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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拖至春天
利利就要死了。
谁也不知道他大限将至，他自己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事。所以，他已经有三个月没出门了。每当有妖精来敲他的窗，找他去河边的时候，他会掩饰住自己的虚弱，去窗边打开小窗，深吸一口气，再用和平时一样活泼的语气说：“对不起啊，我要在家里研究木雕！”
“你最近雕木雕？”
“是啊，木雕很有趣的。”
“木雕太费力了，”外面的妖精说，“不如雕沙雕。”
“我喜欢、咳……木雕。”
“好吧。”
外面的妖精总是失望地离开，久而久之就没人再找利利出门了。他的窗边积了灰尘，屋里的灯油也要燃尽了。冬日里白雪皑皑，寒冷的冷风从窗缝灌进，就算盖了几层被子，也留不住那残存的热量。冬天本就难熬，何况是有另一道寒冷的门，在向利利缓缓打开着，吸走了他灵魂的温度。
生命本就如书页一般脆弱，将死的生命比枯叶还薄。那既然要消逝的话，还不如无声无息地飘落，让谁也不知道。就当他没来过，就当他只是轻轻扣了扣这世界的门。
他想让朋友们将他活泼的样子记在心底，不想展现他苍白的面容。这孤独的三个月他都能忍受，一切孤独都不再是孤独——那是伴随生命的影子，是光明背后的黑暗。
他只是——只是——想见一个人罢了。
他想见丝诺。
丝诺从小与利利一起长大，是他最信任的人。她的笑像一束暖暖的光，仿佛能把他的心都照亮。
不过丝诺已经离开四个月了。
“利利！我去外面探险了，不要想我！”走的那天，丝诺在利利的窗口，对他这样说。
“好啊，我一定不想你。”利利打开丝诺的包裹，塞了不少吃的进去。
“那样太重了。”丝诺看着自己鼓鼓的行囊，说。
“你一边旅行一边吃，就不会重。”他打上了结。
“嗯……”丝诺想了想，“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我最近好像有些不舒服，得在家里。”他说，“你要多久回来？”
“不知道呢，要是外面有趣的话就冬天回来，要是无聊的话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出门探险，走远点儿才有意思。”利利叹了口气，“那再见了？”
“再见！”丝诺挥了挥手。
转眼到了冬天，丝诺还是没有回来。外面的世界一定很有趣吧？但是利利的世界正变得死寂。他从床上爬起来，虚弱地走到桌旁，颤抖着拿起了那根在窗边被冻得冰凉的笔。
“致丝诺……”
字歪歪斜斜的，利利不满意，将纸缓慢地揉作了一团。
一封信写了一个上午，每一笔都像是利利用力画出一般认真。
“致丝诺：
最近还好吗？探险的生活舒心吗？我想听你讲述一些旅途中的见闻，想听你说些关于你的事。四个月不见，希望你早点回来。
不要拖到春天。”
利利推开窗子，浓雾已经消散，空气里都是随雪落下的冰晶。凉风夹着雪灌进利利的房间，雪却因为室内的寒冷而久久不化。有几片雪落到利利的头发上，他将手伸出去，在雪中寻找着传信妖精。
寒冷的温度将他的脸颊冻得通红，倒是为他染上了些血色。过了半天，一位传信妖精飞到窗口：“利利！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是啊，我在研究木雕呢。”利利心虚地回答。
“你家可真冷。”传信妖精的头向里探了一下，说。
“光顾着写信，忘了把树枝添进壁炉去了。”
传信妖精接过那封信：“这个要寄给谁？”
“丝诺，拜托了。我不知道她在哪，你能找到她吗？”
“包在我身上！”
传信妖精带着信高兴地出发了，世界仿佛又只剩下利利一人。他关上窗，重重地咳了两声，又觉得冷得难忍，坐回了床上。
丝诺，一定要回来啊。
过了几日，传信妖精喘着粗气敲了敲利利的窗户：“利利！我回来了！这是丝诺的信！”
利利从床上起身，想快点跑到窗边，却“扑通”一声摔在了木质地板上。他艰难地支起身体，扶着地板一点点向前挪动，最后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你回来了？丝诺呢？”
“丝诺还在探险，叫我带这封信给你。”传信妖精将信交给了利利。
“致利利：
真没想到你会给我写信，但是想想也不是不可能。我在外面的探险生活很有趣。这里的冬天可没有森林里冷！要不你也来吧？
我从森林出发，向北走到了大岩石……然后遇见了……她居然有三对翅膀……！然后我只好沿着河流……再……”丝诺认真地说着自己旅途中的见闻，写了长长一篇。
“所以我可能要春天再回去啦。”
丝诺在信的最后一句这样写道。
利利有些悲哀，难道他见不到丝诺最后一面了吗？
他的身体日渐虚弱，他知道他不可能撑到春天的。
“我还有信给丝诺，请傍晚的时候来窗边取。”利利对传信妖精说。
“好。”传信妖精说。
利利两只手握着笔，在纸上艰难地写出了字：
“致丝诺：
我无论如何也要与你见上一面，有点儿很重要的事与你说。森林里的冬天没有想象的难熬，但有些事情如果没有你的话，就没法结束。早点回来好吗？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别拖至春天。”
利利的信夹在窗缝中，信封裸露在外面，被寒风冻得冰凉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吹碎。传信妖精小心翼翼地在风雪中取走了信，向丝诺的方向出发了。
“什么事？”一天早上，丝诺推开了利利家的门，她终于回来了。
“到底什么事啊，利利！在信里说就好了，还非要当面说，让我记挂得不行。”丝诺关上了门，走到利利床前，掀开他的被子：“起床了，懒蛋！”
埋在被子下的，是利利苍白的脸。他盼望的丝诺终于回来了，他的内心也很激动的，可他实在不想让她看见那虚弱的模样。
“你怎么了？”丝诺坐到他的床边，将手放在了它的脸上。
“好凉！”
丝诺忙去生火，屋子里终于暖和起来了。利利也艰难地坐了起来，不过马上又倒了下去。他现在实在不能动了，后背、浑身都痛得要命。
“你病了吗，傻瓜？”丝诺着急地问。
“嗯……”利利的喉咙沙哑，像崩断了弦的琴一般发出干枯的声音：“病了三个多月了。”
“怎么不在信里说明白，让我快点回来呢？！”
“我不想让你担心。”利利的手伸出来，握住了丝诺的手：“万一你赶不上呢？”
“什么赶不上！说什么呢！”丝诺回握紧了了利利的手：“你就这样迎接我回家吗？你本该坐在屋顶上，对我说‘外面真的那么有趣？那下次我们一起去’！然后我说‘那不如现在出发’，然后一起向远方走去。我不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丝诺的眼眶红了，将利利的手抵在了额头前。
“我也很想那样，可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利利说，“能原谅我吗？”
“什么原不原谅的，哪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去看医生了吗？想吃东西吗？”
“我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吃。我可能熬不过今天了，不过这也证明你回来得很及时。我终于能对你说……”
“熬不过今天？”丝诺抹了两把眼泪，“你想说什么……”
“丝诺，我喜欢你。”利利的眼神温柔，拉着丝诺的手到嘴边落下轻轻一吻。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现在终于能说出口了。你是最特别的妖精。”
利利想继续说下去，呼吸却有些不匀，没法支撑他继续说话。
“利利。”丝诺听见他用虚弱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眼角滚烫的眼泪连成线，整张脸都哭湿了。她努力地拉着利利的手，可就是没法传些温度给他，“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不要走好吗？”
丝诺将利利的手抵在额头处，嘴里喃喃着“不要走、不要走”，还夹带着对女神祈祷的祷告词。
利利将另一只手放在了丝诺的头上，说：“我走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想要旅行的话，就走到更远更远的地方，连带我的份。”
“离开前想看见你罢了，不过我不想让你为我伤心。以后一定要过得开心啊，丝诺。”
利利抚摸着丝诺的脸，丝诺这时已经哭到说不出话了。她不停地用脸蹭着利利的手，像是在拼命再挽留他一秒。
利利最后的力气也消失了，手臂像是沉重的石头一样，缓缓垂了下去。
“利利！利利！”丝诺绝望地看着他落下的另一只手，她不愿接受这一刻发生得那样突然、干脆，像是要把她撕裂一般的心痛。
………………
突然，利利的身体动了一下，被子里有了像是什么撕裂的声音。他的手回复了些温度，丝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泪水依旧在脸边滑落——
利利渐渐回复了精神，丝诺扶着他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后背上居然还长了一对翅膀。那翅膀一扇一扇的，漂亮极了。
利利本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努力地看向背后，没法接受已经发生的现实。是丝诺先反应了过来：“你是毛毛虫妖精？”
“不对，现在是蝴蝶妖精。”丝诺补充说。
“我不知道啊！”利利挠挠头：“我没死吗？”
“你没死！”丝诺看向面色渐渐恢复的利利，想起刚刚忽起忽落的心，抓起手边的枕头向他砸去：“你没死！你赔我眼泪！我白伤感了！！！”
“等等！丝诺！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我不知道啊！
利利捂着头，脸上却带着笑。
“你赔我眼泪！你赔我眼泪！”丝诺那枕头打着利利，打到一半突然将枕头扔到了一边，转身扑到了利利怀里。
“真是太好了。”
“那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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