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不在江湖

　　夜风吹过，扶苏额前的几缕碎发被吹起，三人僵持着，谁都不动。

　　忽然那衙役出拳向扶苏脸上招呼过来，之间他反应极快，左右闪身然后向后越出半丈，“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冒犯了。”那衙役收了手，神色也缓和下来，毕恭毕敬道，“只是试探一下，不然若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可就不好了。”

　　扶苏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走近了一步，“这位才是真正的除妖师，擅长作法收妖，江湖之人都有所耳闻。”

　　他指了指谷酒，方才那一阵试探他倒是不怕自己受伤，毕竟进攻不会，防守和躲避他还是颇有自信的。可是之前没和谷酒沟通好，他怕她直接一招把对面打残了，幸好她不知为什么没有出手。

　　衙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不声不响，白色道袍，倒是当真有除妖师的意思。于是他领着两人从后门进去了，这里连通的是衙门内院，也就是县令用餐居住的地方。

　　这是在二堂之后，以八卦为方位，由中轴线展开。看得出这内院布置也极为简朴规矩，并不存在越制的情况，换句话说，盖州的吏治可见一斑。

　　扶苏被领到三堂前，那个衙役通报了一下，便示意他们进去。扶苏进去时想了下，这里是盖州最东的东泽县，和泽州邻近，当年你自己被封为文王的时候这边的县令便是陈述陈大人，不惑之年被远调到南方小县城，任劳任怨了十年，也算是一方父母官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堂中坐着的应当还是他。可是这样的一县长官怎么到了要“捉妖”的地步？

　　暂不得其解，寻思间两人已经进到三堂。

　　“你们自称除妖师？”声如洪钟，却带着一点苍老的疲惫。

　　扶苏左臂按住谷酒的背，示意她弯腰行礼，谷酒也就是这样目中无人地弯了弯腰。

　　他直起身时迅速看了一眼，那人看起来确实是陈述，半百之年，须发皆白。“回大人，这位就是。”

　　想来陈述是认得自己这张脸的，扶苏用折扇刻意遮住，以免被认出王爷的身份。

　　陈述撑着座椅俯首站起来，眯着眼打量这两人。“那你们为何来此？”

　　“难道不是大人发出的求救么？”扶苏从容答道，拿出了那张布告。

　　速遣名医来，

　　至我病夫人。

　　西山寇未除，

　　门口桃夭夭。

　　乍一看这好像就是随手写的打油诗，说的是夫人生病心患未除，但是扶苏接着指了指头尾四字：“大人这说的不是‘速至西门，来人除妖’么？”

　　谷酒这番也将将明白过来，方才他绕着衙门走了一圈，就是在找西门的位置，原来这个布告意味深长在这里。

　　陈述听了很满意，点点头：“确实是本官写的，但都是‘夭’，为什么是除妖而不是除岆呢？”

　　“大人莫非还指望在下将山贼一并除了不成？”见对方和自己玩文字游戏，扶苏挑了挑眉。

　　“最近山贼猖獗，尤喜劫色，很多姑娘受累。而另一桩事则是多起女子杀人的案件，情状惨烈，像是妖魔所为。”陈述不再打哈哈，开始切入正题。

　　扶苏沉吟，山贼那事他倒是没听说，可路上遇到的事情看来也像是真的。“那大人可否让在下看看是怎样的情状，也好判断是哪一路妖魔。”

　　陈述又盯着她看了许久，折扇下只露出一对眼睛，但目光中透露着自信以及……难耐的兴致。

　　“可。”他并没有拒绝，抬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三人走在路上，他于最前，问道：“不知两人如何称呼？”

　　“在下友人姓乔，鄙人姓谷。”扶苏答道。

　　“那便是……乔大师，谷公子。”听着这样的称呼一本正经地从陈述口中出来，扶苏憋笑失败小声“噗”了一下。

　　谷酒隔着斗笠瞪了他一眼。若不是进门前扶苏和她说不要说话，也不要做额外动作，一切交给他来办，此刻她可能就要拎着他的后领好好问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恶趣味了。

　　殓尸房位于西南角，属于八卦的坤位，同样位于这里的还有南监，里面关押着各式囚犯。

　　一路来到殓尸房，进去后便能闻到异样的腐臭味。虽然用了药物防腐，室内温度也明显偏低，但依旧避免不了散发出一些气味。

　　陈述示意留守的仵作先行退下，而扶苏皱着眉上前，直接掀开了最靠近门边的尸体脸上的白布。脑壳尽碎，双目眦裂，样貌极惨。

　　他左手翻了下尸体的眼睑，又往长着的口中看去，最后看了一眼头顶上的伤口。

　　“谷公子？”见他轻车熟路的样子，陈述询问出声。

　　“哦，忘记自报家门了，在下是个云游四方的医师。”扶苏收了手，解释道。

　　陈述并没有怀疑，但还是让仵作上前将那白布盖上了。“医师毕竟医的是活人，死人这种脏活还是他们来干。”

　　扶苏心中咋舌，确实自己没做过验尸的活计，不过当年学医时也见过不少尸体，甚至解剖过死囚的。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折扇掩面：“大人说的是，不过这情状的确有些异样。”

　　他走到谷酒身旁，右手打扇遮着，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这头盖骨不是钝器之类砸碎的，而是几处锐器齐发，要说的话，有点像兽爪。”

　　实际上现在这个年代，被兽所伤至死的人已经很少了，他也只是在古书上看到过，没料到今天看到的伤痕如此相像。

　　那边仵作和陈述也低语了些什么，陈述抬起头，眯了眯眼，“确实异样，不像是钝器所伤，而且寻常女子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所以大人怀疑是妖怪作祟吗？”

　　陈述点头，转而问谷酒，“所以乔大师是什么想法？”

　　谷酒颤了颤，想来乔松一世英名，都是被当作神君瞩目的，如今却成了个装神弄鬼的大师。她轻咳一声，转眼看看扶苏有什么表示，结果对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有想法，但是现在不可说。”她沉声答道。

　　扶苏：？？？

　　连陈述都奇怪地多看了她几眼，又看了眼旁边的仵作，然后说：“如果是怕隔墙有耳，本官可以请这些人出去，不过既然是他验的尸，总归也该听听结论罢？”

　　“陈大人说的是，但她说不可说应该自有别的缘由。”扶苏打了个圆场，然后转移了话题，“其他几人也是如此么？”

　　“半个月里前后共有五人，最近的是三天前在成家客栈发生的。岁数基本都在二十到四十之间，尸首无人认领，目前也不清楚身份。”陈述长叹了口气，“伤口基本相似，除了头盖骨，身上也没有其他伤口。”

　　扶苏寻思尸首无人认领那基本可以肯定不是这县城的常驻民了，或者是独身无家之人，可为什么下手的偏偏是这样的青壮年？

　　他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什么，旁边谷酒抬手点了点他的肩，表示她有话要说。

　　“似妖非妖，路数阴毒，我已有想法，但还有些有待求证，明早再告予大人，如何？”谷酒得到了许可之后坦然说出。

　　陈述见她说这并不是妖魔所为，喜忧参半。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人的来路，但既然看得懂他的布告，又不惧尸体，举止得体，似乎也不肖想钱财，姑且还是可以一信。

　　他领着两人出门，然后送到了东边角门，“有劳两位，当然若是两位愿意住下，东面的厢房随时可以腾出客房来。”

　　扶苏推开了他作邀的手，“不必了，我们已经在客栈落脚。大人宽心安睡便好，明早自然会给个答复。”

　　于是陈述目送着他们离开，回头又找了那个开门的衙役问话。

　　“你试探的如何？”

　　“下官试了两人，明着打向白衣人，实际攻向执扇者。”

　　“他们什么反应？”陈述倒了杯茶。

　　“白衣人一动不动，另一个人反应很快，躲开之后后退了，也没有反击。”衙役回道。

　　“那你觉得，他们实力如何，像是什么人？”抿了一口。

　　“执扇之人应当有点底子，但白衣者深不可测。”衙役顿了顿，“像是江湖中人。”

　　陈述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他先下去。这个衙役并不是一般的差役，而是以前的江湖中人，后来回到县里想要找个稳定的差事，算是彻底退隐了，虽然本来也没什么名号。让他在西门候着，也试探一下来者。

　　他并不明白江湖纷争，一般江湖朝堂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在他看来那两人都在瞒着些什么，但是在一定范围内又展现了实力和诚意。

　　“等等，江湖上可有姓乔和姓谷的？”他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衙役。

　　衙役脚步停了，“江湖上什么姓都有，如果大人要问叫的最响亮的，乔姓有乔神君，斗笠道袍，天神下凡。至于谷这个姓，莫说江湖上少见了，天下也没有多少谷氏传人。”

　　斗笠道袍？那不是和今天那人颇为相近么？这边正确认着对方的真实身份，他有想到一个细思恐极的事情——

　　要说斗笠，那五个人里面，似乎有三个人的遗物里都有斗笠罢？

　　虽说远行之人备着斗笠本来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现在就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那你觉得，今天那人，像是那位乔神君么？”

　　“下官不知，毕竟下官并没有见过本人。”

　　陈述挥挥手让他退下了。之后这一夜他过的并不好，虽然走之前那位谷公子让他宽心安睡，最近一系列的离奇事件却让他不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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