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院

　　-139-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安晨从高一开学起就很少来学校了。原因很简单，不想来。

　　她总是待在家里画画，画累了就看看电视或是看看书。

　　父母在外打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大概是从高一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开始，她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总是喜欢穿各种红色的衣服，看起来特别显眼。他的脸上时不时会出现伤口，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那衣服下也全是伤。

　　她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人就是全校闻名的一个小混混——李鑫莫。也不是故意去打听的，只是每次看到他的时候，身边都有一些人在议论。

　　说他从没上过课，却一直是倒数第二，也不知道那个倒霉的倒数第一是谁。

　　说他打架很厉害，是学校周围小混混的头儿，千万不能招惹他，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他可能是某个明星的儿子，长得这么帅，成绩差也没有被退学。

　　说他其实天天被那酗酒的父亲打，懦弱的母亲保护不了他，甚至连她自己都保护不了。

　　最后一条是她传出去的。

　　她忘了当初是以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想法说给别人的，总之，她现在很后悔。

　　非常后悔。

　　和他有仇的人试图跟踪他去他家，据说想拍到他被打的照片作威胁。结果刚开始就结束了，那些人被发现，然后被打进了医院。

　　这个也是安晨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她怕那些人去报复他，也就更讨厌自己，为什么要把他家的事说出去。

　　后悔的时候，她就会在家里不吃不喝地画画，画他，虽然画得不像。

　　偶尔去一次学校，只是为了打听关于他的事情。

　　从他的近况，到有没有人再跟踪他找他的麻烦。幸好，自从把上次那批人打倒后，不仅没人再跟踪他了，他好像还收获了不少小弟。她甚至幻想过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因为某个契机而得以成为他的小弟。

　　没有人发现她的意图，班上的人甚至记不住她的名字。

　　要说她为什么这么在意李鑫莫，为什么知道李鑫莫家里的事。

　　因为她住在他隔壁。

　　偶然一次回家，她远远看到他打开了自家的房门，在她家门的旁边。

　　当时的第一想法是，原来他就是那个每天挨打的可怜的人啊，不是听说在学校周围挺威风的嘛？

　　老房子质量不好，隔音效果更是差得没话说。每天晚上三更半夜的，隔壁就会传来踹门的声音，然后他母亲去开门被一脚踹倒在地，开始接受一天一次的毒打。如果他还没睡的话，就会从房间里被拖出来跟着挨打。

　　至于怎么分清他还是他母亲被打，很简单，他母亲挨打时叫得特别惨，像是要把整栋楼给叫穿，只可惜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来帮这可怜的妇人。而他挨打的时候，就只会有重物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或者偶尔下手重了，他会轻哼一声。

　　怎么会有人这么能忍呢？

　　她不止一次这样想。

　　他为什么不反抗呢？那个老男人她见过，力气很大，即便如此也肯定不是能单挑一群汉子的他的对手。更何况那人天天喝得烂醉，身体肯定早就撑不住了。

　　那他为什么不反抗呢？

　　她不明白，正如她也不明白有时自己那些奇怪的举动。

　　每天晚上都是持续大半夜的毒打，导致她晚上基本睡不着，一般都是花白天的时间睡觉。

　　到高二的时候，她也成为了班里最出名的那一个。因为缺席和怪异。人们总是排异的，她被理所当然的划出了同类的界限，变成了和李鑫莫一样整日被议论的对象。

　　她本是个比较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每次去学校都被小声议论的感觉让她觉得痛苦，因此也更少去学校了。

　　由于长时间的缺席，她被老师拉去教育了一下午，三班的老师在一旁连连摇头，说他们班上也有个经常缺课的，叫李鑫莫，特难管，家长一次也没来，就像没这个儿子一样。

　　原来他是三班的啊，真可怜。

　　她这样想。然后又想到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吗？父母从来没管过自己，只有每个月的生活费按时打了过来。她都忘了父母长什么样子了。

　　原来她和他是一样的啊。

　　那天之后，她莫名其妙去店里买了支录音笔，又买了个很厚的英语字典，费了一晚上的时间把字典里面掏空，纸质页全部粘起来，做了个假的字典，把录音笔放了进去。

　　每天晚上隔壁那个酒鬼一回来，她就打开录音笔。

　　录音笔内存满了之后就去网吧里连上电脑，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删掉，然后再重复使用。

　　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可能单纯是为了打发时间，可能买的时候有想过，但是已经把它忘了。

　　直到那天。

　　那天是李鑫莫第一次夜不归宿。

　　她不知道李鑫莫去干什么了，但他的母亲显然因此而崩溃。

　　在李父回来之前，他的母亲便已经开始乱砸东西，而且在不停尖叫。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安晨觉得奇怪，便早早地打开了录音笔。

　　李父那天回来得也比平常要早，但带了同样的酒气，从踹门的声音就能听出来。

　　李父一开门，李母便停止了尖叫，直接扑到他身上，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合不拢，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以上是安晨的脑补。

　　实际情况和这个也差不多，毕竟她只能听，看不到隔壁发生的全部情况。

　　李母就上面一个问题，起码问了二十遍。安晨估计李父的酒也被吓醒了，他全程只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然而就在李母叫嚣着要李父把儿子还给她的时候，李父像是爆发了般，猛地把李母推开，顺手拿起旁边的板凳向她脑袋上狠狠一砸。

　　“哐当——”

　　重物被砸倒摔到了地上。不用说，这是李母。

　　或许他没拿起板凳，只是把李母推倒了，而李母恰好撞到了板凳上。

　　隔壁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咔哒。”隔壁开门了。

　　隔壁又把门锁上了。

　　“真安静啊……”安晨喃喃着，耳朵因突如其来的安静还在嗡嗡响。

　　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待了许久，她才缓缓从抽屉里拿出那本字典，给录音笔按了暂停。

　　以后，是不是用不到了？

　　第二天警察来这里的时候，她破天荒地去上学了，为了躲避警方。

　　然而警察还是追到了学校，询问她是否有听到什么。

　　“太晚了，我睡着了，什么都没有听到。”她这样解释道。

　　问她的警察显然不相信，一再强调包庇罪犯同样有罪，况且她已经过了十四岁。

　　“我真的睡着了。说实话，我连隔壁住的是同级生都是你们告诉我的。”她坚持道。

　　后来结果如何她不知道，不过李父仍旧每天喝酒，而他成为了新的每日必挨打的对象。

　　或许应该告诉那些警察的，可万一他们最后还是没判那个男人死刑，下一个被打死的人是不是就是他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也不如她意。

　　隔壁只有男人的骂声，他从来不喊疼。

　　安晨第一次心疼一个人。她觉得他太可怜了，但又没有过任何表示，仅仅是隔岸观火。

　　李鑫莫自始至终都不认识她。

　　她开始想，他那天为什么没有回来？

　　因为终于受不了父亲的虐待了吗？可为什么只逃了一天？为什么现在仍旧天天回来？

　　李父问了，警察应该也问了，但她不知道，李父也不知道。

　　一连几周，李父打他的时候都问的这个问题，她听了好久都没听到那个人出声。

　　录音笔又没有内存了，她去删除录音的时候，特地把出事那天的留了下来，即使已经没有用了。

　　她其实也想过要不要告诉他录音这件事，但每次一看到他的脸她就很害怕。

　　即使不愿承认，但这是事实——

　　他的脸和他父亲的脸，非常相似。虽然他看起来很帅，而他父亲则是一脸邋遢样。

　　她曾有一次开门的时候正碰上他父亲回家，被误伤了手臂，他母亲似乎在那时候就已经神志不清了，居然冲她喊躲衣柜，她知道，这句话那妇人经常对她儿子喊，奇怪的是每次李鑫莫躲进衣柜后，男人竟真的没打他，而只揍母亲一人。她当然没听，迅速关上自家大门。男人还想打她，无奈打不开门，只好回去揍自己的老婆。

　　这次经历使她把男人的脸和身形深刻印在了脑海中，以至于在满是纸箱的房间里，她光看背影就一眼认了出来。

　　-140-

　　李鑫莫第二次夜不归宿，是在高二下期的时候。

　　那天他父亲也没有回来。

　　她不知道。

　　因为那天白天她睡着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那个红衣服的青年，脸上贴着新的创口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