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

作者:仲夏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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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猝不及防的意外,时常伴着坏事,最坏的事。

      闹到了这一步,没人知道该怎么收场。

      客人散了,宴席凉了,许家的脸面也丢尽了。

      偌大的厅堂内,冷清得只剩下雒仁金和他的随从们大吃大喝,桌上有酒有肉,都是从城中最好的馆子订来的,价格不菲。

      他们存了心来闹,吃相自然难看,骨头碎肉,瓜果皮核,四处乱扔,糟蹋得满地脏兮兮。

      雒仁金坐在主位,不吃不喝,悠然地翘着二郎腿,环视周围,薄唇勾笑。

      中看不中用。

      外表光鲜,内里腐烂,好比桌上冷掉的菜,色相满分,却凝着一层凝固的白油光,越看越恶心。

      下人们怔怔候着,拿他们也没办法,哄不得赶不走,一切还得看老爷们的意思。

      事出突然,许老爷子只叫了许家安去书房,独自质问。

      厚实紧闭的桧木门外,什么也听不真切。

      暴怒之下的压抑,更可怕。

      许老三骂骂咧咧,许老四闷头不语,几个小辈儿也都跟在后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脸的焦急和不安。

      须臾,许家五姑娘许家惠来了。

      许家惠是许老爷子唯一的女儿,二十有六,仍未出嫁。

      虽说是待嫁闺中的老姑娘,却是许家最受待见的人。

      小辈儿们见了她来,全都围了过去。

      许家惠低声同他们说话,“大人们的事情,大人们会看着办,你们先回去。”

      她的声线温和细腻,寻常的一句话,听在耳中,也让人如沐春风。

      小辈儿们点点头,结伴而去。

      许家惠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三哥,转头与四哥说话:“外头那些人,总要有人看顾看顾。”

      下人们频频来报,他们闹得厉害。

      这里是许家的地盘,总不能由着外人胡来。

      许老四闻言皱眉,凝视着自己干净的手指甲,犹犹豫豫。

      他在家中一向是不管事不出头的,今儿这样的大事,怎么轮也轮不到他,而且,他也没办法。

      许家惠见他犹豫,这才又看向许老三,“三哥,要不你去看看?”

      许老三厌烦地睨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我去有什么用?二哥不把事情说清楚,那帮人走得了吗?”

      他是怎么当得家,猪油蒙心了。

      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三万两!鬼知道,都偷偷拿去干什么了!

      许家惠又沉吟了下,缓缓转身,这才看见站在廊下的许韵声,忙向他点了下头。

      许韵声看着她,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淡淡地回应。

      他一直坐在阴凉的廊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心加入他们谈话,从始至终,冷静地像个旁观者。

      许家惠深深看他一眼,心道:半年未见,他还是老样子,沉静而淡漠,总是沉浸在自个儿的心境里,外头再乱,他也是静的。

      须臾,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许家安低头而出,满脸都是汗,脸色苍白,透着筋疲力尽的虚弱。

      “二哥,你……”

      许老三凑上前去,来不及细问,许家安摆了摆手,对许韵声道:“老爷子叫你进去。”

      许老三扬起眉,斜睨着许韵声:“关他什么事?”

      许老四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示意三哥,不要多话。

      许韵声微垂下眼睑,安安静静地走进书房,回手又关上了门,隔断许家兄弟的冷脸眼刀。

      房内,座椅凌乱,歪歪扭扭。

      许老爷子铁青面孔,颓然地坐在那里,用手支撑着疼痛的头,略显吃力地呼吸着,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憔悴了许多,显然还不能从刚刚发生的事情中缓过来。

      许韵声静立片刻,缓缓开口:“二爷真的欠了三万两?”

      老实说,他是不信的。

      许家安做事老派,不是一个投机取巧的人。

      许老爷子重重叹息了一声,说:“追债都追到家门口了,假得了吗?羊羔利,利滚利,压死人不偿命!”

      这不只是钱的事,许老爷子无法接受自己最信任最倚重的儿子,居然会欺瞒自己。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睁眼瞎,有眼无珠。

      被外人折了面子,纵使愤怒,但远不及对自己儿子的失望和痛心。

      该说的话不说,该做的事不做,就是骗,就是坏。

      许韵声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二爷借银子的时候,可有抵押?”

      银钱之事,最忌讳不清不楚。

      这么大的数目,不抵不押,谁会轻易借出?雒仁金闹事,必定是有备而来。

      许老爷子又叹了口气:“他抵押了宅子。”

      许韵声秀眉微蹙:“只有宅子?”

      许老爷子闻言,疑惑的抬起眼睛来:“你不信他?”

      许韵声重重的摇头:“不,我没有怀疑二爷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那帮人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钱。他们闹得太厉害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字字清晰。

      生意人最看重的脸面,折了面子,就是丢了人脉。

      人情,买卖,缺一不可。

      许老爷子知他话里有话,下意识地摇摇头:“不会的,老二再蠢再混蛋,他也不会动云秀阁的!”

      云秀阁是许家百年传承下来的家业,是全家人的命根子,万万动不得。

      许韵声垂眸不语。

      他觉得,事情隐隐有点不太对头。

      许家安为何会毫无预兆地欠下这么一大笔债?

      匪夷所思。

      许老爷子大概问出了个首尾。

      去年年尾,云秀阁曾损失了一批最上等的云锦,店铺的银钱周转不灵,加之,有些熟客赊账未结,许家安又心急用银子,便找了外人“帮忙”。

      刚开始都是几百两的小数目,无关痛痒。可后来不知怎地,许家安那些和善又讲究的债主们,纷纷被泰和钱庄生吞活剥,被抢走了营生和账本。

      那雒仁金是泰和钱庄的少东家,听说是个狠角色,短短一年,就在城中站稳脚跟。

      他是许家安债主们的债主,更是许家的债主。

      他将许家安欠下的一笔笔小账目,利滚利,拢成了一笔大数目。以每月为期,逼迫许家安还钱。他手中的现银本就不多,又赶上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为了不让家里人起疑,只能硬着头皮大操大办。

      五十两一桌的酒席,简直疯狂。

      银子花得越来越多,债也越滚越大。

      倍蓰之息,收利过本。这个窟窿,许家安彻底填不上了。

      雒仁金今儿狮子大开口,看这架势,似乎要把许家连人带着骨头全吞了,方可满意。

      不能解决问题的深思,都是浪费时间。

      人,还在外头闹呢。

      许韵声低低开口:“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这种时候,他单独把他叫过来,一定有话,一定有事。

      许老爷子嘴角往下一沉,摊开左手,纹路纵横的掌心之中,搁着一串老旧的黄铜钥匙,一大一小,正是许家账房的钥匙。

      放账本印鉴的库房一把,装银子地契的柜子一把。

      只有当家人,才有资格拥有。

      就在刚刚,许老爷子果断地从许家安的手里把它拿了回来。

      现在,他把钥匙亲手交给了许韵声。

      “大难临头,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事出突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再容不得一星半点地失误。

      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清楚。

      除了许家安,那两个都是扛不住事儿的,平时游手好闲,装装样子还可以,到了关键的时候,肯定指望不上。

      许韵声蹙眉不语,伸手接过。

      老爷子的手,冷得像块冰。

      钥匙沉甸甸的,样式简单老旧,铸造的纹路里面浸满了黑色的锈渍,有一种钝拙的肮脏感。

      “我这副身子时好时坏,也是不中用的,如今,只能交给你了。”许老爷子无奈道。

      他素有心痹,胸口常有绞痛之状,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费神动气,否则人命关天。

      “如果这是您的意思,我一定照做。”

      许韵声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许老爷子语重心长:“从今儿起,家里头的事,你来做主,云秀阁的事,也是你说得算。谁敢胡来,有我挡着。”

      靠着这把老骨头,他能护他一时是一时。

      许韵声淡淡回应:“是。”

      那双乌黑的眸子,不嗔不怒,有着完全不符合年龄的平静。

      其实,就算没有老爷子撑腰,他也应付惯了。他在许家从来不受欢迎,做不做事都是错。

      “账房的账目,要彻彻底底地查。”

      云秀阁的生意,明明是一年好过一年,怎么还会入不敷出呢?

      许老爷子抚抚胸口,声音疲惫不堪:“许家的脸面已经丢了,可云秀阁的名声不能丢,不能丢在我的手里……”

      这笔债要尽快地处理掉,千万不能波及云秀阁的生意。

      “是,我这就去料理外头。”

      许韵声起身,缓步走向门口。

      门外,阳光正好,将他周身包裹,云锦辉煌,翠袖相花,湖水蓝的水波纹忽隐忽现,质朴明丽。

      许老爷子朝他看去,微微怔忡,他的背影瘦削高挺,板正笔直,像极了一个人。

      久违的幻觉再次浮现。

      “声儿。”

      他突然唤了一声。

      许韵声转身回眸,睫毛弯长,根根分明。

      许老爷子目光的焦距缓缓对准了他的脸,心中蓦的一阵绞痛,又从幻觉回到现实,沉沉道:“你要小心。”

      “是。”

      许韵声推门而出,面孔恢复冷淡。

      许家三兄弟还站在门外,低头交谈,嗡嗡地说着什么。

      见他出来了,三人同时收声,神色各异。

      许韵声没说话。

      不过,他的手里攥着那串钥匙,太招许家三兄弟的眼。

      谁拿钥匙,谁当家。

      难道老爷子的意思是……岂有此理!轮到谁也轮不到他。

      许老三急红了眼,径直朝许韵声过去,暴怒地说:“账房的钥匙,怎么在你的手上?”

      许韵声答:“老爷子交给我的。”

      许老三不置信地破口大骂,欲要动手,身边的许家安一把拉住他,面孔灰白,默不作声地阻止了他。

      “我还有事要办。”

      许韵声后退半步,从他们的身旁绕开,屏息避开许老三呵出的浓郁酒气,后知后觉地皱皱眉头。

      许老四的目光紧随许韵声而动,隐含幽怨,见他往前院而去,稍微迟疑了一下,也忙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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