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子

　　不甚宽敞的柏油马路在太阳的炙烤下散发着令人不愉快的气味，行人匆匆，都想要尽快离开。
　　路上车辆不多，坐在路边人行道中央的小男孩尤为醒目，男孩目测有六七岁，衣裳有些褴褛，只能隐约看见上面有一些奇怪的花纹，仔细一看，似乎是某种古老的文字。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一个方向，目光空洞，脏兮兮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好心的人会把买零食剩下的零钱丢到他的身边，可他没有半句感谢的话……谁都说不清他到底在那里坐了多久，一动不动地，感觉每天都能看到他。他的身边散落着各式的硬币，有时还有纸币，不过，纸币都不会留太久，许是被风吹跑了吧。
　　有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见他没有动静，老奶奶又轻轻地拍了两下：“小朋友？”男孩轻轻地抖了一下，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浓浓的忧伤顷刻喷涌而出，他抬起头看向身边和蔼的老人虽然外界万分地炎热，由心而生的寒意却令他浑身颤栗。老人惊奇地发现，眼前小男孩碧色的眼眸中饱含着忧愁，又夹杂着淡淡的恐惧和浅浅的愤怒。她不由地一惊，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小朋友，你为什么不回家？”“我……没有家……”男孩轻轻地说，思绪飘向了遥远的过去……老人注视着男孩，心生怜悯，语气柔和了许多：“孩子，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和我走吧！”男孩一个激灵，慌忙站了起来，连续后退了好几步，老人心一紧：“孩子，小心！”伸手去拉他，他却疾速向侧边一闪，避开了老人的手。“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唉……”老人收回了手，眼神黯淡了下去，缓缓地说道：“我曾经是一名教师，两年前就退休了，我有一个儿子，在研究所工作，我们一年中只有一天可以好好地在一起吃一顿饭。我一把年纪了，老伴儿去得早，孤零零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唉……孩子，你呢？”她看向男孩，“你有什么故事？”
　　“我……我……我……”男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老人平静地说，男孩听到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别怕，说说看，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犹豫了良久：“我并非人类。”男孩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老人，见她表情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奶奶，你不害怕吗？或者说你不会不相信吗？”
　　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惊喜。我不是一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也从来都相信有一些神奇物种的存在。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难得遇到一个接受自己身份的人，不管是不是真的，男孩选择了相信，尽管在他面前的是人类中的一员：“我来自曾经的这里，当它还是一片美丽的绿色海洋的时候，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快乐地生活在这里，”男孩一脸幸福地回忆着，“在我们那儿，50岁以后就不再是孩子了，那一年开始我们要融入自然体会自然之力，直到100岁才可以再次幻化成形。那天我满了50岁，大家在为我庆祝，各种美丽的小花儿都绽放了……”突然，男孩大梦初醒般瞪大了双目，“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感到自然之力迅速地减弱，我回来的日期也延后了不少，当我再次回到这里，一切都不见了，森林不见了，我的兄弟姐妹们也都不见了……”男孩不住地呜咽。
　　“你是森林的使者？”老人目光轻拂男孩。
　　“不，森林是我的父母，我是森林的精灵。”男孩激动地用噙满泪水的眼睛看着老人。
　　“那你需要我帮你什么？”老人诚恳地说。
　　“你可以帮我找到我的兄弟姐妹吗？”
　　“这个……我想也许……我儿子，他是负责生物方面的研究，或许他可以帮到你。”
　　“哦，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找您的儿子吧！”
　　老人犹豫了，一脸为难：“他忙着呢，每年只有一天能一起吃饭，你到我家暂住吧，等他回来我立马和他说。”其实，还有很多方法可以和儿子联系，但老人不想，她有些自私地想要男孩多陪自己一段时间，许是自己太过孤单了罢。
　　“嗯！”男孩愉快地答应了。脏兮兮的脸上满是兴奋。

　　和男孩一起居住果然很愉快，他懂得与植物沟通，还会一些神奇的魔法，老人十分喜爱这个孩子，这个给她惊喜，令她展开了许久未见的幸福笑容的孩子。
　　终于，在春节的前一天晚上，他见到了老人的儿子。老人甚是激动地拉着儿子谈天说地，把男孩的事忘在了脑后，儿子注意到了在一旁满脸落寞的男孩，向老人问起，老人一拍脑袋，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了，然后向儿子详细说明了男孩的情况。儿子看着男孩，男孩也满怀期待地看着儿子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男孩好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贪婪之光一闪而过。
　　“哦，原来是这样呀，放心吧，妈，我最近正好在研究远古生灵的课题，要不，明天我带去所里，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说完便认真地看向母亲。
　　“好，好，好！”老人开心地不停说好，但没过多久又沉默了，叹了口气，“唉，他是个好孩子，这些天，有他陪着，日子都不那么难过了，明天他就走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呢。”说完后苦笑了几声。
　　儿子看到母亲这般表情，心像是被狠狠地挖了一块，空落落，回荡着尖锐的疼。“妈——”他轻唤一声，“儿子以后常回来陪您，好吗？”
　　“不行！”老人坚决地说，“你还是好好工作吧，我习惯了。”
　　“妈，”儿子望向男孩，目光深邃，“我快要升职了，等我当上了副所长，就有空常回来陪您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老人开心得几乎跳了起来。
　　男孩也为他们母子两人高兴，尽管心中有些不安，却还是选择了相信。
　　翌日清晨，在老人不舍的目光中，儿子带着男孩离开了。

　　老人再次见到儿子是一个星期之后，儿子兴奋地和老人说自己升职了，老人却一点儿也笑不起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好像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儿子有些纳闷：“妈，你怎么了？”他有些焦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老人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份报纸，扔到儿子的脚边，“你自己看看吧！”
　　儿子没有看报纸，他已然猜到了她说的是什么，“妈，你有必要为一个外人和我置气吗？”
　　老人的眼眶红了：“是，外人，就算是外人，那你也不能把他当作你升官发财的工具啊！和他一起生活了大半年，我早就把他当作自己带孩子了，你……你怎么那么让我失望呢！现在的你，连外人都不如！”老人越说越激动，扶在桌子上喘着粗气。
　　“妈，你也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一只精灵，他的价值你也应该能想到，这对于我们的研究会有很大的好处……”
　　不等儿子说完，老人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你想过他的感受吗！你知道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的滋味吗？他原本是对我们人类充满戒备的，你非要打破这一点点信任吗！”说完便一个趔趄跌在了地上，苦笑道，“你这样做让我怎么面对他，他现在一定恨我，恨我骗了他那么久。唉……”
　　“妈，”儿子赶紧过去扶老人起来，“您别这样，这不关您的事。”
　　老人拍开儿子的手，“你去给我把他救出来，不然，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妈，您别这样，这不是让我为难嘛。”
　　“好，你不去，我去！”说完老人便急匆匆地拿起靠在一边的拐杖，摔门而去。
　　儿子被母亲的行为吓到了，自从父亲走后，他们就没有像这样吵架，今天，他们却因为那个男孩，吵成这样。
　　等儿子心不在焉地开车到了所里就听见了里面的吵闹声，他像是惊醒了一般迅速回过神，匆匆停车后向声源奔去。待他到了接待室，看到平日里恬静优雅的母亲此时竟张牙舞爪地和他人动起手来，不由地心一紧，急忙过去制止。
　　安抚好母亲的情绪，将她送回家后，儿子又回到了研究所，刚到办公室还没坐下，就有一个人匆匆地敲了两下门就进来了：“副所，不好了，前些天你带回来的那个男孩出事了！”可能是刚才跑得太急，他大喘了几口粗气，又说道，“好像是新来的小李没有控制好剂量，给他注射了过量的镇定剂，然后……然后……他就……”
　　儿子头皮一阵发麻：“怎么会这样？”他拧起了眉头，“将他好好安葬了吧。”
　　“可是……那个研究还没有完成，刚有一点儿进展……”他还想说下去，却被硬生生地打断了。
　　“别说了，就这样吧，好好葬了，对谁都好交待。”他捏了捏额角，这句话又好像是对他自己说的，是呀，对谁都好交待……

　　老人在得知男孩已逝的消息后大病了一场，没过多久也走了，儿子伤心不已，把工作辞了，守着母亲生活过的一方土地，怀着愧疚浑浑噩噩度日……

　　某个阴雨连绵的清晨，南边郊区的公墓中，一个男孩站在一座新修不过半年的墓碑前，他身着米白色绿边衣袍，上面有些若隐若现的奇怪图案，似乎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如果与他对视你会发现他眸色碧绿，含着浓浓的忧伤。他将手上一捧白菊放在墓碑前，白菊触到地面的瞬间，出人意料地扎根于土地，并疯狂地扩散，迅速布满了整个墓园。男孩伫立其中，望着碑铭“森林之子”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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