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7

　　是夜。

　　滋滋冒响的路灯投射出苍白的光，飞虫毫无秩序可言地不停撞击着裂纹斑驳的灯罩。

　　这场景真是像极了三个月前。方晗想。
　　三个月前，警方锁定了一处贩毒分子的存货工厂，十几个警察牵着警犬搜寻人迹的时候，明明严防死守的工厂外围突然着火，点燃了工厂内至少六个柴油桶，火光冲天之际两名警察发现了疑似一毒贩小头目的人，而作为警方卧底的方晗向其中一名警察开了枪。

　　缉毒警方晗，代号7，当了一年的外围卧底，终于在这一次行动中取得了东城区贩毒分子头目的信任，得以从单纯贩卖接触到了两条供应链。

　　如果只是名普通警察或许只会给他记个功，然而被他击伤的那个人，是市局禁毒支队支队长，二级警督梁川。

　　所以当方晗撤退到工厂通往烟囱的角楼时，他看到了几个实习警察，应该是公大毕业上过梁川的课的学生，听到了梁队受伤的消息，红着眼睛去反复地撞封锁了的工厂大门。

　　工厂透明的棚透出明亮的火光，那几个警察就像飞虫一般，做着努力却徒劳的事情。

　　……

　　方晗察觉到自己腿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咬牙又用力按了按，同时抬头看向荒凉小巷另一边那座全国闻名的私立医院，心一横，松开了拉住包扎着伤口的破碎衣料的手，加速猛冲连翻过两道矮墙，最终落在了医院门口的保安室平房房顶。

　　远远地从急救那边走过来一个还未摘下口罩的医生，正用力揉着自己的额角，方晗匍匐着观察了一阵，身高虽然比自己高但身量偏瘦，制服应该没有问题；手腕力度施加很有技巧，手指细长灵活，应该是外科医生。

　　等到那医生拐过保安室走到了一个监控死角，方晗当机立断飞身而下，将医生还停留在额角的手一扭反钳住，将他另一只手一并拉至脑后，用一只手同时握住了他的两只手腕，而后又迅速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拖至墙边死死压住。

　　那医生显然是受到惊吓了，但不知为何竟没有叫出声。方晗附在他的耳边道：“你叫什么。”虽是问句却并无语气的上扬，冷冰冰的仿佛一句命令。

　　“何祐。”

　　“回去带上处理枪伤的东西，要是敢给我耍花样，”方晗迅速搜了何祐的所有口袋，拿出一把很小的手术刀，一支录音笔和一个手机收入自己的内侧口袋，“我今天就是瘸了也会捅死你。”
　　何祐闷哼两声，背对方晗点了点头。方晗把何祐的口罩摘下来戴上，又把他的白大褂扒掉套上，只到何祐大腿的白大褂穿在方晗身上正好到了膝盖，盖住了他裤子上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部分。

　　医院大楼内灯火通明却几乎没什么人，方晗拽着何祐的衬衫衣角快步跟着他走进了办公室。

　　早已脱力的方晗靠在门上，终于支撑不住地屈了腿，疼痛使他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有重影，缓了一小会儿他才抬头看向那个被自己盯上的倒霉医生。

　　何祐正从柜子里找镊子，留给方晗一个侧脸，精致的下颌线此时崩得更紧，眉目深邃英挺，鼻梁骨的高度也极为优越。方晗看得愣了一下，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人又实在好看的不像话，没有直男命却有直男病的方晗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好看，只觉得简直和街边各种海报上的明星相比也不遑多让。
　　何祐将工具都放在托盘里之后，向方晗转过身来，方晗立即低头敛去多余的表情，低声道：“跟我出去。”

　　“等一下，”何祐叫住他，“我有隔间，没有监控。”

　　方晗被这种精炼的表达方式搞得又愣了一下，导致再次抬起头来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何祐刚刚一直紧皱的眉头就这样突然舒展了一下，虽然看不见这人的脸，但那一双露出来的发愣中的小鹿眼实在生动，叫人一点也紧张不起来。

　　“你要出去无非是怕我这屋里的监控，你放心，我隔间是用来睡觉换衣服的，我可没兴趣让别人盯着我干这些事情。”何祐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一些。

　　方晗犹豫了一下，继而直视了何祐以示默许，但不忘将那把手术刀反握露出刀锋，正好让何祐可以看得到，跟着他进到了办公室的隔间。

　　取出子弹，清除腐肉，涂抹药水，包扎。整个过程方晗没有叫出过一声，两个人的额头上都是一层细密的汗珠。最后打好结的何祐明显长出了一口气，方晗正想着这医生虽然用镊子夹子弹的时候手稳得甚至没有发出金属相撞的声音，但是看来心理素质还是不过硬。

　　“这是我第一次处理军枪枪伤。”何祐仿佛知道方晗在想什么，蹲在方晗腿边抬头看着方晗的眼睛说。

　　方晗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发愣，这一次明显愣得更久了些，因为这一次有两个原因，一是何祐的话，二是，他们俩现在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过分暧昧。

　　大概也因为这暧昧，方晗从这素未谋面还被自己威胁的医生的眼睛里，竟然看出些许温柔的意味。

　　暧昧之后便是尴尬，方晗已经拖着枪伤跑了四个多小时，再不处理伤口腿或许会废掉，也是被逼急了才做出这样冒险的事情，他也从未有过劫持别人帮忙处理枪伤这类敏感伤口的经验，实在不知腿处理完了以后又该如何处理这医生和子弹。

　　不料何祐却主动开口了：“子弹我可以帮你藏进明天会拖去火葬场的尸体里，今晚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

　　方晗眼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立马恢复原样冷道：“麻烦何医生。”录音笔手机一并扔到何祐的床上，方晗紧握着那把手术刀，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祐的心随着那一声门响霎时一空，他的手抚上残存着那人体温的手机，喃喃道：

　　“方晗……”

　　你果然，根本从未注意过我的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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