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

　　临近早上的时候，周佑一如既往从梦中的沼泽中挣脱出来，窗外的黑暗还没有褪尽，他盯着那片如同加了清水渐渐散开的墨汁一般的景色，听着身后床上传来萧朔的清浅的呼吸声，静默了一会，便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

　　周佑的眼睛盯着萧朔的背，一时有些愣神，他很少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萧朔的睡觉的样子，即使是当初周佑刻意将萧朔安排在自己的宿舍，也因为周佑的梦魇以及萧朔的浅眠，从来没有萧朔起得比周佑晚的时候，他看着眼前人过分乖巧的睡姿——没有磨牙，没有呼噜，甚至呼吸声都可以明显听出是被近乎本能地压低了。

　　正当周佑盯着萧朔的背影发呆的时候，萧朔那边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周佑以为自己的动静打扰到萧朔了，呆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但是萧朔只是翻了个身，便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周佑确认了萧朔仍在安眠，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呼吸都止住了。

　　晨光微熹，一点风贴着窗边的缝隙带来了一点清晨的消息。只是周佑似乎没有关心时间的余地，静静地盯着萧朔微微皱起的眉间发着呆，眼神犹如实质，似乎是想将萧朔的眉间的忧愁一一磨平。

　　他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在翻滚着，又被他默默地压了回去，脑中虞露的警告还在回荡着：“帮你可以，但如果这一次你还是没能打动初初的心，那你必须放弃。”
　　周佑已经忘记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虽然对师娘很失礼，但是没打算遵守的约定，记得与忘记也不会差很多。

　　虽然周佑很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秒，然而有些事情，并不会常常都如人所愿——情感是，时间也是。

　　周佑手边的终端突然亮了起来，打扰了这一片宁静的空间，他看着备注辛从雪发来了一条信息：三溪镇。

　　三溪镇是宁山附近的一个小镇，如果要从宁山附近的一个小镇，距离宁山不算远，如果快的话，1、2小时就可以到达。
　　辛从雪给周佑的第一条短信便是这样的一个地址，没有因由，也没有后文。

　　周佑玩味地看着那条消息，似乎也没有回的意思，直接删除了信息，从联系人的列表中找出小韩的联系方式，发了一句：客人快到了，好好“招待”。

　　周佑看着那边回复的“收到”，顺着看了一眼时间，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看着萧朔似乎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便走了两步，坐在萧朔床边试了一下萧朔的额头，确定没有受寒，将手收回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抚过萧朔眼底的乌青，想了想还是给小赵发去了消息。

　　于是当萧朔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便不是旅馆那破旧的房顶，却而代之的是一片带着一点毛绒的车顶，萧朔眯仍然闭着眼睛，手指状似无意地扫过自己的身侧，确认了匕首的温度，正当他警惕心一点一点加强的时候，驾驶座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家美人终于舍得醒啦？”

　　萧朔看着一脸笑眯眯从后视镜往后看向自己的那张脸：“周佑。”
　　“睡得好吗？”周佑听着萧朔比睡觉时更浅的呼吸声，确定后面的人应该已经和周公下完棋了，便调整了一下车内的后视镜，看着镜中仍带着刚睡醒的朦胧的萧朔的眼睛笑着说道。

　　萧朔的声音带着刚睡醒时候的沙哑，他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周佑的外套，坐了起来，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方飞速奔去的数目，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周佑察觉到后座的萧朔的呼吸有些微妙地错位，终于收起所有不正经，正色唤道“少爷？”
　　萧朔支着下巴，望向窗外，对着周佑的称呼并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沉默着不予回应。
　　周佑惊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直接踩下刹车，拉下手闸，将车停在路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半跪在驾驶座上望向萧朔：“怎么了？”

　　周佑静静等着萧朔的回答，虽然这个姿势让他的腿有些隐隐发麻的感觉，但他也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一直保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等待着萧朔的答案。
　　在周佑的腿真的麻木之前，萧朔才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正对上周佑的眼睛：“没什么。”

　　两人无言地对峙着，首先败下下风的还是周佑，他重新在驾驶座上做好，但并没系上安全带，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只香烟，叼在嘴里“要和我聊聊吗，毕竟对付噩梦这玩意我经验丰富啊~”

　　萧朔听着驾驶座传来的声音，因为角度问题并没能看到周佑的表情，那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太像一只离巢的雏鸟发出的近乎哀鸣与决意的声音，“不是”，萧朔的声音并不大，正好周佑可以听到的程度，他昂了昂下巴，又反应过来周佑似乎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开口补充道：“到了故地，有些感慨。”

　　萧朔的动作被周佑从后视镜内看得清清楚楚，但却没有打断萧朔的话的意思。
　　周佑顺着萧朔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破旧的石碑在风卷起的残叶中孤独地伫立着，逝者的名字经久风化大多早已无法辨识，只留下了一个“希尔”的姓氏和一个类似于后冠的印记，他扫了一眼地图上的坐标，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但不没有什么犹豫说道：“帝国旧址？所以，这是帝国王后的墓碑？

　　萧朔并没有回答周佑的问题，只是抬眼望向驾驶座的椅背，反问了周佑一个问题：“他们还有多久到宁山？”

　　周佑听着萧朔的问题便知道萧朔并不想让自己知道答案，他看着镜中萧朔眉角处染上的一点阴霾，攥紧手中的方向盘，顺着萧朔的问题答道：“到三溪镇了，估计和我们的时间差不多。”

　　“嗯”，萧朔并没有深究周佑语气中的愤愤不平是出自哪，只是默默计算了一下他们到达的时间全力开的话大概还需要4、5个小时，对着周佑问道：“要换人开吗？”

　　“哦？我可以理解为我家初初在关心我吗？”周佑重新洗好安全带，冲着萧朔抛了一个媚眼，萧朔对着某人刻意的动作熟视无睹，淡然问道：“要换吗？”

　　周佑刻意用着一种幽怨的语气轻飘飘地砸过来一句：“阿朔，男人是不能说不行的。”
　　萧朔屏蔽了周佑拙劣的表演，“疲劳驾驶”四个字便在他上下唇开合间被说了出来。

　　“放心吧”，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伴随着周佑一句调笑说了出来：“刚刚不过是怕惊醒我的睡美人，这点距离一会就到，不过”
　　周佑嘴角往上弯了弯，心情颇好地继续说道：“昨晚你在我身下，今天这么关心我，真的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萧朔并没有去理会周佑的“受宠若惊”，只是扫了一眼周佑的方向，又迅速撇开，就像一个变式的白眼，与周佑的好心情不同，萧朔在心底已经做了决定。

　　——命令是绝对的，而遵从命令就是“山雀”的意义，即使命令的实现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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