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

　　二月在重复的节奏中渐渐走到尾声，同事们也从春节假期的懒惰中缓过神来，习惯了繁忙的工作节奏。
　　天气慢慢转暖，时颜终于脱掉羽绒服，换了件薄荷绿针织外套，配米色珠光百褶裙，短款黑色马丁靴。

　　她把长发扎起来，梳成一个蓬松的丸子头，肤色白皙，唇色桃红，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春意盎然，心情荡漾起来。

　　超市里，徐潮生注意了她很久，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男人，“阿晏，看，十二点钟方向有个美女，要不要去认识一下。”
　　晏礼只扫了眼，兴趣寥寥的模样，“要去你去。”
　　“算了，我怕吓到人家。”徐潮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这姑娘看着太纯了，白纸一样。”

　　时颜正在跟时母讲电话，对这两道视线浑然不觉。
　　她从货架上取下一提抽纸，放在购物车里，“嗯，这周末应该有空回来的，是双休。”
　　“不累呀，最近也没怎么加班的。”

　　时颜一路走，时母又是一阵叮嘱，挂了电话之后，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奶制品区。
　　这间超市位于中盛大厦负一层，楼上进驻了国内一线知名五星酒店品牌、奢侈品商场，楼下自然也走的高端路线。
　　灯光明亮适宜，播放着轻柔音乐，货架上陈列一排排原装进口的牛奶。

　　时颜走过去，拿起一盒常喝的牌子，忽然听见旁边有个人不耐烦地讲电话：“哪个是无乳糖牛奶？你喝个牛奶怎么这么娇贵呢，这满盒子都是鸟文，没翻译我压根看不懂啊！”

　　时颜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牛奶，重新到货架上取了另一盒，递过去轻声道，“你拿的是半脱脂牛奶，这个Leche sin lactosa，才是无乳糖牛奶。”

　　徐潮生第一反应是朝声音来源看去，看清的一秒，当即感觉被巨大的惊喜砸中。
　　这不是他刚才指给晏礼看的神颜美女吗？这么巧美女还是个热心肠，做好事做到他头上来了，真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谢谢你哈，”徐潮生挂掉电话，美滋滋地接过牛奶，话多了起来，“美女你很有才啊，这是哪国语言？”
　　时颜说：“西班牙语。”
　　“哦，你学的这个？”徐潮生没话找话。
　　时颜点点头，“嗯。”

　　“太厉害了，我读书那会儿最头痛的就是外语了，要不是……”他还想说什么，不远处忽然有人叫道，“徐潮生。”

　　那道声音落下，时颜觉得耳熟，下意识顺着看过去。
　　果然是晏礼。

　　他今天穿的是白衬衫，黑色西裤，衬得整个人愈发修长挺拔。
　　约莫是在人来人往的超市，他眉眼看着也正经了几分，眼尾向外延伸的弧度略平，显得有些漠然不好接近。
　　不像那天在酒店，明亮温柔的灯光下，像个随时准备勾魂夺魄的男妖精。

　　晏礼迈开长腿过来，像是自动忽视了她，“你买个牛奶要这么久？”

　　“这不是我弟那事儿逼么，说他乳糖不耐受，又非要喝牛奶，我伺候女朋友都不带这样的。”徐潮生吐槽完，又绽开笑脸，“还好，有这位热心美女帮了我。”

　　如果他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这位“热心美女”低着头，一副非常不想被认出来的样子，甚至脚步都挪了挪，像是准备开溜。

　　晏礼垂下眼，“哦？”
　　可能是察觉到她的抗拒，他非不让她如意，视线在她身上打量着，像是想要把人好好记住一般。

　　时颜在心里暗暗后悔。
　　她早该认出来的，身旁的这个徐潮生，高中时代就和晏礼形影不离，是他的好哥们。
　　两个人站在一块儿，一下子就让她想起来了。

　　长久低着头，很不礼貌，也太可疑。
　　时颜只好抬起头来，刚要找借口告辞，晏礼就轻轻“哦”了一声，声线了然，“是你。”

　　“你们认识？”徐潮生惊讶地看了看他。
　　“见过，”晏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半秒，唇角弧度渐勾，似乎很是欣赏她此刻的窘态，“不过，没来得及认识。”

　　时颜：“……”
　　她不是很想知道，如果那天和晏礼“认识”了，会发生什么。

　　徐潮生很会抓时机，“那正好趁今天认识一下！我叫徐潮生，他叫晏礼，我们都是……”

　　听到这里，时颜的心浅浅一提，生怕他下一句来个“我们都是XX会所男公关，期待您的光临”。
　　好在徐潮生说的是，“我们都是单身狗。”

　　时颜：“……”
　　你身旁那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不算单身狗。

　　出于礼貌，她也自我介绍道，“时颜，时间的时，颜色的颜。”
　　“很好听啊！”徐潮生很捧场。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是尬聊，没多久，徐潮生就跟时颜告了别。晏礼倒是没再说什么，迈开长腿走了。

　　时颜松了口气，继续挑选牛奶。
　　这家超市离公司不远，她一般一次买够两三天的量。

　　时颜微微踮起脚，伸手去够高处的一盒酸奶，结果猝不及防的，手指和另一个人在空中相碰。

　　冷柜里气温极低，时颜的手冻僵了，连反应也迟了半拍。
　　她侧头，看见刚才离开的男人去而复返。

　　他一只手插在西裤袋里，另一只手微微抬起，白衬衫随着动作拉出一条线，延伸至腰际，没入黑色裤沿。
　　他也略略偏着头，看她时，那双凤眼像是含了深意，又好似什么情绪也没有。

　　时颜犹豫地收回手。
　　让给你好了。

　　晏礼从容地拿走那盒酸奶，微微垂眼，像是对她很有兴趣，“时小姐，那天怎么走了？”

　　“……”
　　时颜差点窒息。
　　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超市，他就把这种事摊开说的吗？

　　她已经顾不上白月光形象幻灭带来的失落感了，不可思议地反问，“那我还真的要留下来嫖/你吗？”

　　居然真的脱口而出了，“嫖”这个字。
　　时颜后悔得想咬舌头，真是冲动之下，什么话都讲得出来。

　　“嗯？那天你找我的目的不就是这个？”晏礼看起来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这个字眼，修长手指轻轻扣着酸奶盒，“如果是不信任我的技术……”

　　“你别说了！”眼看他越来越离谱，时颜赶紧叫停，“总之，我是正经人，也没有钱，对那个……什么的更没兴趣，那天只是一个误会，你找错人了！”

　　一口气说完，她像是刚跑完了一程八百米，大口喘/气。

　　“是吗，”晏礼的语气颇为遗憾，他往前走了一步，不紧不慢地将酸奶塞进她手中，“那欢迎你随时改变主意。人生在世，偶尔不正经一次也没关系。”

　　时颜：“……”
　　这人拉/客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

　　秦之月生日刚好在周六，下午四点，时颜先去专柜买了瓶香水，然后打车去她说的F.K.会所。
　　到了那里才知道，F.K.是Flower&Knight的缩写，花与骑士，看名字就透出点儿骚包味道。

　　秦之月家庭条件优越，应该什么东西都不缺。所以时颜选了一瓶Chloe仙境花园，是之前秦之月问过她的味道。

　　“谢谢谢谢，你太有心了！其实我没有要大家准备礼物的，你人来就好啦！”秦之月热情地拉着她的手把人往里带。

　　一路上，有外形出众的男人弯腰侧身引路。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制服，勾勒出或健美或挺拔的身形。齐刷刷站成一排，场面很是壮观。
　　会所装修亦大气辉煌，连大厅的小提琴手都时不时跟人眉目传情，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个销金窟。

　　那天洗手间的女人说过，晏礼是这间会所的镇店之宝。
　　那么，他会在这些人之中吗？
　　想到这里，时颜扒拉了一下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祈祷自己不要被认出来。

　　秦之月以为时颜是被吓到了，“别怕啊小白兔，这里就是喝酒唱K，和帅哥聊聊天而已，大家都很有分寸的。”

　　时颜愣了愣。
　　很有分寸吗？可是之前她试探了晏礼，他的答案却丝毫没有分寸可言。
　　她有些迷茫了。

　　不过无论如何，她现在都特别不想见到晏礼。这两次重逢，都让她心中那个白月光的形象碎了一遍又一遍。时颜不想再次承受打击。

　　包厢里坐了十几个女孩儿，知道她是秦之月的同事，都很惊奇。
　　“月亮之前和我们说同事都是奇葩，哈哈哈哈，所以我们真没想到她会带同事过来哎。”

　　时颜：“……”
　　这话她好像没法接。

　　“时颜不一样，她人特别好，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秦之月搭着她的肩笑嘻嘻的，“这样大家就算认识了啊。”她豪气地把几本花名册甩在黑沉沉的茶几上，“点人吧姐妹们，今晚大家不醉不归！”

　　大家一拥而上，翻看起花名册。女孩子们聚在一起，笑嘻嘻地闹来闹去，不一会儿就报给经理几个号码。另有一些人，点了五花八门的各种洋酒。
　　看起来熟门熟路。

　　时颜原本以为，只是一群人在一起玩，象征性叫一两位男公关作陪。没想到看今晚的架势，是要一人一个。

　　她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看起了花名册。
　　虽然知道点了男公关也不过就是唱唱歌，聊聊天，可她跟陌生男人也没办法聊起来啊。

　　正纠结着，秦之月一把夺过花名册，“我帮你点吧。”她抬眼，对经理道，“你们店最红的那个在不在？”
　　“您是说Poppy吗，他刚才被客人点走了。”

　　时颜正在喝水，听秦之月说话时已紧张了下，再听经理说话，差点呛个死去活来。
　　Poppy，罂/粟花，这是晏礼的……花名？

　　时颜头皮发麻，胳膊上起了阵鸡皮疙瘩。

　　记忆中那个略带倨傲的俊美少年，总是被当众表扬的模范生，居然给自己选了这么个颓废中又透着一股非主流味道的花名。
　　哪怕他叫个Lily也好呢！

　　时颜觉得，这几天的经历，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新的认知——她真的太不了解晏礼了，简直不配自称暗恋过他。

　　///

　　知道时颜性子安静，秦之月最后给她叫了位温柔系的男人。
　　包厢里的男公关差不多已经来齐，殷勤周到地展开服务。

　　出乎时颜的意料，他们的外形条件并没有非常出众，大多数人只能说是模样周正，不过身材都很好。修身的制服一穿，能把颜值提高一个档次，一眼看去，也能让人惊叹一声“哇，帅哥”。

　　大家一块儿唱歌或者玩骰子，输的喝酒，激动起来就四处闹腾，就像是约着一块儿过来玩的普通朋友。
　　相较之下，时颜这边的气氛就沉闷许多。

　　那位周先生大概也看出她不善言谈，温声笑了笑，“时小姐，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线太自然，时颜下意识就说了出来，“我在想，你们每天的工作内容都是这样吗？”

　　话音落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失礼，“不好意思，不知道有没有冒犯到你。”

　　“这有什么冒犯的，时小姐想听，我可以给你讲一讲，”看来这是一位好奇心重的客人，周先生及时调整策略，彬彬有礼道，“其实除了你今天看到的，我们也提供失恋安慰服务、逛街拎包服务、游乐场陪同游玩等服务。”

　　时颜听呆了。
　　这么多？

　　接下来的时间，周先生围绕着男公关的日常展开了事无巨细的介绍。时颜本来想说自己只是随便问问，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还是认真地听了下去。

　　渐渐的，周先生口中的“我们”，在她脑海里，一一被替换成了晏礼。
　　她仿佛看到，晏礼此时此刻，也在另一个包厢里，对客人笑脸相迎。
　　……一阵难以形容的诡异感瞬时泛上来了。
　　看来哪怕是没见到他，他依旧对她荼毒不浅。

　　时颜把脑海里的想法赶跑，勉强定了定神，把最在意的想法问了出来，“那个，周先生，你们这里，出、出台吗？”

　　话音落下，周先生似是不可思议，“时小姐？”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随便问一下，好奇而已。”时颜感觉他已经误会了自己，脸颊起烧。

　　“哦，我们这里是正经会所，”周先生笑了笑，无论她是否跟表面看起来一样纯，答案都是一样的，“不出/台的。”

　　///

　　与此同时，同一会所另一间包厢。
　　晏礼倚着黑色皮质沙发，低头看着一份文件。这样的视角看过去，男人身材修长，黑发细碎垂在额前，眉眼弧度略略上扬，唇色自然偏红，艳若桃李。

　　明明是客人，却比在场任何一位男公关都要耀眼。
　　就连旁边那位颜值颇高的“镇店之宝”，都被瞬间秒成了普普通通路人脸。

　　这里出现非公关的男性是很奇怪的事，他却态度自若，浏览完文件，将它丢给对面的女人，“看完了，签字。”

　　晏如霏笑眯眯地接过，“你对晏家，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恋。”这样重大的项目，说给她，就给她了。

　　“不过，”她字签一半，抬起头来，“你一路过来，没被人拦住问价？”
　　在这个会所，点不同等级的男公关陪玩，都有不同的价格。
　　以她弟弟这个优越的条件，走在街上都有女人趋之若鹜，何况是这里。

　　晏礼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勾唇，“早就有人问过了。”
　　“那你还来这种地方找我，明天约个咖啡厅见也行啊。”晏如霏盖上钢笔，又吩咐被一个电话叫过来等候在旁的秘书盖章。”
　　晏礼唇边含着笑，“谁知道呢？也许我也有点好奇。走了。”

　　///

　　跟周先生聊完，时颜对于这一行的偏见少了许多。大家都是靠自己的一技之长讨生活的，有人擅长博女孩一笑，有什么不对。
　　而且这会所确实干净规矩，周先生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只是不知道，晏礼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时颜站起身来，跟秦之月说了声，又朝周先生笑了一下，“我去上个洗手间。”
　　周先生立即道，“在走廊最左边，需要我陪你吗？”
　　“不……不用了。”

　　推开门，这才发现刚才包厢里的空气是有些闷的，时颜的脸被热气闷得红扑扑，白皙中透着鲜艳的粉。

　　她站在原地清醒半秒，正要往左走，冷不防的，对面的门打开了。
　　两人的目光也猝不及防撞在一处。

　　男人穿白衬衫，手里拎着件黑色外套，眼皮一垂，目光就这么落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时颜有种想跑的冲动。可还没等她付诸实践，对面的男人就冷笑了声，看着她道，“怎么。”

　　“嫖他们有钱，嫖/我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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