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

　　春日的白天比想象中要长一点，等到萧朔和周佑两人被小赵送回来的时候，夕阳的尾巴还挂在天空与地面的边界上。

　　正在门口的长凳上半趴着数蚂蚁打发无聊时间的伙计，看着早上接走两人的车停在自己面前，才把掉在地上的抹布重新捡起来，假装很努力地擦拭着刚刚趴着的长凳，只是他的胸前围着的围裙，看起来已经代替了那块抹布的工作。

　　小赵把车停稳以后，看着周佑诱哄着把醉得有些迷蒙的萧朔哄下车。他原本想伸手去帮忙，却因为周佑挡住了后座的车门，只能呆站在一边，偏头看一眼门口打扫的伙计，有些忧心地问道：“真的不用帮忙吗？”

　　周佑半个身子探进车厢内，闷闷地开口说道：“不必”，说完也不打算在回应小赵，只对着那个从右门缩到左门的大孩子温柔哄道：“朔朔，我们到了，下来好不好？”

　　“不好”，萧朔用手指不自觉地扣着车上的坐垫，带着明显喝多的嗓音说道。

　　“那你怎么才肯下来呢？”周佑看着罕见得耍小孩脾气的萧朔，放缓了语气，近乎宠溺一般地接着哄到：“要我抱你下来吗，初、初？”

　　周佑刻意让初初这两个字在自己的舌尖上多停留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萧朔在听到初初这个名字的时候，才将视线转到了周佑身上，他动了动鼻子，宛若受惊的兔子，离周佑的手更远了，带着一双完全看不出醉意的眼睛，警惕地质问道：“你不是阿书，你是谁？”

　　旁边的小赵看着这局面已经急得有些出汗，却因为周佑不让出位置，只能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转着圈。

　　小赵的着急完全没影响到车内的两人，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周佑试探性地放出自己的信息素，狭小的车厢内开始被一股混在酒和艾草的味道所笼罩着，似乎是被那股酒味影响，萧朔眼里的雾气又开始蔓延。

　　直到红霞重新爬上了萧朔的双颊，周佑才接着说道“我是阿书派来接你的，我们等你醒了就去见他，好不好？”

　　听到阿书的名字的萧朔才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露出了自己柔软的肚皮，他努力睁着那双满是醉意的眼睛，任由春水在他的眼中打着转，有些含混地说道：“真的？”

　　周佑努力忍住想要将眼前的人藏起来的冲动，逼迫自己冷静地答道：“我不会骗你的。”

　　萧朔撑着半闭不睁的眼睛，打量了一眼半趴着在车座上的人，静静地盯了一会，这才努力地避开周佑想要帮忙的手，自己从车厢的后座上挪了出来。

　　周佑看着萧朔没有要自己帮忙的意思，眼中一瞬划过一抹了然，随即宠溺一笑，迅速从车厢内撤出了，给萧朔移动的空间，当他倒着走了几步的时候，还正好和转到自己背面的小赵装个正着。

　　小赵被周佑撞得有些踉跄，站稳了脚步赶忙就要转身朝着周佑道歉，却被周佑抢了话头：“今天不好意思了，耽误你不少时间。”

　　小赵一听周佑这话，赶忙摇头摆手，慌忙答道“您、您言重了。”

　　周佑的耳朵听着小赵的回答，应了小赵几句。
　　可是他的注意力全在身后身形有些不稳、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可以倒地睡着的萧朔身上，他看着萧朔的眼睛完全闭了起来，赶紧三言两句组织了小赵接下来的惶恐，上前几步，将人一把抱住，在几个姿势间纠结了一下，还是架住萧朔的一只胳膊，用手紧紧搂着萧朔的腰，配合着萧朔的小碎步，一步步朝着旅馆的方向挪去。

　　周佑在路过小赵身边的时候，用空着的那只手鼓励性地拍了拍小赵的肩膀，顺便塞了一枚金币，在小赵来不及拒绝的时候说道：“请弟兄们喝酒。”

　　他说完，也不管身后在敬礼和鞠躬中纠结了好一会最后朝着他们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的小赵，感受着萧朔呼出的空气抚过自己脸颊的周佑，此刻的好心情似乎已经是这几个月的顶点了。

　　门口的伙计早早地就注意到了他们三人的动静，只是一直没敢插话，此刻看着周佑扶着萧朔朝着门的方向走来，他赶忙把那条擦了半天还不如围裙脏的抹布往肩上一甩，伸手就打算来帮忙“客官们，回来啦，我来帮忙。”

　　“帮忙就不必了”，周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伙计伸过来的手，想了想，将一枚银币弹了过去：“准备些醒酒的汤药送过来，其他就不必打扰了。”

　　伙计欢喜地接过那枚银币，用自己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欣喜地应道：“好嘞，马上来。”

　　萧朔此刻伏在周佑的耳边低声喃喃了一句什么，周佑也贴在萧朔的耳边低声回应着，两人慢慢踱着步子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只剩一个伙计在原地对着夕阳的方向观察着银币反射的光线。

　　昏暗的房间过道缺少来时伙计手中的烛光，显得更加晦暗不明，再加上周佑身旁的萧朔始终半软着身子，将自己一半的体重加在周佑身上，便使得原本就狭窄变得更加难走了。

　　周佑看着身侧醉得迷迷糊糊的萧朔，虽然有些在意萧朔醒来的反应，但是实在耐不住心中洗脑一般的想法，狠狠地咬了咬牙，弯腰将那个只有现在才会看着自己露出一点浅笑的萧朔抱在自己怀里，感受着萧朔的发丝浅浅地扫着自己的脖颈，那一瞬间，他全然忘记了萧朔醒来的后果，他将萧朔往上抱了一点，内心充斥着拥抱世界的安然。

　　有些老旧的木地板因为比原先行走更沉的脚步响得更为欢快，只是并不刺耳，反而像是一首世界献给浅眠的人们的安眠曲。

　　伴随着这阵安眠曲的戛然而止，对周佑无法替代、但对萧朔只是一段酣睡的短暂时光终于宣告结束，写着318房号的门，这时在周佑眼中不过是又一个碍眼的障碍罢了。

　　“还没有到吗？”周佑怀里的萧朔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用着将醒未醒的语气抱怨着距离。

　　正和房门无声对峙的周佑一听这话，立刻变成了一个漏了气的气球，轻声安抚着“马上就到了”，随即他有些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将房锁打开，又将有些滑落的萧朔抱紧在自己的怀里。

　　周佑扫了一眼门下隐蔽处缠上的丝线，确认没有被二次扯断的痕迹，才将萧朔轻轻放在床上，仿佛抱着的是一件珍贵的玻璃制品一样，撩起萧朔有些凌乱的头发，半跪在萧朔的床侧 ，贴在他耳边说道：“少爷，我们到了哦。”

　　萧朔似乎是回应一般的说了句什么，可是却因为全压在嗓子里，周佑并没有听清。

　　正当周佑想要贴近听清楚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他慌忙之间，只想着身下的萧朔，硬是换了姿势，将双手撑在萧朔身体两侧，这才止住了硬磕在萧朔身上的姿势，他不顾有些隐痛的双腕朝着萧朔的方向望去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差点直接让他的心跳爆表：

　　周佑与萧朔的距离极近，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两人的唇瓣便可相触，睡着的萧朔没有醒着的时候那般不近人情，闭合的桃花眼的羽睫微微颤动着，脸上因醉酒产生的那抹薄红为主人那份勾人心弦的容貌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浅色的唇瓣在主人睡着的时候，不自觉地微弯着，让人完全可以联想到它的柔软，也让人想不到这柔软的唇瓣吐露出的话语是如何的坚定、从不动摇。

　　一时之间，周佑有些痴了，他虽然不是因为萧朔的容貌而对萧朔产生什么绮念，但一直暗恋的人以这样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躺在自己的怀里，天使和恶魔在他的左右激烈地争吵着，只是最终，周佑还是放弃了恶魔的劝诱，他正打算直起身子去冲一个冷水澡，异变突生。

　　原本安静睡着的萧朔突然一把拽住想要离开的周佑，将不知道藏在哪的匕首抽出，架在周佑的脖子上，厉声喝道：“别动！”

　　周佑双手瘫在床上，仰视着一脸警惕的萧朔，起伏的胸口暗示着主人的愉悦，他带着笑意说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吗，能见到你的这么多表情”，随即轻轻补充了一句，“死了说不定也值了。”

　　萧朔并没有答话的意思，只是将手中的匕首移开了一点，俯视着仰躺在床上的周佑，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匕首，随即坚定了目光，重新将匕首逼近了周佑的脖子：“放弃任务。”

　　听到萧朔的话，周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收敛了所有笑意，对着萧朔认真地问道：“我爱你，这个理由不够吗”

　　“你想死，不必拉着整个318和那位陪葬”，萧朔从嗓子里逼出了一句，他看着周佑，眼底深处虽然仍有阴影，但却涌动着一种冷静的疯狂。

　　周佑看着眼前气势有些骇人的萧朔，颇有闲心地理了理萧朔额前的碎发：“命令我已经到手了，不然，你想怎么样？”

　　萧朔静默了许久，低着头一言不发，宛若一个没了电池的玩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佑此刻与萧朔的距离，仅次于刚刚意外的那一吻，他偏过头就能看到萧朔的睡颜，只是他们心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远。

　　周佑看着萧朔眼底的乌青，心里有一大块地方被各种情绪扯得生疼，他曾经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他有时在想自己为什么不能来得再早一点，如果再早一点，是不是就不必以整个318队做为筹码，逼迫司令部让权，是不是……就能简单地只和眼前人同生共死，而不是让他一个人背负一切，自己却一无所知？

　　但是，现在的周佑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他的手指蜷缩、伸直，反复犹疑了很久，才轻轻点在萧朔的脸上：“你明明可以再任性一点的，是我动用所有关系一定要拉你后腿的，就这么放过我，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回应周佑的只有萧朔一段轻轻的鼾声，以及周佑自己宛若叹息一般的低喃：“所以我说，你温柔过头了啊”，他将手臂覆在自己的双眼上，随即起身，为萧朔盖好薄被，便轻手轻脚地前往浴室，开始冲洗一身的疲惫。

　　周佑离开床铺的一瞬间，原本应该醉得不省人事的萧朔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他其实什么情绪都没有，也知道这场近乎闹剧的戏码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压在他心头上的战友的坟茔始终在提醒他轻视弱点的下场，更何况，周佑的弱点显而易见。

　　萧朔扫了一眼浴室的方向，心头的预感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对着保留着周佑体温的地方，借着水流的掩盖不带感情地说道：“如果你已经有作为走卒，随时被抛弃的觉悟的话，就跟上来，只是这里已经不是你的英雄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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