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恋爱不行么

　　京都城外,靖江河畔,数十丈宽的河面上,停着几十艘样式迥异的花船。此时，花船上彩灯初放，晚霞犹存。波光粼粼的水面，恍若绸缎般柔顺。

　　晚风拂过，偶尔送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

　　河堤附近人群涌动，很显然，来看花神祭的人不少。

　　与岸边的拥挤相比，依山势而建的骊山阁附近就显得清净了许多。

　　顺着青石板铺就的缓坡向上，一路上桃花盛放，美景如画。因为整个山坡都归骊山阁酒楼所有，除了那些吃得起酒楼的客人们，寻常的游客并不能上山，自然清净而雅致。缓坡的尽头，便是京都河堤区最有品味、价钱也最贵的酒楼——骊山阁。

　　虽然大厅内的酒客比平日多了三分，但包房内的几人却并无拥挤之意，依然惬意极了。

　　关皓和杜燕两人并肩站在有精致雕花的窗台附近，对着下面不时指指点点，说笑一番。

　　沈一南则端坐在桌前，老神在在地品尝着骊山阁的招牌饮品——桃花酿。

　　虽然名字俗了点，但味道很不错。喝完之后，唇齿之间犹有一股桃花特有的芬芳，令人回味无穷。沈一南端着酒杯，眯着眼睛，惬意地想。

　　“沈兄，你来了这里，既不赏景，也不看人，多没意思啊。”转过头，关皓不解地问。

　　沈一南耸肩：“就是灯多了些，人挤了些，有什么好看的，至于你说的那些花神，呵，又不是没见过，无趣！”

　　他们俩所指的花神，其实就是那些青楼女子。每一年的花神祭，青楼为了招揽生意，扩大自己的知名度，往往会令楼内最美最红的姑娘，装扮成花神模样，登上装饰一新的花船，任人评说。

　　至于沈一南想要见的卓家小姐，人家是正经人家的大家闺秀，绝无公开露面的可能。顶多是躲在某个精致豪华的酒楼包厢内，如他们几人一样，赏赏景、看看人。

　　当沈一南到了这里，看到码头内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已经明白他原先的打算全然落空。所以，干脆品酒喝茶，直接断了念想。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反正平时要见也容易得很。算了，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无趣，小二，快点上菜，我点的红烧肉呢，怎么还没上来？”

　　关皓刷的一下拉开门，朝门外喊了一嗓子。

　　一个酒楼小二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边赔笑，一边解释：“小侯爷稍等，菜马上就来，您别急。哎，实在是三楼大厅的人太多，厨房有些忙不过来。”

　　“怪不得这么吵，算了，你赶紧去催催。”

　　“是是是，我这就去。对了，小侯爷，三楼大厅正举行诗会呢，小侯爷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瞧瞧热闹。”小二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关皓关上门，没好气地向两人抱怨：“那小子可真不懂事，诗会那种东西，会是小爷我喜欢掺和的？！”

　　杜燕不由得大笑：“哈哈，正是如此，若是选花魁，咱们兄弟几个去了，还能给顺眼的姑娘捧个场。诗会？！给谁捧场去啊。”

　　“谁说不是呢，捧场也得找个顺……眼的……”关小胖子说着说着，突然小细眼睛瞪得溜溜圆，目光直指沈一南，一脸兴奋，“哎呀，差了忘了，沈兄，今日不同往日，咱们兄弟还有你呀！要不，你去诗会上露上一手，也好压压那些人的风头！”

　　杜燕闻言，神情也颇为意动。

　　其实，刚才听小二说起诗会，他立马就想起了沈瑜。只是，他拿捏不准沈瑜的意思，所以才没提。

　　沈一南停下了手里的酒杯，神情若有所思。

　　诗会？！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在古代，诗会不仅是读书人最热衷的经典集体活动之一，很多时候，也是那些才子们扬名立万的大好场合。

　　上回在国子监，自己成功刷新了在世人眼中的纨绔形象。但是，无论从知名度还是影响范围来说，那一回的效果都十分有限。要想将“沈瑜”牢牢树立成一个才华横溢的不世天才……

　　在诗会耍个帅，那是必须的。

　　唯一的问题是，作诗并非他所长。虽然他记忆力超强，但诗文这种东西，拼的是天赋，以他的真实水平，最多不至于出丑。

　　若想技惊四座、艳压群芳，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抄！

　　想到这，沈一南腾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中的精致折扇一展，派头十足地说：“走，去瞧瞧热闹，也顺便认识一下那些京都的才子们！”

　　唯恐天下不乱的关皓最喜热闹，当下一甩筷子，兴冲冲地怪叫一声：“太好了！”

　　一向缜密的杜燕则隐有担忧。

　　真的能行？他的目光在沈瑜脸上停了片刻。见沈一南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模样，心里顿时一松。

　　说起来，自从沈瑜性情大变之后，他还从未出过纰漏，素来是言出必行，屡屡成功。

　　既然沈瑜敢去，必然是有把握的。自己这是白操心了。

　　摇了摇头，杜燕便跟在了沈瑜和关皓两人出了包厢。

　　实际上，前面摇着折扇、潇洒十足的沈家大少爷，一边走，一边正在心里苦恼着。

　　待会儿，究竟抄哪首诗比较好呢……

　　一行三人到了三层大厅。大厅四周那些临窗的桌子上已经坐满了慕名来赏景的食客。这些食客中，多数都是头戴方巾、身穿道袍的读书人。看得出来，这骊山阁生意兴隆，并且深受上层士族阶级的喜爱。

　　平日陈设略有不同的是，今日酒楼的大厅正中央，摆着几张上好的青木书案，其上备有笔墨纸砚。

　　一些年轻的书生们，三三两两地正围在书案附近观看评点，不时有人主动上前挥毫泼墨，留下自己的诗作。

　　“沈兄？！”

　　沈一南顺着声音看去，不远处的人群中，宁宇正一脸愕然地望着这边。

　　也对，如诗会这种地方，怎会少得了像宁宇这样、小有才气且想出人头地的人。沈一南心中了然，含笑上前见礼。

　　见过礼后，宁宇颇有些不自在。

　　自从那日冰释前嫌之后，宁宇已从心理上接受了沈瑜，并将其视为真正的知己。只是，他为人孤傲，鲜少有朋友，因此，对沈一南未曾显露出多少亲近。

　　沈一南则是智商情商双高，轻易看出了宁宇的不自在，主动搭话：“宁兄是和好友一起来的吧，这几位是？”

　　宁宇身后，正站着几位年轻书生。见沈瑜望来，神情都显得有些倨傲。其中，以一名身材高瘦的青衣书生最为瞩目，那张虽然俊秀却过分苍白的脸上明显挂着一丝鄙夷之色。

　　眼尖的沈一南早就看见了，但他偏偏就是不看那人。视线只在其余几人身上一扫，便收了回去。

　　“正是。这几位都是我在青云社的友人，郑晨、刘穆，李瑟，这位王修王公子来自金陵，今日我们也是第一次见。”

　　还没等沈一南答话，就见那名叫刘穆的书生神情愤愤地说：“装什么装，不认识我们也就罢了，但李兄之才响彻京都，大家又同在国子监念书，沈瑜，你怎会不认识李兄？”

　　“就是，何必假装呢。彼此都是同窗，即便不熟必然也是知道的，譬如沈兄，您的大名可是早已闻名整个国子监，在下也是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然……”

　　沈一南心说，正主还没发作，这跟班小弟就开始抖威风了。

　　只可惜……

　　“果然如何，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呢？”被人挖苦，沈一南却十分沉得住气。他笑容满面，仿佛浑然不觉的样子，目光直视对方，“在下还等着听郑兄如何点评呢。”

　　这人，明明在笑，但眼神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冰冷之意。

　　本想取笑对方不学无术的郑晨不由地身子一僵，勉强说道：“果……果然名不虚传。”

　　沈一南这才收了眼中的寒意，漫不经心地说：“郑兄过誉。” 就这点道行，也想跟他叫板……

　　对方的轻慢之态毫不掩饰，这令郑晨大为光火。只是，刚一照面就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暗亏，他虽然还是不服，却不敢再随意挑衅。

　　而被两人极力维护的李瑟，也就是沈瑜先前注意到的那名青衣书生，见此情况，不由得冷笑一声：“沈兄真是好气魄，不愧是祭酒大人再三夸奖过的。李瑟无名小卒，才疏学浅，不认识也正常，何必介怀。倒是沈兄，在下久仰沈兄之风采，今日诗会，不知可否赏光赐教呀？”

　　“赐教不敢，交流一二，倒是可以的。”

　　两人你来往我，眼神交汇之处，仿佛有刀光剑影。

　　一旁的宁宇见气氛不对，赶紧过来打圆场，邀请李瑟上去作诗。李瑟瞟了沈一南一眼，说：“李某不才，就先献丑了，沈兄，咱们待会见。”

　　等李瑟等人走了，关皓与杜燕两人围到他近旁，脸上都是愤愤不平的表情。

　　“沈兄，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尤其是那个李瑟，平日里仗着自己是祭酒大人的外甥，肚子里有点墨水，眼高于顶，横行一时，着实令人讨厌！”

　　“就是就是，沈兄，一定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好好知道一下，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关杜两人的诉苦声，让沈一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就他刚才所见,李瑟不过是个恃才傲物的书生，自己身边这俩才是标标准准的恶少纨绔。要说这俩人能在李瑟那儿吃什么亏？顶多就是耍威风没耍成，丢了面子罢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人家才是站在正义的一方……

　　不过呢，既然他沈一南已经站在了正义的反面，又不能大义灭亲到自己头上，就只能委屈一下对面的那位天子骄子喽。

　　“放心，等着瞧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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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钟后。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沈一南双手负在身后，信步而行，神情自若，举止潇洒。当他一首词吟罢，偌大的厅堂内，突然间变得安静了许多。原本围在书案附近正点评诗作的书生们猛然抬头，个个面露惊色，似有不信。

　　包括李瑟几人在内，都是满脸震惊的模样，望着沈一南，愣在了当场。

　　沈一南暗暗点头。

　　如此看来，他先前的分析没错。

　　这段时间，沈一南对这个世界的设定背景已经有了一定了解。这里的时间线大约在明朝中后期。在文化背景上，唐诗宋词元曲一个不缺，唯一与真实世界不一样的，就是从大明朝换成了大魏朝。因此，从明朝往后，那些历史事件或者名人名作就变得含糊不清。

　　所以，他能够抄袭的、且最不易出错的对象，只剩下清朝或者民国时期的诗人。

　　根据周围人的反应，沈一南能肯定，纳兰性德必定尚未出世。

　　至于身边关、杜那两个草包的叫好声，则被他直接忽略。声音虽大却双目茫然，假得厉害，一看就知道压根没听懂。

　　一阵静默过后，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宁宇最是直接，走过来大声赞道：“沈兄大才，宁宇真是好生佩服！好一个‘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此好词，如此意境，当为诗会最佳！”

　　此言一出，李瑟、郑晨等人的表情就很是一言难尽了。毕竟，一刻钟前，刘穆和郑晨还把李瑟刚作的那首新诗给夸上了天，评为魁首。

　　只不过，若让他们昧着良心说李瑟的那首比这首好，这几个书生又着实没那么厚的脸皮。

　　正在这时，骊山阁的掌柜不失时机地凑了过来，满口地夸赞沈一南，并且强烈要求他留下墨宝，为他们这小酒楼添上传下一段佳话。

　　又是留为佳话？

　　沈一南不由得侧目，这大胖子刚刚才把李瑟的诗作要了回去，说要回头装裱起来留为佳话……

　　这种行为，到底算是对纳兰性德的的侮辱，还是对那位李公子的侮辱呢？

　　沈一南表情玩味地瞥了一眼远处的李瑟。

　　大胖子嗓门不小，李瑟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最后竟拂袖而去。

　　李瑟一走，他的两大护法郑晨、刘穆也跟着离开了。一行人除了宁宇，唯独那个叫王修的高瘦书生留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骊山阁的赵掌柜已经亲自研了磨，请沈一南上前。

　　站在书案前，沈一南顿时有些踌躇。他毕竟是现代人，对书法一知半解。这几日里，虽刻意训练过，但写出的字依然不佳。

　　“沈兄怎么不写？是嫌弃这里的笔墨不好吗？还是说，沈兄觉得自己的书法难以见人？”刚刚留下来的王修阴阳怪气地说。

　　“公子，看您这话说得，小店这里的宣纸端砚，虽说不是顶级，但也绝非糊弄人的便宜货啊！”赵掌柜赶忙解释，生怕其他人误会。

　　“我又没说你这的笔墨不好，我只是奇怪沈兄为何不动笔？”王修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挑衅。

　　见沈一南迟迟不动笔，宁宇、关杜等人也感到有些疑惑。

　　沈一南知道，今日这事避无可避。他深吸了口气，提笔在砚台上沾了沾，手腕悬空，正要下笔。

　　“等一下！”一个清甜纯净的声音从人群中冒了出来。

　　沈一南不由地动作一顿，挑眉，望向声音所在的方向。只见，一个身穿绿衣、丫鬟装扮的少女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冲到他近旁，然后，死死地拽住了自己的袖子。

　　他低头。

　　她是谁？怎么这张脸看上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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