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书

　　这是少昙第一次在地上看到望舒神女驾车。

　　往常她都是傍晚的时候站在莲华宫的宫门口，看着望舒神女驾着漂亮的龙车从门口经过。

　　每每望舒经过的时候，都会一边驾车一边笑盈盈地同她打招呼，然后哼着小曲继续悠悠地向天的西边赶车。

　　偶尔，望舒还会吹出几朵松松软软的祥云挂在龙车后面，每到这个时候，路边玩耍的星星就会一起追着龙车，然后跳进软软的云朵里面弹来蹦去，玩的很开心。

　　因此，这虽然是少昙第一次在人间看月亮，且只能看见一个又明又亮的大圆盘，她却也仿佛可以看到在月亮前面驾车的望舒。

　　她看到天上的星星眨眼睛，也就好像看到了那些星星在望舒吹出的云朵里跳蹦床。

　　她本来有些不安，有些难过，可是现在她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仰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和闪耀的星，好似自己也成了在云朵上追着月亮跳舞的星星，心中渐渐放松平静下来。

　　可这种平静很快被打破了，因为天玑从大营里出来找她了。

　　“你在这里。”天玑踩着草地走到了她的身侧，他没有坐下来，更没有躺下来，只是负手站立俯视着少昙，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可是却没继续开口。

　　少昙将视线从月亮上移到了天玑的脸上，大概是因为月亮的清辉恰巧洒在天玑的侧脸，是以天玑脸部原本硬朗的线条变得柔和，身上冷傲的气息也因着月华的覆盖被匿起来。

　　他好似变得温润起来，不像是平日里高傲漠然的神界四皇子，而像是一位润泽如玉的清逸仙君，甚至连眼眸中都荡漾着一丝淡淡的温柔。

　　少昙这样想着，然后便站起身来，一边附身拍去衣袍上粘的草渣和灰尘，一边问道：“什么事？”

　　天玑因着她附身的动作，瞥见她后背上粘的细碎草渣，于是抬手轻轻将草渣拂去，顺势开口道：“百泽欢的手受伤了。”

　　少昙霎时顿住了，连后背都僵硬至极，但她不清楚，这到底是因为天玑的触碰，还是因为天玑的话。

　　天玑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接着道：“我不方便给她包扎。”

　　言外之意很是明确，但是天玑的话语却一如往常般的无澜，并没有什么请人帮忙该有的姿态。

　　少昙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对他这样一贯的高傲习以为常，只低头笑了笑，道：“我恰巧带了些药来，待会儿便过去帮她包扎。”

　　天玑凝视着她，听到她的话，便点了点头，转身面向归墟之海。

　　因着是夜间，纵使有皎洁的月光洒下，他们能看到的，也只是归墟近处这片深蓝深蓝的平静海域，再往远处看，就只剩下无际的黑暗。

　　可是少昙清楚，隐在黑暗里面的，是归墟之海的五座仙山，还有归墟对岸严阵以待的魔界大军。

　　不，兴许已经不是严阵以待的魔界大军了，因为他们的主将百泽欢在夜间潜入归墟海底的时候被天玑捉住，现在成了神界的俘虏，对岸的大军兴许已经乱了阵脚。

　　少昙本来不会知道这些的，因为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西天梵境听燃灯讲经，只是中途休息的时候过于闲暇，便飞去了昆仑，想找陆吾下盘棋，结果从陆吾的口中得知了魔界将军百泽欢意图侵占归墟五座仙山，天玑带兵下界援救的事情。

　　她放心不下天玑，从昆仑出来后，直接转头来了归墟，将梵境讲经的事情全然抛在脑后。

　　等她到归墟的时候，正是天玑把百泽欢捉上岸的时候。

　　那时百泽欢浑身湿漉漉的，如同一只被水淋湿的小兔子一般，被天玑抱在怀里送进营帐的时候，很是惹人怜爱。

　　一想到这个场景，少昙那时被压下去的不安又重新涌上心头。

　　她并不关心天玑是如何捉住百泽欢的，她关心的是一向冷傲的皇子天玑为何会对敌军的将领如此温柔，在众目睽睽下抱着她回来，甚至为了她的伤来找自己帮忙。

　　这样想着，她侧头看向天玑，轻声道：“我此前听说百泽欢是个铁血的将军，可今天一见，觉得她不过是个惹人怜的小女孩儿而已。”

　　闻言，天玑勾了勾嘴角，难得地露出了感伤的神情来，他道：“是的。大抵谁见了这样的女孩儿，都会心疼的。”

　　心疼。

　　少昙的心中因为这两个字越发沉重起来，她没从见过天玑会为谁动容过，更不要提，为谁心疼过。

　　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将嘴合上，低头看着脚下的草地。

　　因为月光的挥洒，她和天玑的影子被投在地上，两个影子紧紧地靠在一起，看起来无比亲密。可越是甜蜜的假象，在现实的对比下，就越是让她觉得苦涩。

　　天玑抬头，望着归墟那头无尽的黑暗之境，过了许久，才萧索地开口：“无论在哪里，总有权力的骗局与牺牲品。”

　　说罢，他侧过头，看向少昙的侧脸，看着少昙眼中的悲伤与苦涩，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怜惜，变得温柔，变得苦楚，变得挣扎。

　　少昙依旧望着地上的影子，不愿抬头，她甚至没有听清天玑最后那句话，因为她已认定现实是残酷的，所以她甘愿沉溺在虚假的幻象中。

　　月光渐渐暗了下去，地上的影子也越发地淡了，最后，只剩下朦朦胧胧的一团灰暗。

　　少昙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看向天空，天上果然不见了月亮，只有层层的厚重云朵里隐隐透出些淡淡的光，她下意识道：“望舒又在云层里迷路了，这次不知要多久才能出来。”

　　天玑将目光收回来，亦抬头望向天空，他凝神片刻，道：“这次，她兴许要天亮才能找到路。”

　　说罢，天玑转过身，看着少昙，道：“今夜，我要出大营一趟，百泽欢交给你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队神将已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若非少昙认得其中的一些面孔，大抵会立即拔剑了，因为这些神将身上着的并不是银白色的战甲，而是黑色的战甲。

　　尤其是他们脚上的战靴，以魔界特有的萤铜所制，极薄却坚硬无比，火不可化水不可侵，且靴筒至膝。

　　那是魔界将军的惯有装束，和百泽欢的装束一模一样。

　　少昙知道天玑有他自己的计划，因此并不多问，只是低头道：“我会替你照顾好百泽欢，你，万事小心。”

　　天玑凝视着她，摇了摇头，语气陡然冰冷起来，好似有些生气：“不，不是替我，是替神界。归墟的事情结束后，百泽欢一定要完好地回到魔界，否则，魔界与神界之间的大战便真的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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