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恋爱不行么

　　三日后，沈一南觉得，自己当初的判断太过武断了。

　　让小七出门散心，这或许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至少不全是。

　　正在书房内闭门苦修的他，收到了管家沈长青的一份口头通知——他这个月的零花钱见底了。

　　“账房说，咱们院子里的小六、不，是小七，这个月从账上支了三十二两，已经超出少爷你的月例了。按照惯例，若是再有多的支出，就要通知老夫人那边了。”黑墨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着。

　　三十二两？这数目都顶得上一个中等之家几年的花费了。

　　这丫头买什么了？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沈一南皱眉。

　　“这几天是谁陪着小七出去的？”

　　“是白纸。”

　　“把他叫过来。”

　　“他现在不在府里，刚才吃过早饭，我看见他和小七两个人……又出门了。”弄不清大少爷究竟是喜是怒，黑墨说话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

　　沈一南顿时头大：“知道他们去哪了吗？出去找找，把他俩都叫回来。”

　　“是，大少爷。”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沈一南才等到两个满载而归的人。

　　白纸手里捧着，胳膊上挂着，满满几大包，额头上都是汗。小七提着一小包东西，倒是显得十分悠闲。

　　“这是什么？”

　　“这都是我买给卓小姐的礼物。你看看，这一包是诚意坊的核桃酥和桂花香糕，我特意打听过了，卓小姐最喜欢吃这家点心铺的东西。还有这个……”小七拿起摆到桌子上的东西，一样样给他展示。

　　沈一南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这是你要送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这三天你究竟买了多少东西？为什么花了那么多钱？”

　　小七这才恍然，原来沈一南是找她算账来了。

　　“管家跟你告状了？不是吧，我花的钱有那么多？”

　　“我每个月的月例是三十两，而截至昨天，不包括桌子上的这些，你已经花了三十二两三钱六十文，你觉得呢？”

　　“你月例怎么这么少？”

　　听听这理所当然地口吻。沈一南不由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丫头看似精明，实际上迷糊得很，比他还缺乏必要的生活常识。

　　在这里，正常年份，一两银子大约可以购买两石大米，换成现代度量单位，是将近四百斤大米，价值人民币700到800块。也就是说，这三天时间，小七累计花费人民币2万五千左右。

　　一番解释过后，小七才终于认清楚了一两银子的具体购买力是多少。

　　“怪不得诚意坊的客人那么少，原来这是家黑店，这么贵的价钱，我还一连买了三天呢。”欲哭无泪的小七说。

　　“什么黑店，人家是正经做生意的，专营高档点心，是你自己搞不清楚状况。除了吃食，你还买了什么？”

　　“噢，我还买了两本书和一支珠簪，据说卓小姐喜欢游记，我特意买了精装版的珍品。”

　　“东西都送过去了？”

　　“没有。”一说到这里，那张可爱的小圆脸垮了下来，“就第一天卓小姐收了点心，剩下的东西都在我这……”

　　沈一南不由地挑眉。原来，这丫头还会假公济私？

　　“哎，你可别误会，我绝对没有私吞的意思。只是，卓府呢，就第一次收了东西，后面几回却说什么也不肯收。”见他眼神不对，小七连忙解释。

　　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

　　想要投其所好，首先是弄清楚别人喜欢什么。因此，小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白纸带着她去了卓府。

　　到了门房那儿，小七谎称自己是卓小姐身边丫鬟的同乡，请求见面。当门房收了她二钱银子之后，便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卓小姐身边的丫头丹云就被这么莫名其妙地叫到了门房那儿，见到了她所谓的同乡好友。

　　一眼就认出小七的丹云敌意顿起。

　　“你自称是我同乡？”丹云板起脸来问。

　　见她面色不善，小七以为她是因为被骗而恼怒，急忙解释：“这位姐姐，你先听我解释，咱们借一步说话。”

　　避开了一脸狐疑的门房，小七对丹云直接挑明了身份。说自己是沈瑜身边的丫头，奉他们家大少爷之命，专程给卓小姐送礼物。只是，由于弄不清楚卓小姐的喜好，便来打听一二。

　　听小七这么一解释，直肠子的丹云很快转怒为喜。至于先前的那点怀疑,也被她立马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了丹云帮忙，小七成功获取了有关卓烟秀的详细情报。比如，卓小姐最喜欢诚意坊的点心，偏好游记书文，以及最喜欢的花样子是桃花。

　　第一天，有丹云牵线，点心被顺利地送了进去。但第二天，当小七兴冲冲地提着买来的点心以及书籍，表示要送给卓小姐时，门房却直接拒收了。更令小七不解的是，就连丹云都拒绝出来见她。

　　第三天，同样情况，拎着礼物的小七又吃了个闭门羹。

　　直到今日，这是第四天。刚买完东西，小七和白纸就被叫回沈府，因此，东西还没被送过去。

　　“既然屡次被拒，你还买这么多点心干嘛？”

　　“继续送啊，或许前两天有什么误会呢，我们不能因为一次两次的拒绝，就失去信心。再说，人家都说，追女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脸皮够厚啊，所以，千万别怕被拒绝，一定、必须要送到她接受为止！”

　　面对振振有词的丫头，沈一南顿时无语。

　　“好吧，就算你说得有理。但是，你总要弄明白别人拒绝的原因吧，否则，你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

　　“我早想过了，这原因呢，不外乎两种。其一，卓家的其他人知道了送东西的事情，比如那位卓家二少爷，他不喜欢你，所以才会拒收礼物。另一种，就是卓小姐不喜欢你。但是，依照我从丹云那丫头得到的信息，我认为，那位卓小姐对你很有好感的，这种可能性很小。所以，肯定是第一种原因——卓家人在从中作梗。”

　　“既然你知道问题出在卓家人身上，卓烟秀不会再收礼物，你继续送又有什么意义？”

　　“少爷，这你就不懂了吧。道理多简单，就是表达诚意啊。刚才说过了，拒绝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你要表达出自己的诚意，并且确保对方看到你的心意。只要卓小姐知道你锲而不舍地送礼物这件事，她就会深深体会到你满满的心意。东西收不收，那都是次要的，反正诚意你是已经送到了。”

　　“然后呢，你就顺便假公济私，私吞礼物？老实交代，前两天的点心呢？”

　　“我怕东西过期，就帮你处理了。”这一回，小丫头的回答可就那么底气十足了，笑容也显得有点虚。

　　指着桌子上满满两大包的点心，沈一南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一次买这么多，包括前两回的，你确定自己吃得完？”

　　“吃不完啊，所以，我分了些给白纸和院子里的其他人。”小七说着说着，凑到了沈一南的耳边，小声说，“你都不知道，这招真的很有用，现在啊，那些丫头和小厮们，不管是谁，每次看见我都笑成了一朵花，再没人给我脸色看了。”

　　“拿我的钱去收买人心，还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夸耀？” 沈一南用笔端重重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喂，很疼的好吧。其实，我这是废物利用啊，总不能浪费钱嘛。再说，就算是收买人心，我这也是在帮你在收买人心。谁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大少爷您出的钱，我只是代表体恤下人的大少爷您，给他们分了点好吃的。对吧，小白？”

　　一旁的白纸早就吓得大气不敢出，他哪敢随便接这种狡辩的话，见小七把自己拖下了水，急忙推脱：“大少爷，我都是听小七姐吩咐的。至于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义气！吃东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小七瞪他。

　　几天不见，她跟这些小厮们倒是混得挺熟。冷眼旁观的沈一南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放任这丫头混日子了。

　　“白纸，你先出去。”

　　被点名的白纸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麻溜走人。他可没小七的胆子那么大，一听说这几天他们俩花了那么多钱，绕是他一向心大，也禁不住直冒冷汗。

　　出了院子，白纸迎头碰上了黑墨。

　　“少爷没罚你？”黑墨有些惊讶。

　　“没有。”白纸说完，自己就在那儿嘿嘿直乐。当时被黑墨突然叫回府，原本他都做好了被打板子的心理准备。

　　可是，刚才小七和少爷那一番对答下来，白纸算是看明白了，少爷的架势倒是很足，其实呢，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我跟你说啊，以后，只要跟着小七姐，听她的话，不管做错了什么，我肯定都受不了罚。”

　　黑墨鄙夷他的狗腿：“我记得那丫头比你还小两岁……你叫姐倒是叫得顺溜？”

　　“要你管！”白纸的脸有点挂不住了，哼哼两声，“反正，你等着瞧吧，少爷连我都没罚，就更不会罚她了，爱信不信!”

　　甩下这句，白纸便直接出了院子。

　　望着书房方向，黑墨的眼神里有些凝重。

　　他并非不相信白纸的话，而是一直在思考另一件事。

　　那个叫小七的丫头，在没来梨花居前，是沈老夫人院子里的一个粗使丫头，名字是小六。他明明记得，那是一个胆子特别小的姑娘。随便哪个人大声点说话，她都会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战战兢兢。

　　可是，他所认识的小七，不仅胆大聪慧，而且十分能说会道。

　　几天的功夫下来，梨花居的所有下人们，包括白纸在内，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的。就连他本人，也说不出这个女孩有哪里不好。

　　大少爷变了，她也变了。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书房内。

　　沈一南语重心长地对小七说：“之前就算了，以后,别再往卓府送东西了。反正，诚意表达够了就行，要适可而止。再让你折腾下去，花钱是小事，关键是，我怕惊动了府里的那尊大佛。”

　　“你的意思是，沈老夫人会注意到我？然后，说不定有人添油加醋，说我坏话？”

　　“分析得很到位。眼下，我除了沈家大少爷的身份，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只有空架子而已。若到时候她真怪罪于你，我根本护不住你。所以呢，你现在暂且安分些，别胡乱折腾。”

　　“可是，咱们才送了四天东西，这样做,是不是表现得太没恒心了？”小七有些不甘。

　　“小七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卓小姐对我的看法固然重要，但是，其他卓家人对我的看法，那些就不重要吗？这会儿正是院试的关键时期，我却让下人天天往卓府跑，送东西讨女人欢心。换成你是卓家老丈人，你觉得像这种不求上进的女婿，真的靠谱？”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沈一南的最后一句话，让小七终于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上，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抓住重点！

　　讨好卓小姐固然重要，但她却忘了，这一切都是有前提条件的。

　　正如沈一南所说，沈瑜是一个出身官宦的世家子弟，判定他是否成功的最重要的标准，就是其在科举上的成就。假如沈一南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败家公子，别说卓家人看不上他，即便是一时被皮相迷惑的卓小姐，等她清醒以后，也会看不起这样的男人。

　　“你说的对。实力才是关键。在这个时代，科举就是一切。落在有些人眼里，我做的这些，简直是荒唐……”

　　小七大受打击，低着头，说话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见她一点就透，那双桃花眼微微弯了起来：“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笨，你家主人却很聪明？”

　　正垂头丧气的小七听到他明显的挖苦，立马来了精神，脖子一挺：“哼，就你聪明！既然你早就想到了，为什么不提醒我？！别忘了，在其他人眼里，我是你的丫头，我做的就是你做的，你别想撇清楚关系。”

　　“我知道。而且，我也没想撇清关系。其实呢，这些事情都不重要。等院试结束，只要我考中了秀才，那些人，不管是沈老夫人还是沈二老爷，又或者是卓家人，他们都会无话可说。”说完，沈一南扬了扬眉，显得十分自信。

　　而这个时候，小七看着他，却突然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看看人家，抓住要害，直中靶心，自然胜券在握，而自己呢，力气花了，钱也花了，效果却是适得其反。

　　这对比多鲜明！

　　她要是老板，肯定要开除像她这样的笨蛋员工。

　　“知道了——”

　　见她依旧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沈一南以为她是因为不能出去玩而不开心：“放心，再忍耐些日子，很快情况就不一样了，等你家少爷成为这京都的传奇，到那时候，你想什么玩都行。”

　　“传奇？！切，连秀才都没考上，等你考中状元再说大话吧。”

　　小七甩了他一个白眼，拎起桌子上的点心包，掉头就走。

　　这丫头，每次都是挖苦他的时候最有精神。

　　沈一南笑了笑，低下头，继续苦练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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