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返航计划

　　毕业后的慕方晴一直被爸妈敦促着考公和考事业编，可一提到这件事，她心里便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来。

　　“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那场争吵中，她几乎是吼着说道，跟着便掉下了不争气的眼泪。

　　“你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能现实一点吗？”

　　“如果成功了还好，万一没成功呢？”

　　“考公务员和事业编对你来说明明是很轻松的事情，只要你好好去准备就一定能上，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努力去做呢？”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时日，可爸妈的话依旧在她的脑海之中盘旋，清晰得宛若发生在昨日。

　　她明白，他们是为她好，他们说得也没错。

　　只是，自小，她的心底就住着一个梦，而这个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神经，让她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长大之后要做什么。

　　只不过她也清楚，这梦想对于常人来说无比遥远。

　　可她不甘心放弃。

　　因为，她知道她可以办到。

　　只是，若去找一份寻常工作，她只怕是会离她的梦越来越远了。

　　毕竟，轻松安逸的生活，是最好的腐蚀剂。

　　可是，都毕业了还靠爸妈来养活，说起来也真是很丢脸。

　　于是，就像是作为妥协一般，慕方晴在当地的琴行找了一份兼职工作，虽说薪水不高，但足够清闲，也让她不至于饿死。

　　而相应地，她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小镇的另一头租了房子。

　　尽管这让她的生活更加困难了，但省吃俭用也能够捱过去。

　　她只是真的无法忍受在家爸妈无处不在的唠叨，成天地骂她不务正业，骂她分明能有更好的前途却偏偏不去争取，骂她让他们操碎了心。

　　而如果她想要练琴，想要吊嗓，在家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因此，搬出来住便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看起来，她似乎一直在逃避，可她深知，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不再逃避。

　　而现在，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租住在何处，更不可能来登门拜访。

　　起初她只不过是为了防止爸妈来打扰自己，毕竟那儿堆了一地的乐器。

　　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这还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如果被爸妈发现我家多出了个外星人，不知道他们还会怎么叨叨我呢……”慕方晴苦笑着伸手扶额，“估计……我会被他们的口水给淹死的吧……”

　　配锁的小铺已经近在眼前，在阳光的照映下，这条街就像是被涂上了奶油一般甜腻可爱。

　　慕方晴把右手揣进兜里轻轻抚摩着那把已然浸上了些体温的钥匙，缓步走上台阶，轻轻地掀开了小铺的门帘。

　　*

　　一直到现在，阿尔法都没能寻到空隙仔细地观察这间房的布置——昨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太晚，而今天他又早早醒来出了门——因此当他发觉地上零乱地堆着一些对他来说显得奇形怪状的东西的时候，只感觉到分外讶异。

　　“我居然到现在才发现……”他喃喃自语道，“这房子竟然这样乱……但话说回来，这些奇怪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阿尔法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只觉着自己的注意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最后他还是在体积最庞大的那个物件跟前住了脚步，久久地凝视着那个物件的外表，只觉着受到了莫名的吸引。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的物件，表面磨得很光，而凑近去看的时候能照映出人的形貌来，就好像……嗯！是的，就好像被称为“镜子”的那个东西一样。可是它的脚又极细，而且弯曲成了漂亮的形状，看得出花了不少工夫雕琢。再一看，底部似乎还有三个金色的小踏板，做工精致考究。

　　一张软皮椅横在这物件的前方，看上去和它是成套的。

　　阿尔法忍不住坐上了那张椅子，像抚摸一件艺术品一般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这物件光滑的表面。

　　他好想知道这东西的名字，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这玩意儿有着某种魔力，只要他懂得如何操作，便能攫了人的心神去——这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的。

　　那个地球人一定知道这是什么——阿尔法在心里暗暗地想，等她回来，他一定要找她问个清楚。

　　可一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暗暗地沮丧起来。早上出去他绕了好大一圈，还险些撞到几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地球人，而他们脸上那不悦的表情引得他害怕极了，他真的很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但是这半天下来，他还是没有找到镓、铟或是它们的合金，所以那会儿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回慕方晴家，毕竟这儿怎么说也比外头要来得安全一些。

　　而且，在仔细思量过后，阿尔法觉得不能再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继续乱找下去了，既然这个地球人没有听说过镓铟，而自己今早出去逛了一圈也是一无所获，那想来这东西一定在地球上很稀有，单靠运气能获取到它的概率一定很低，所以自己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做下规划，仔细研究地球的地理环境和相关的资源分布状况，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提高获取镓铟的概率——而这些，都得从熟悉地球的环境开始。眼前最好的突破口，无疑是慕方晴家。

　　是了，在昨晚的交谈中，她似乎是有提过自己叫作“慕方晴”的，所以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那么以后还是按她的名字来称呼她吧，否则一直叫着“野蛮的地球人野蛮的地球人”，野蛮的反倒像是自己了。

　　而眼下看来，要想找到镓铟，是非得要做好长期规划不可了，而如果要做好长期规划，自己就势必要在慕方晴家呆上许久，以后也还会有许多地方需要她的帮忙……

　　所以，和她搞好关系看起来是非得要提上日程表不可了，这就好像……要修好飞船少不了镓铟一样。

　　要在这颗陌生的蓝色行星上度过一段漫长的时光啊……

　　阿尔法转头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虽说火星上也是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回去也并不会有同伴在故乡等待着自己，可为什么还是想要回去呢？

　　返回火星之后，还要再度赶往那颗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行星，而当自己花了好长时间抵达之后，不知道那颗星球又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呢？

　　会不会等自己真正抵达之后才会发觉，那就像是另外一颗地球呢？

　　地球……

　　说起来，地球真的如传闻中那般恐怖吗？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在纸页上看过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来。

　　寒毛也随之一根根立起。

　　可是到现在，自己在这颗行星上也呆了有近一天的时间了，不还是好端端地活着，除了刚遇见慕方晴那次之外，也再没受到什么暴力袭击了么？

　　“也是……”阿尔法在心里暗暗地想，“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了，而那些文字，都是祖先留下来的。那些……都是祖先对于地球人的看法和印象。而近些年我所形成的有关地球人的印象，都来自于那些可疑的探测器。可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真正地见过地球人，就像他们不曾真正地见过火星人一样。

　　“而眼下，是一个好机会……

　　“或许我可以把这一切记录下来，成为第一个近距离接触地球人，真真正正面对面地了解过地球人的火星人呢……

　　“祖先们抛弃了我，也没留下让我寻找到他们的线索……

　　“那么，我还在执着些什么呢？

　　“如果地球人愿意接纳我，那么地球，和我要飞越太空去寻觅的目标星球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完全可以——”

　　可才刚想到这里，阿尔法便忽地感觉自己的想法很可怕。

　　该死，不该这样想的……

　　我是火星人……

　　即便已经成了火星上的最后一个火星人，我也依旧是火星人！……

　　火星养育了我这么多年，而我被迫离开火星的原因，不正是地球人发来的那些可疑的探测器吗？我怎么能——

　　于是阿尔法赶紧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心里一时漾满了自责与懊悔的情绪。

　　故乡、祖先、个人、群体……

　　这四个概念打着圈儿地把他的大脑占得很满，让他几近崩溃。

　　尽管他是被抛下的那批火星人的其中一份子，可是那也是那批火星人自己作出的选择。

　　虽说，阿尔法只是那批火星人的后代，可他……也算是间接作出了这个选择？

　　他因为地球人而起了逃离火星的念头，可是一旦离开火星之后，他……又算是什么呢？

　　如果他无法找到祖先，那么不管他去往哪个星球，他都是一个正宗的外星人……

　　可如果要寻找祖先，他怕是比寻找镓铟或是它们的合金更要来得没有头绪。

　　阿尔法忽然感觉心上凉凉的，身子也跟着冰冷起来。

　　因为他才发觉，自打他离开火星的那一刻起，就已然陷入了一个难以理清的尴尬境地，而这，是他出发之前不曾考虑过的。

　　原来逃避，远比面对要来得容易，也来得更有迷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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