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公的小棉袄

　　大殿内，已有小太监跑出去宣人，众人都朝殿门口的方向望去，似对钟离烨，不，现在是江垣，有着莫大的兴趣，钟离烨之名或许还未来得及鹊起天下，可他嫡亲兄长——当年的淩国太子钟离煊，如昆山片玉般的人物，曾被四国君主当成未来的对手忌惮，更别提他们的外公——赫赫有名的战神薛起，那真真是能止小儿啼哭的猛将。

　　也不知当年的二位若是看到如今的江垣，会作何感想……

　　地锦与众宫女站于殿内的角落里待命，在德贵妃提到四皇子时便知道他们说的太监是谁了，暗自着急，甚至顾不上惊讶小哥哥曾是淩国皇室的身份，满心都在替小哥哥担忧，毕竟玉锦蝎的毒，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之所以如此难以培养，是因为没人能熬过三日，那乌泽国使者提到的关于南淩人成功的记载，简直是一派胡言！

　　她阿爹曾与乌泽国毒医，把酒言欢，以医会友，那毒医酒酣时炫耀，乌泽国君主挑了两百名幼童，从幼时起便刺入玉锦蝎的毒，剂量随着岁数增加，直至可承受足够分量的毒液为止，最终两百人只余一人活下，这才有了那成功的一例，而那活下的人不到二十岁便死了。

　　江垣并不知为何自己突然被宣进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垂首弯腰，宛若一个卑微认命的小太监，行着标准的大梁国跪拜礼。

　　耳边传来大臣们的窃窃私语，什么“果然比不得钟离煊”、“薛起将军后继无人啊”、“真是一副奴才样”、“那脸上的疤是旧淩国驱逐族中子弟的记号吧，看着可真吓人啊”……

　　一字一句化作利刃，刀刀见血。

　　若是以前的钟离烨，肯定会跳起来大声质问他们凭什么如此说，有什么资格拿兄长外公来评价他，并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现在，他是江垣。

　　“我说父皇怎么放心将一个败国俘虏放在宫内，原来是已经被调.教成了听话的奴才，哈哈哈哈哈，这样看，倒是跟四弟相配得很，空有皇子名头，实都是废物！”三皇子赵琨挨着二皇子小声讥讽道。

　　二皇子赵瑜只是笑笑，并未应声。

　　赵离从孝宣帝同意以江垣之血喂养玉锦蝎时，脸色便已经苍白，父皇果然是一丁点都不在意他的感受，竟问也未曾问过自己一句。

　　他也舍不得江垣死，或许是这几日的相处，或许是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可用之人。

　　可是他能怎么办。

　　乌泽国使者木拉看见这样的江垣，心中一阵爽快，战神薛起的外孙，倒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流，他若是江垣，早已羞愧得自我了断。

　　孝宣帝并未让江垣起身，江垣仍垂首恭敬地跪在那，木拉神色倨傲地俯视着，将玉锦蝎的喂养又与江垣说了一通，尤其说到那七日的心绞之痛时，更是双眼紧盯着江垣，见江垣背脊先是僵直，后竟微微瑟抖，这才满意地移开视线，转身再次向孝宣帝表了忠心，感叹江垣能有此机会，以身为圣上制得良药，实乃江垣之幸。

　　地锦气得恨不能将那蝎尾蛰到木拉嘴上，既是幸事，那你自己上啊！

　　“快快开始，朕要看看他的血合不合适！”

　　木拉躬身应“是”，接着拿出一双特质的牛皮手套——上面有股令蝎子厌恶的草药味，小心将红布掀开，从竹编盒内将蝎子轻轻拿出。

　　一只手小心地托着蝎子，另一只手抓起江垣的手腕，竟是想直接让蝎子咬下去！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大殿内一时陷入安静——

　　“啊！”“啊！”“啪嗒！”“砰砰铛铛！”

　　众人被这突兀地一连串响声吓得措手不及，纷纷朝声音来源看去。

　　两个宫女摔成一团，端着的托盘与酒壶滚了一地，其中一个许是摔着的时候想扶住什么，结果将英国公的桌子拉倒了，一桌子的珍馐佳酿“噼里啪啦”地全摔在地上。

　　木拉手上的蝎子似也被惊着一般，一下子从木拉手上窜到身上，木拉慌张地让同行的乌泽国人帮忙一起捉住，众人纷纷往后退避，年长的公公紧张地格挡在孝宣帝和德贵妃前面。

　　大厅一时陷入混乱。

　　地锦慌张地跪在那，心里发虚，手心直冒冷汗，旁边跪着战战兢兢的娴夏。

　　刚刚众人忙着看蝎子时，地锦正要为英国公换上新的酒壶，因为焦急江垣，忍不住抬头朝大殿中间看去，没注意娴夏伸过来的脚，要摔倒的瞬间，灵机一动，加大了摔倒的动作，反绊了娴夏一脚。

　　英国公端着仅剩在手上的酒杯，神色不明地朝地锦多看了几眼，刚刚这丫头明明可以很快站稳，却故意拖着那使绊儿的宫女一块儿摔倒，还拉倒了自己的桌案……

　　大厅内的混乱还在继续，那只蝎子机警得很，其余两个乌泽国的使者一副不想靠近木拉的样子，木拉来回转着身找玉锦蝎，生怕他在身上某处蜇上一口，他根本没有解药，有的只是暂时续命的药。

　　江垣兀自低头跪趴着，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眼神冰冷。虽不知道后方发生何事，但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好事。

　　地锦咬咬牙，借着袖子的遮掩，拾起地上酒壶残片，狠狠地捏在掌心，感觉有血液流出时，松开残片，手悄悄挪向地上残酒处，血液混着酒香。

　　木拉感觉身上的蝎子一路向下爬到了地上，正庆幸着，准备伸手去捉，只见那玉锦蝎直向那跪着的小宫女爬去，蝎过之处，众人纷纷往后躲避。

　　一群人眼睁睁地看着那蝎子钻进宫女的袖下，就再未出来。

　　木拉气急，上前将宫女的袖子上掀，只见那蝎子正津津有味地嘬.吸着宫女手上的血。

　　周围的朝臣纷纷惊叹——

　　“呀，这蝎子真吸血啊！”

　　“看来那宫女的血也很合适啊。”

　　“是啊是啊，这宫女的血看来可以喂养蝎子。”

　　……

　　江垣心下松了口气，也不知那倒霉的宫女是谁，反正，跟他无关了。

　　赵离认出那宫女是地锦，心下大惊，他知道，以地锦的机警怎么可能犯这种小错，她真当能为江垣做到此种地步，就为了报恩？

　　傻不傻！

　　“玉锦蝎如何了？”孝宣帝坐于上位，只看到木拉跪蹲在那宫女前面，并未看清具体情况。

　　不等木拉回话，地锦抽抽噎噎地回禀道：“回皇上，玉锦蝎在吸食奴婢的血，奴、奴婢刚犯了错，求皇上允许奴婢将功折罪，以奴婢的血喂养这只蝎子，这玉锦蝎很、很是喜欢奴婢的血。”

　　木拉依旧想让江垣成为献血之人，气急地瞪了眼地锦：“皇上，这宫女看着体弱，怕是承受不住啊，还是让……”

　　“皇上，奴婢能，奴婢打小就身体好，使者大人也说过玉锦蝎对血极为挑剔，现这玉锦蝎还在吸食着奴婢的血，想必是喜欢得紧。奴婢觉得是上天冥冥之中就挑中了奴婢，这、这实乃奴婢之幸，奴婢定念着皇恩浩荡，将玉锦蝎好好养着，若是不成功，便让奴婢死后被挫骨扬灰，以谢辜负皇恩之罪！”地锦不等木拉说完便打断，急切地表着自己对帝皇的拳拳敬仰之心。

　　“朕准了，若是失败，朕定将你挫骨扬灰。本来你今日便是死罪，看在玉锦蝎的份上，且留你一命。来人，将她旁边的拖下去，乱棍打死！”

　　“谢皇上！”地锦深深一拜，旁边的娴夏被两个太监拖拽着，哭喊着“皇上饶命”。

　　地锦心下除了些许歉疚，再无其他，毕竟若不是娴夏绊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她不信娴夏不知道圣前失仪会有什么后果。

　　“皇上，今日除夕，咱们图个吉利，不若就改罚到浣衣局去吧。”德贵妃柔柔地劝慰着孝宣帝。

　　“也罢，这后宫之事，便由爱妃决定吧。”

　　轻飘飘地一句话，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在无伤大雅的小事，孝宣帝很乐意随了德贵妃的意，他的女人，决定几个蝼蚁的性命，有何不可。

　　早在地锦开口时，江垣便浑身一僵，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地锦！她难道不知道这很可能丢命吗？一时间心中激荡，木拉想继续将自己拉下水时，他难得的想配合木拉，可那丫头偏偏把后路都堵死了！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为他豁出命了。

　　玉锦蝎喝饱了血，正安静地躺在地锦掌心，黑褐色的蝎身竟隐隐泛着红色，似在醉酒酣眠。

　　孝宣帝宣了地锦上前，将蝎子捧高一点，地锦跪地，将玉锦蝎用双手托举过顶。

　　孝宣帝见玉锦蝎在地锦手上如此乖巧，更是确定，要让地锦来喂养此蝎，问清地锦在何处当差后，当即吩咐下去，在玉锦蝎变得通体雪白之前，免了地锦一切做活，并派了公公每日定时去地锦处检查，传旨让药心为地锦安排单独的住所，每日看顾着地锦的身体。

　　德贵妃眼中晃过一瞬间的冷意，这个地锦也不知是有意护着江垣还是纯粹为了保命，才铤而走险。

　　当然，她更偏信后者，她可不信这丫头会为了一个太监犯蠢，连命都不要，况且今日的事情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一个小丫头，还没这么能耐去设计这一切。

　　但是为了保命，居然以身侍蝎，也是蠢得可以。

　　木拉恨极了地锦坏他事情，眼珠一转，说道：“圣上，既然这丫头说她可以承受玉锦蝎之毒，不若现在就让她试试，毕竟玉锦蝎难得，奉血之人还有备选。”

　　江垣袖下的拳头骤然握紧，总有一日，他定要让这木拉死无葬身之地！

　　孝宣帝本想让这宫女先将养几日，但今日且看看这宫女到底能不能熬得住，也未尝不可，若是熬住了，那也罢了，若是熬不住，待初三过后，便将这宫女挫骨扬灰了去，省得浪费时间！

　　当下吩咐木拉动手，然地锦不等木拉过来，主动将手腕对准蝎尾刺下，玉锦蝎仿若被惊醒了一般，毒尾深蛰进地锦肉.里，蝎嘴寻到地锦伤口那，使劲儿嘬.吸起来，地锦痛得低呼出声，又生生忍下，杏眼含泪，额头冒着汗。

　　江垣余光盯着地锦的裙摆一角，眼眶微湿，心内波涛翻涌，三年来踽踽独行，第一次，有人挡在他前面，替他承担。

　　他不懂，她何必如此。

　　其实地锦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见不得江垣受苦，她希望她的小哥哥能像许多年前的那晚一样，笑得如骄阳般热烈。

　　片刻后，玉锦蝎又似睡着了般，毒尾拔出，乖顺地呆在地锦手上，黑褐色的蝎身居然变淡了些许。

　　木拉小心地将玉锦蝎重装回竹盒内。

　　蝎毒发作得很快，地锦只觉双耳轰鸣，已然听不见周边的窃窃私语声，心脏处似有人在用刀刺进搅动拔出，刺进搅动拔出，如此反复。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杏眼滚落，混着额上的汗，“啪嗒啪嗒”地打在大理石上。

　　江垣只觉得这声音刺耳，牙齿紧咬着下唇，沾上丝丝血迹。

　　赵离紧紧盯着那小小的趴在地上颤抖着的身影，有些难过，也有些对江垣的嫉妒，一个太监而已，凭什么还有人这么护着他！

　　地锦差点以为自己熬不过去，可想着若是自己熬不过，那小哥哥会是下一个受如此苦痛的人，还有……怀香姨母，自己失言了，又强出头，可小哥哥是不一样的……

　　最初的疼痛过去后，地锦吃力地举袖擦了擦脸上的泪和汗，好几次擦空，手落在地上。

　　“回……回……皇上，奴……奴婢可……以。”

　　“哈哈哈哈哈！好，来人，将她与那玉锦蝎一同带下去照看着。”孝宣帝龙颜大悦。

　　地锦被人抬下去后，孝宣帝便也让江垣退下，江垣恭敬应是，低眉垂眼地躬身退回殿外，仿若刚才什么都未曾发生，旁边的大臣互相低语着他的好运气。

　　他刚跪过的地方，两处湿痕无人在意。

　　英国公独斟了一杯酒，想着刚刚的一幕幕，今晚真是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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