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染

　　一路坑坑洼洼，直到走到几个明显的新坟边上，还有一个土还是湿的，乌木媳妇坐在坟边嘤嘤地哭着。

　　那两个帮忙下葬的年轻人听着老村长的指示，又把之前的坟挖出来，九欢和时修看了几眼，这些尸体虽然只是埋下了一段时日，却全都只剩下骨头，皮肉都不剩了。

　　时修一直也没开过口，看完突然说：“有种虫叫尸蠹，喜寄生在活人身上，死状跟乌木很像。宿主死了之后，尸蠹会回到饲养它的主人那，直到找到下一个宿主。”

　　老村长听完时修的话满脸惊骇，看着他一脸正气的模样也不像会说谎的，而且连官衙看了都没办法，这回总算来了个见多识广的，赶紧握着时修的手，说：“大师啊，那可怎么办呀，这虫子这么厉害，那是还要再死人啊！大师可不能见死不救，求求大师救救我们村子吧！”

　　时修扶着老村长，说：“我尽力而为，尸蠹我也只是听过，是需要怨气极大之人的尸体做养料，长期以腐肉喂养……”后面的话时修没说，但九欢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尸蠹需要有人喂养，而且还是长期喂养才行，而这些尸体最近才死，却被吃个精光，说明凶手跑不远，很有可能就是村子里的人。

　　既然知道是人为而非鬼魅，那就好办了，九欢提出想去跟被害的几户人家聊聊。

　　说是死了七个人，但其实也就是两户人家，最先死的那户人家最惨，姓杜，全家上下的男丁都死光了。

　　杜老爷子膝下有三个儿子，老太太生下小儿子之后就早早去世了，大儿子之前娶了个媳妇，还没等生出个娃儿，也难产一尸两命了。

　　二儿子的媳妇倒是生了个女儿，又过了几年好不容易怀上，结果因为早产也去了。

　　因为家里穷，媳妇也不好娶，又接连发生这些晦气的事儿，近邻都觉得杜家可能是祖上风水不好，都不想把闺女嫁给杜家，于是小儿子也就一直没娶上媳妇。

　　杜家就这样由老爷子和三个儿子，四个大男人一起养着小女孩。

　　在路上老村长说着杜家的惨事，哆哆嗦嗦听得人心里也对这一家人心生怜悯，而今一夜之间又全死了，小女孩一个人就靠着大家每日送点儿吃的过日子。

　　老村长引着他们进门，又对小女孩说：“银娃儿，来，爷爷带了客人来看看你。”

　　这名儿一叫出来让九欢进门差点崴了脚，又在时修无可奈何的眼神中，忍了半天才把笑忍了回去，嘟囔道：“什么样的爹娘才会给取这名啊……”

　　又想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心里才镇定下来走了进去。

　　她有些怕生，藏在屋内的门口畏畏缩缩地不敢出来，还是老村长叫了半天，又说是为了查案子，才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小女孩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的泛白的花衣裳，依稀能看出原本该是红色的。

　　她很瘦，一副发育不良的模样，一双小鹿般的眼圆溜溜地盯着九欢和时修看，眼神带着审视和戒备，露出来的一双小手瘦成皮包骨。

　　“你们家里人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九欢单刀直入地问，全不顾自己面对的是个小孩子。

　　小女孩身子抖了抖，又窜进房间里，这回再也不肯出来了，老村长忙说：“娃儿一下子没了这么多家人，还没缓过来。”

　　时修看了九欢一眼，说：“她只是个孩子。”

　　说罢朝小女孩的房间走了过去，谁知门被用力一关，让时修吃了个闭门羹，再怎么哄也不肯开门了。

　　两个人都拿孩子没办法，只好离开，转头去下一户看看，出去的时候，九欢对时修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老村长解释：“他们家以前养猪，有两头呢，算是村里很富裕的了，但是在老杜死了以后，猪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就是这股子味道很难散掉。”

　　九欢摇了摇头，说：“不是，是尸臭，虽然很淡，但是能闻到。”

　　说罢又转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拉出一条门缝，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见九欢看过来，又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老村长听得心里害怕，似是不信，吸着鼻子闻了闻，念叨着：“没有啊，我只闻到猪屎味儿……”

　　“算了，味道很淡，时有时无，可能是刚才坟地里沾来的，走吧。”

　　另一户是杜家的邻居，丈夫惨死，剩下一对孤儿寡母，对陌生的外乡人很警惕，还是老村长说了一番好话，那妇人才把襁褓中的男婴放回屋里，出来给他们倒了杯水。

　　九欢说明了来意，妇人说，他们家男人一直都挺老实的，胆子也小，从来不敢去山里或坟地周围晃悠，就在自己家里头和屋外的田里干活，也不招谁惹谁，不可能被尸蠹缠上的。

　　如果非要说什么地方跟平常不一样，那就要说到在她怀孕没多久那会儿，他偶尔晚上会出去久一些，因为自己怀了孕比较嗜睡，早上睡得早，他在家太早睡不着也没什么事情，就跑去老杜家里玩。

　　问到这里，九欢和时修心里基本线索很明了，关键的切入口还是在那个杜银娃身上。

　　回到房间，两个人意见发生了冲突，时修想要再观察一晚，如果真是尸蠹，它晚上还会去找乌木的尸体，或者再继续杀人，按照人死的时间，可以看出尸蠹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九欢不赞成，她认为简单粗暴一点没什么难的，尽快抓到凶手和尸蠹，以免有更多人枉死，如果他们再不出手，整个招弟村都会落入尸蠹腹中。

　　两人各执己见，最终各退一步，今夜各自行动，九欢守着坟地，时修守着杜家。

　　结果一个晚上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两边都异常平静。

　　直到回到乌木家，两个人闻到一股恶臭，才对视一眼大喊：“不好！”

　　推开乌木媳妇的房门，果然她也是一样的死状。

　　时修对尸蠹的了解也只是在书中有简单的描述，二人也从未涉足情事，看到杜家孩子和隔壁家孤儿寡母都没什么事，也就没想到乌木媳妇会出事。

　　这回才想起来，那晚乌木和他媳妇被时修屏蔽掉的那些声响，可能就是那时候，尸蠹可能已经在她的体内了。

　　因为又死了人，而且还是接连死的，老村长对二人的能耐有了一丝怀疑，但病急了也得乱投医，还是只能求时修，更何况现在越发吓人，人人避之如蛇蝎，都关门闭户，还有人在门口撒雄黄和盐巴。

　　“不能等了，你现在就把它逼出来。”九欢说。

　　时修的经文能够荡平鬼怪邪祟，区区尸蠹，肯定会经受不住而被迫现形。

　　但时修却摇了摇头，说：“逼得它无路可退，一定会往人身上藏，如果把它逼跑了，去了别的地方，到时候怕是要死更多人，现在敌暗我明，不能鲁莽。”

　　九欢不顾老村长越听越害怕，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样子，对着时修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比我还冷血，真的。”

　　时修转过身对老村长说：“村长，麻烦你把村里的人都集结起来，所有人都不能落下，我要在村里把尸蠹逼出来。”

　　村长刚刚已经听见他们的对话，忙答应说：“好，村口有个水井，我们过年会在那里聚聚，我这就去叫人。大师您要做法事，需要什么我们都给准备，鸡血狗血还是啥？”

　　“……不是法事，总之把人都看住就好。”

　　招弟村人不多，约莫半个时辰就把人都找齐了，四边角各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中间围着一圈村民，大家都神色紧张，紧紧依偎在自己家人身边。

　　杜家的小女孩站在人群中间，村民们似乎都躲着她不敢靠近，所以形成了一个被孤立的小区域。

　　九欢站在全村最高的一座有小二楼的屋顶上看着下方的动静，时修则站在众人与村子之间，盘坐在地上，默念经文。

　　时修的经文普通人是听不到的，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催动起来之后大家都感觉心情平静了，也没有那么紧张，甚至有种涤荡心灵之感。

　　九欢从屋顶上看下去，一个村民突然倒在了地上，他似乎完全发不出声音，双目圆睁，表情极其痛苦，在地上诡异地扭动了半晌，身上的皮肉一点点的开始腐烂，然后才缓慢地没了气息。

　　这个过程不算快，简直像是在承受凌迟一般的酷刑，九欢看到地上有个透明的约一指宽的虫子从他口中爬了出来。

　　她把焚天往地上一甩，正好将虫子的尾巴钉在了地上，它开始剧烈地扭动身体，村民原本还看不到什么，但焚天的红光映出虫子淡淡透明的身体时，大家又纷纷惊呼后退了好几步，想逃又不敢逃，不知道这虫子村里还有没有，衡量了下还是觉得站在这两个高手身边安全。

　　时修此时也站起身来，对刚从屋顶落下来的九欢说：“等下，它死了，也带不走那些人的怨念，让我先为他们诵经，没了怨气，尸蠹也会变成一只普通的虫子，不会再害人。”

　　说罢，正准备诵经，杜家小女孩却走了出来，说：“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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