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院

　　-217-

　　那天之后，零晓黎便没再见过独孤却。

　　此后连续几个月她都忙于工作，也没腾出时间再去L市。

　　直到立秋这天，领导突然喊住她。

　　“晓黎，刚刚D市有个突发，你目前没什么工作，先去看看吧。”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零晓黎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领导只说了地址。

　　目的地是一个小区，零晓黎到的时候已经被警方围了起来。她掏出工作证，成功混了进去。

　　此时警方已经查得差不多准备回去了，零晓黎简单了解了一下，说是有户人家，妻子杀了丈夫，还将其尸解放在冰箱里，邻居受不了臭味报警，没想到发现了已经成冰的尸块。

　　“我的天啊……”零晓黎一边强忍恶心一边拍照采访，“方便透露凶手的姓名吗？”

　　邻居左右看了看，似是害怕被发现，凑上前悄声道：“袁清！”

　　“嗯？”零晓黎一愣。

　　“袁！清！”邻居以为她没听清，又说了一遍。看到她的笔记，点头道，“对，就是这个袁，清是清楚的清。”

　　冷静一点，说不定是重名了。

　　袁阿姨那么温柔，在四合院里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况且，先不提独孤却，在那里已经死去的人，现实中真的都还活着吗？

　　不到一天，这个问题的答案便又确定了一分——零晓黎在警局见到了袁清本人。

　　憔悴的面容，空洞的眼神，瘦削的身材，无一不表现出她已经很久没休息好了。

　　零晓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颤抖着问道：“袁……阿姨？”

　　袁清缓缓抬头，看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虽然已经做过心理准备，看到这个眼神时，零晓黎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袁清也不记得她。

　　“你……为什么……”还没问出口，对面的袁清就冷哼一声：“警察没跟你说吗？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要跟我离婚！不就是厌烦了吗？不就是我没那女的好看吗？不就是……”

　　“袁阿姨！”零晓黎猛地打断她，“你这样做，你的儿子怎么办！你不是说你有个儿子吗？他不是才和小小差不多大吗？！”

　　袁清一顿。

　　似乎“儿子”两个字将她唤了回来。

　　“小小……是谁？”袁清愣愣地问道。

　　糟糕，一不小心说快了。

　　“不是，你儿子也才七八岁，你让他以后怎么办？”零晓黎连忙补救道。

　　“我……”袁清一时语塞，眼睛看向地面，很是担忧的样子。

　　时间到了，零晓黎来不及听她之后的想法，只能在最后离开时悄悄问道：“她的孩子怎么办？”

　　送她出去的警察摇摇头，叹了口气：“他们二人都没有其他亲戚，只能先送往福利院。”

　　都没有其他亲戚？

　　零晓黎稍微有些惊讶。

　　正是因为如此，袁清才会如此依赖她的丈夫吗？

　　事实究竟如何，她也再没有机会去询问了。

　　-218-

　　袁清的事件报道获得了许多人的关注，零晓黎因此被领导奖励了一番，在几天之后将另一个事件也交给了她。

　　这次有说明事件人物和地点了。

　　零晓黎看着手中的文档，倒吸了一口冷气——

　　本市一名医生被指控失职导致了一位女孩的死亡。

　　医生名为林中肯。

　　零晓黎赶过去时恰好开庭。

　　被告处坐着的，的确是她认识的那个林中肯。

　　零晓黎只记得当时他非常不愿意去D房，以为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自己的工作，没想到竟是这样吗？

　　林中肯全程都十分平静，在零晓黎看来，他似乎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之前，一直生活在罪恶感里么？

　　莫名和现在的自己有点像呢。

　　零晓黎自嘲地笑笑。结束后她径直离开了。林中肯全都在庭上交代清楚了，她也并不想再去揭他的伤疤。

　　一路上她都在想如何去写这篇稿子，突然又想起了袁清的事。

　　A房里的女主人杀了自己的朋友和丈夫，袁清也杀了自己的丈夫。D房据独孤却说是一位医生受指使杀了一个女孩，林中肯因状态不好导致了女孩的死亡……

　　那么，B房和C房也是和他们几个人的经历相似的事件吗？

　　B房具体发生了什么？零晓黎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把最关键的日记本扔在了A房，看都没看一眼！

　　可恶，看了说不定就能知道独孤却为什么会杀死自己的战友了！

　　离交稿的时间还很长，鬼使神差地，零晓黎来到了一条已经荒废的公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正站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手里捏着一只猫的脖子，鲜血在她身后滴了一路。

　　这时她想起，这条公路以前连接的正是C市和D市，因为高速公路和快速通道的修通，这条路已经很久没有车经过了。

　　吴小小竟然从C市的孤儿院里走到了这里吗？

　　“大姐姐，你认识我吗？”吴小小先问道。

　　“啊……啊？”零晓黎一愣。

　　“你看起来好像认识我，但我不记得我见过你。”吴小小偏头组织了一下措辞，随即将手里的猫放在路边，还拍了拍手。

　　“不我……你这是……”零晓黎有些接受不了眼前的画面。

　　“大姐姐不觉得血的颜色很好看吗？”吴小小抬头问道，“我喜欢这个颜色，所以我杀了小猫。”

　　零晓黎有那么一瞬间想立马转身逃跑。

　　在四合院她就应该知道的，吴小小原本是这么恐怖的一个人。

　　“大姐姐，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吴小小显然很明白她的想法，于是换了个话题。

　　“嗯……”零晓黎在心里叹气，要不……还是将她送回孤儿院吧，要不要跟院长反映一下这件事呢？要是告诉院长了，吴小小还能继续在那个孤儿院生活吗？

　　“大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认识我吗？”见她许久不说话，吴小小便又开口问道。

　　她原来是喜欢跟别人聊天的性格吗？

　　零晓黎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四合院里，吴小小基本不和她说话。

　　“我……不认识你哦。”零晓黎答道。

　　吴小小又偏了一下头。

　　这下零晓黎才发现，她竟始终没能看出吴小小的内心想法，这个女孩的城府似乎过深了些。

　　直到孤儿院门口，两人都没再对话。零晓黎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院长，她不希望这个孩子无家可归，在四合院里，这个女孩孤独地老死在了井底，现实中，至少不要一个人。虽然孤儿院对她来说应该并不算家。

　　零晓黎叹了口气，转身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吴小小的声音：

　　“大姐姐，你说谎了。你认识我。”

　　零晓黎猛地回头，吴小小却已经跑进了孤儿院，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所以，连为什么说谎，为什么认识她的解释都不愿意听吗？

　　零晓黎再一次感觉到了心凉。

　　出神之时，一通电话突然打来，是领导的电话。

　　“晓黎啊，你在哪里啊？”

　　“啊？C市吗？不不不！不用马上回来，刚才收到消息，说C市有个大新闻，你正好去看看！这边医生的事件你回来把文件发给其他同事，你就专心做这边的事件报道！”

　　零晓黎：“……”

　　-219-

　　C市一名叫做李鑫莫的高中生将自己的亲生父亲溺死在了河边。

　　尸体是在昨天早上发现的，由于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报失踪的那些人也不符合死者，警察在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才确认尸体的身份，找过去询问，李鑫莫非常爽快就承认了。目前他已经被带到了警局，现在过去肯定还在被讯问中，零晓黎决定先去他的住所看看。

　　在这之前，零晓黎一直以为李鑫莫只是个问题学生。

　　没想到……

　　既然他是这么危险的一个人，那为什么在四合院里，安晨会这么信任他？最后甚至为他跳楼？

　　匆忙赶到他住处时已是傍晚，破烂的一栋楼就竖在那儿，周围没有零晓黎想象中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估计是时间太晚，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李鑫莫家在三楼，楼梯很破旧，一颗灯都没亮，看起来也好像很久都没人修过。

　　原来他家这么困难吗？完全没看出来……零晓黎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想道。

　　先采访一下邻居吧？零晓黎正准备敲旁边的门，突然发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是安晨。

　　“安……”

　　“无可奉告。”零晓黎甚至还没叫出她的名字，她就先行打断道，掏出钥匙开门。

　　“原来你们住在隔壁吗？”这次，零晓黎没有隐瞒，想给安晨留下悬念。

　　她知道安晨软硬不吃，只能抛出一个她感兴趣的事来套话。

　　果然，安晨将门打开，又皱着眉回头：“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们。”零晓黎强调，“你不记得很正常，不过我记得。”

　　安晨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可能。”

　　“你是说你记忆力很好么？你记忆力的确很好，但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咱们能进你家去说吗？”

　　安晨仍旧有些犹豫，但零晓黎看出来她已经动摇了。

　　零晓黎想了想，哼出了安晨在最后弹的那首钢琴曲，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哼得对不对。

　　安晨的表情瞬间变了。

　　“你怎么……”她看起来无比惊讶。

　　“这是你自己弹的，我当时就在旁边。”零晓黎诚实道。

　　“我不会弹钢琴。”安晨这倒是反应很快，立马道。

　　“但你确实在我面前弹了整首。”零晓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为什么觉得你对不起李鑫莫？”

　　安晨整个人僵住了。

　　老实说，零晓黎从没见过这么震惊的安晨。就像是最不愿暴露的秘密被别人挂出去传播得到处都是。

　　“进来。”安晨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拖了进去。

　　零晓黎于是见到了安晨的家。

　　很简单，客厅里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就只有一本偌大的英语字典摆在桌子上。

　　安晨似乎很宝贝这本字典，刚一进去就把它拿进了自己的卧室。

　　“我记得你并不喜欢上学。”零晓黎等她出来后说道。

　　“这也是我自己说的？”安晨问。

　　“是的。”零晓黎点点头。

　　“我还对你说了什么？”安晨越发觉得奇怪，追问道。

　　“说了很多，但你独独没说你是李鑫莫的邻居，还说你俩根本不认识。”这种时候，明明说的是实话，在安晨听来就非常神奇。

　　“你还认识李鑫莫？”

　　“我说过，我认识你们。”零晓黎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李鑫莫也不喜欢上学，是个问题学生，脾气暴躁，经常打架……”

　　零晓黎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他非常珍惜你。”

　　“不可能。”听到最后，安晨脱口而出。

　　“这是真的。”零晓黎对她笑笑，“我不知道你最后为什么要跳楼，但你在跳楼之前，一直在向李鑫莫道歉。”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跳楼？”安晨有些恼怒，零晓黎说的这些听起来非常真实，但她完全没有印象，而且跳楼是怎么回事？她要是跳楼了，现在还会站在这里？

　　“你先告诉我那本英语书里是什么？”零晓黎突然问道。

　　安晨眉头一皱，只好答道：“录音笔。”

　　“录音笔？你录什么？”零晓黎直觉录音里面一定有非常重要的证据。

　　“你先告诉我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安晨不甘示弱。

　　零晓黎不得不承认，安晨不愧是活到最后的人，太强了。

　　就这样互相交换信息直到天黑，零晓黎才知道录音笔里有李鑫莫父亲杀人的过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作为指控他的证据，但安晨最终也没答应她将这条信息告诉警方。

　　“为什么？”零晓黎为此很不理解。

　　“有意义吗？”安晨反问道。

　　零晓黎愣住了。

　　有意义吗？

　　李鑫莫的妈妈已经死了，李鑫莫亲手为她报了仇，现在正在等待自己的处决。

　　所以，这条录音还有意义吗？

　　它现在既不能惩罚李父，也不能为李鑫莫减轻罪罚。

　　安晨说得没错。

　　而得知四合院全经过的安晨，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零晓黎并不知道她和李鑫莫之前具体发生过什么，看样子安晨自己也没能想起什么。她看起来非常疑惑，好像完全不能理解自己最后的行为。但她也没有问零晓黎，虽然问也没什么用。

　　零晓黎在第二天见到了李鑫莫，他的眼神黯淡无光，让零晓黎感到阵阵寒意。

　　无论问什么，李鑫莫都很快做出了回答，出乎意料地配合。

　　当问道他妈去世那晚为什么没有回去的时候，李鑫莫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回道：“我那天被朋友拉去喝酒了。我第一次喝酒，喝多了，直接睡在他家，第二天早上才醒。”

　　原来……是这样吗？

　　连安晨也不知道的原因，竟然只是喝醉了吗？仅仅因为喝醉了，导致一夜未归，而又导致后面所有事情的发生，李鑫莫怕是从那天之后都很恨酒吧？

　　采访非常顺利，零晓黎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如果有人有你爸杀你妈当晚的录音，你会把它交给警察，而不是自己动手吗？”

　　李鑫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一声，抬起头，那眼神令零晓黎头皮发麻：“录音？就算有又怎么样？我只是想亲手杀死他而已。”

　　-220-

　　独孤却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手法娴熟地买了两瓶咖啡，再跑回公园的椅子旁，将其中一瓶递给了零晓黎。

　　“我看见你写的报道了。”独孤却先说道，“内容真实，文笔精湛，还有真情实感，写得真不错，不愧是你！”

　　“你就别挖苦我了......”零晓黎苦笑着，喝了一口咖啡，又放下了。

　　“我说实话而已。”独孤却拿起她放在椅子上的咖啡，自己坐了上去，“所以你为什么又不开心呢？”

　　“……”零晓黎看他一手一瓶咖啡倒是玩得挺开心，叹了口气。

　　“又不说？那我大老远跑来C市，工作都没管，是为啥啊！”独孤却愤愤不平，声音大了几度。

　　“周末也有工作？”零晓黎无情拆穿。

　　“人民公仆，没有休息日。”独孤却一本正经地答道。

　　“是是是……人民公仆。”零晓黎撇撇嘴，而又犹豫了一下才问出口，“我上次说，为了出去，伤害了很多人吧？”

　　“嗯哼。”

　　“可我后来发现，那些人都不是无辜的，他们都做过很过分的事情。”

　　“所以你觉得你伤害他们也不是那么罪孽深重？”

　　“不是！”零晓黎哭笑不得，“我才知道，那个人当初问我杀了谁，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嗯？”独孤却没听懂。

　　“原来大家都是因为犯过错所以才相遇的啊，所以玖才会说我是特别的那一个。”零晓黎抬头看着天空，眼睛一眨不眨。

　　“独孤却，能告诉我吗？你又是为什么杀了你的战友呢？”

　　她听见旁边的人呼吸停滞了一瞬。

　　“你怎么会知道？”独孤却的语调变得有些警惕。

　　“你亲口告诉我的。”零晓黎转过头来，拿走了自己的咖啡。

　　“算了，不说了。”她起身准备离开，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每天晚上睡觉前会把枪放在枕头底下的是你还是你战友？”

　　独孤却整个人都懵了，愣愣地答道：“我……”

　　“这样啊。”零晓黎点点头，“那个房间果然是你的卧室啊。如果能回到之前就好了，我一定会在离开前抱抱那具骷髅的。”

　　还会对那具骷髅郑重地道歉。

　　说不定还会说：“我也喜欢你，不过是骗你的。”

　　想到这里，零晓黎竟有些想笑。

　　又有些想哭。

　　大家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要迎来这样的结局？

　　独孤却看着她，突然有些局促。零晓黎也感觉到了，自己脸上冰凉凉的，是哭了吗？

　　“我……”零晓黎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意识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她最后只来得及想：幸好脑袋着地前我先晕了，不然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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