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

　　回到申城，时颜收到消息，有个学姐将要结婚。
　　这位学姐是她们高中的风云人物，比时颜大两届，性子直人缘好，在学校随便揪十个人出来，八个人都跟她认识，剩下两个必定听过她的名字。
　　即便毕业后，她也在各个校友聚会上活跃了好一阵子。

　　她的朋友这样多，人人都去婚礼当然不现实，最后大家拉了个群，决定让在申城的赵千霓和时颜做代表。

　　时颜高中跟学姐一个部门，后来两人在申城校友会上也见过几次，关系还算不错。赵千霓则是目前和学姐一个工作单位，算是校友加同事的双重身份。有她俩代表，大家都觉得合适。

　　买古书的六万，在时颜的脑子中已经花出去了。她又取了现金封红包，顿时觉得口袋中紧巴不少。

　　婚礼这天，不巧，申城下了细小的雨。
　　时颜这怕冷星人，很快就抛弃了原定要和赵千霓一起穿的姐妹装小长裙，换上薄毛衣。她发微信告诉赵千霓，对方直接一个电话飙了进来。

　　不过赵千霓的炸点显然不在“不穿姐妹装”这点小事，而是——
　　“你你你！你身为一个美女，居然怕冷！夏天不肯露肩露腰也就算了，春秋两季有多少漂亮小裙子可以穿啊！算妈妈求你偶尔营业一下行不行？今天婚礼多少青年才俊，你要眼睁睁放过这个脱单好时机吗！”

　　时颜：“……”
　　她哪里不穿裙子了，问题是那条长裙是薄纱材质，这个下雨的天气，就算穿薄丝袜都冷的。

　　而且……
　　“你什么时候开始担心我脱不脱单了？”时颜认真发问。

　　“呃……”赵千霓不过卡壳两秒，就果断出卖了时母，“你妈找了我，说让你今年中秋之前是人是狗都给她带回去一个，否则就跟你那青梅竹马小哥哥处处看。”

　　时颜：“……”
　　什么跟什么呀，哪有这样强行配对的。

　　她一瞬间有些烦躁，甚至产生了中秋不回家的想法，可转念一想，还有小半年呢，也轮不上这时候着急。

　　///

　　婚宴设于申城一家五星级酒店，五点钟，大家陆续到场，下着小雨，迎宾处有些挤。
　　时颜送上红包，将伞放进一旁的伞筒中，脚下踉跄了一步，眼角余光却仿佛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等她站定再看，却又不见人了。
　　也许是看错了。
　　心念短暂划过一瞬，没有去细想。

　　时颜和赵千霓坐女方同学这片区域，一路过来，碰上了不少熟人。等到入席坐定，时颜唇边笑意未收，就直直撞进了对面人的眼眸之中。

　　不知怎的，心下一惊。
　　而后脑海中划过一个想法：原来没看错。

　　晏礼方才应该是跟旁边的徐潮生说着话，恰好侧眸往这边看来一眼，就和她对上了视线。这会儿男人还保持着与人闲谈的姿势，身子微微侧着，目光蜻蜓点水，掠过这边。
　　婚宴厅中光线呈暖色调，落在他俊美的侧颜上，像是刷了层柔光滤镜。

　　他只看了这边一眼，就无事发生般收回了目光。
　　当她是个陌生人了。

　　也是，经历了上次的不欢而散。
　　还不如装作……不相识。

　　时颜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讨论，这男人是谁啊，好帅好帅，人间天菜。
　　环顾四周，人几乎坐满了，想换位置也难。
　　再说，都已经坐下了。

　　时颜无意识地捡起筷子，将它从精致的布袋中拆出来。
　　没几秒，徐潮生就注意到了她，“哟，小时颜，好巧，我们一桌！”其实不巧，是他要服务生将人带过来的。

　　他似乎对两人高中同校这事儿并不意外，应该是晏礼说的吧。
　　时颜也弯了弯唇，礼貌笑道，“你好。这是我朋友，赵千霓。”

　　打过招呼，这就算是认识了。赵千霓跟徐潮生都挺自来熟，很快就聊上了，时颜偶尔说一两句，晏礼则始终沉默。

　　席上其他男男女女，看他们聊起来，也插嘴道，“晏学长，记得我吧？当年物理竞赛……”

　　晏礼虽然上了新闻，不过并没有照片流出。何况晏氏消息封锁及时，所以今天没起什么风浪。
　　甚至，还有人想借着忆当年向他攀个脸熟。

　　不过，晏礼今日的气压似乎格外低，漫不经心地坐着，像是谁也不想搭理的模样。几人只好悻悻放弃。

　　话题重归当年，有人看时颜面熟，惊喜道，“你是有才艺大赛表演小提琴的那个学妹吧？《夏日最后一朵玫瑰》？”

　　那是时颜高一那年被赵千霓怂恿参加的校园比赛，因为晏礼坐在台下，她始终绷紧一根弦，很不在状态。
　　时颜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尴尬，“是的。”

　　那人赞道，“哎呀，你拉得可好了，那会儿是我们班多少男生的小女神啊！我在你后面一个，差点儿失去信心。”
　　“你是跳的街舞吗？”时颜不确定问。

　　“欸！对对对！你怎么知道！”那人惊喜道。
　　时颜礼貌笑笑：“因为跳的很燃。”
　　其实，是因为赵千霓。表演结束之后，这个花痴就拉着她大喊：“你后面那个跳街舞的男生燃炸了！”念叨了好几天。

　　那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嘿，真没想到……”
　　就在这时，徐潮生忽然叫了声，“阿晏，你上哪儿去？”

　　晏礼已经迈开了长腿，他今天穿了套偏正式的西装，衬得整个人越发宽肩窄腰，身材一等一的好。黑发顶上一圈细碎光芒，让他看起来比明星还耀眼几分。
　　他侧了下头，“抽支烟。”

　　赵千霓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对时颜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想找男朋友了。”
　　时颜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除却巫山不是云哪，”赵千霓一拍大/腿，“他妈的，喜欢过晏礼，世间还有什么男人入得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时颜无意识地认同着这句话。
　　直到在洗手间的走廊外，和晏礼狭路相逢。男人侧对着她，咬着支烟，没点，看见她时，目光就这么睨了过来。
　　不柔和，甚至没什么温度。

　　她忽然明白过来，她高中喜欢的那轮白月光，也许从始至终都是个假象。是她先入为主，把他想象成了一个不染凡尘的模样。

　　想象中的他气质干净，温和有礼。
　　现实的他跳进大染缸。

　　可能是这几天颠覆了太多次，时颜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特别明显的情绪了。她深吸一口气，就要和他错身而过。

　　却忽然被叫住。
　　“喂。”

　　跟第一次重逢，在嘉里酒店大厅的情形一模一样。
　　时颜脚步还是滞住了，侧头看他。

　　“你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失望，还是同情？”他取下烟，夹在指间，指尖低垂，明明是痞子似的动作，他做起来却自带一股漫不经心的矜贵感。

　　片刻后，他像是想到了答案，轻笑了下，“不会是救了你一次，就以为我是什么大圣人吧？”

　　大概是已经把她从“潜在客户群”中排除出去了吧，所以晏礼对她说话，也不再裹上温和调笑的外衣。

　　可是……
　　他何止救过她一次。

　　在时颜被混混围堵过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他天天都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不过，确认那帮小混混不会再来以后，他就没有再出现了。
　　一个好学生，像个地痞流氓似的，打了人一顿之后还要天天去蹲人家……那会儿时颜一想起，就觉得违和又温暖。
　　连唇角也会偷偷弯起。

　　可是现在，晏礼正在故意，拆碎她心中对于他的美好幻想。
　　他是故意的。

　　赵千霓说错了。
　　她的好意，他根本没有接收到。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突突跳动，一寸寸坍塌下去。时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刻意说这些，好像在逼她看清，他坠落凡间的事实。

　　她抬起眼来，再开口时，声线超乎寻常的冷静，“我是不是得罪过你？”

　　“高中的时候，我是不是得罪过你？”
　　她又问了一遍。

　　晏礼淡淡垂下视线，看了她良久，眼神复杂。
　　最后，他给了个肯定答案，“是。”

　　一墙之隔的婚宴现场，忽然响起柔和悠长的小提琴曲，大约是进入了什么表演环节。有那么几秒，时颜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是”。
　　时颜困惑住了，迷茫地望着他。
　　什么时候？

　　晏礼随手将未燃的烟丢进垃圾桶，而后视线转向她，没有说话。

　　她无时不刻不在得罪他。
　　他看见她就不舒服，无数次看见她这佯装无辜的模样，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便想将她的面具撕碎。
　　徐潮生说她长得纯，像白纸一样。但就是这张白纸，骗了他。

　　“你说我曾经是你的光，”晏礼向前一步，视线笼罩在她身上，“现在呢？”

　　手指尖在发麻，时颜只感觉到自己在摇头，好艰难才开口，“……不是了。”
　　如他所愿，这轮月光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说不上是怎样一种情绪。
　　这些话，如果在她年少时最喜欢他的时候听到，想必少女心会碎的干干净净。
　　可是时隔这么多年，时颜已经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太难过，眼眶和鼻尖却微微泛起酸意。咬牙也忍不住。

　　晏礼看见她白皙的眼角，渐渐蔓上愈来愈明显的红痕。
　　他沉默半晌，低低叹了口气，“哭什么？”

　　是她自己说的，在意他的原因，不过是那微不足道的一次见义勇为。
　　她误解他如今过着堕落的生活，也许因为心怀那么点儿愧疚，想过来拉他一把。

　　不过，仍然不肯承认，他们早就相识。
　　她只是想离得远远的，施舍丁点善意，又不想再度陷入他这轮泥潭。

　　那么，他出手将她的这一点善意打碎，让她没理由再出现在他面前，再合理不过。
　　可是她用了眼泪做武器，晏礼原本想要问她“玩够了吗”，此时却也问不出口了。

　　“以后别管我了，”他沉默半晌，语气听着仍旧淡淡，不过，却没了先前的冷，“那些地方也少去，男朋友不会吃醋么。”

　　听到前半句，时颜耳中已有些模糊。
　　又是同样的感觉。
　　她没忘记上次见到晏礼，两人不欢而散。他话里话外含嘲带讽，她脸上火辣辣的，想解释又觉得很无力。

　　说自己出现在那个会所只是赴朋友的生日宴吗？
　　那她在嘉里酒店一楼的大厅中向他问价，又怎么解释。
　　他只会觉得她是个谎话精。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轮番过了一遍，乱糟糟的，时颜连说话的想法都没有了。
　　她略带狼狈地后退转身。

　　晏礼望着她转身的背影，沉默不语，复又点燃一支烟，轻嘲一般地勾了勾唇。
　　还真的有了啊。
　　男朋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