作活马医，请莎尔娜用绝招将星矢从生与死的边缘电回来。

　　“你们呀！”星矢想说什么，弯腰时一阵剧痛袭来，激得他爹呀娘的乱。莎尔娜破口大骂，魔铃不忍苛责，围观者争执起来。“隔间”的记忆荡然无存，星矢跟莎尔娜斗嘴，忘了适才经历的一切。

　　遥远宇宙的某个空间，黑衣男子坐在净土花园里，望着天边的云不知思考什么。

　　黑发少女来到他身边，小声汇报，“冥王陛下，真的要这样做吗？”

　　死亡国度的君主未及回答，少女已明白他的心意，“叫星华的女子没有死，她活了过来，大概是奇迹吧。不过那女孩失去了所有记忆，恢复的可能性不大，像正常人一般思考都难。”

　　“嗯，我知道了。”

　　他派人打听，又装作漠不关心，黑发少女岂有不知。

　　“那对姐弟真是的，姐姐寻找弟弟千里迢迢来到希腊，不慎坠崖。弟弟与姐姐血脉相连，受到刺激也跌下悬崖，这么好的机会陛下竟放走他们，下一次不知是几百年后。”

　　“克尔，算了，随他去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做了雅典娜的战士，总有一天，朕要在战场上杀死他，赐予永恒的死亡。”

　　同样的话少女听了无数遍，也见过无数遍，无从相劝，这样的陛下怎能不叫人心疼。

　　生命与死亡相依相存，循环不休，冥界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讨还属于他们的正义。陛下又要附身在那小子身边了呢……

　　克尔领命退下，冥界事务照常运行，哈迪斯封存了神话时代的□□，灵魂在净土漫无边际地飘荡，等待。

　　——一切终了之前，我们梦中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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