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人生七年

　　许小桉躺在宿舍床的上铺，漫无目的的刷着微博，无意间暼到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二十一分。
　　这个重度拖延症患者叹了口气，把第二天早上八点的闹钟取消，对自己说，今天就当最后一次放肆，从明天开始要好好学习。

　　这样的话，她每周都会对自己说好几次。真的会有哪一次是最后一次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庸人常立志。

　　接着她切换到微信，准备把未读的消息都回复了就睡觉，就这样看到了徐然的新动态，一张高中时英语舞台剧表演的合影。
　　那张合影里有她。
　　照片里的她穿着学校劣质的表演服装，手拿着一把塑料剑，笑得张扬恣意。

　　她并没有在这张照片上停留太久，习惯性的往下翻看，一直到重复的朋友圈动态出现。接着，她连续刷新了几次，确认没有新动态出来后，看了一眼时间，四点二十二分。
　　她对自己说，从明天开始再也不熬夜了。接着把手机关机，翻身睡觉。

　　结果就梦到了高中时候的事。

　　襄南中学是省级重点高中，也是迁安市最好的中学。
　　想当年徐小桉在这样一所高中也是小有名气的存在。曾经拿过全国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的第一名，凭借着英语的优势和几分艺术上的小才气，多次被邀请在全校师生面前分享英语学习方法，并且活络在各大艺术节。
　　虽然数学物理一直是软肋，但是凭借着英语和语文的优势，最终在高考抓住了“211”的尾巴。

　　虽然母校没能混上“985”，但对于许小桉而言，这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除了专业。
　　靠着勉强过学校录取线的分数抓住了“211”的尾巴，许小桉毫无意外的从当年热门的“英语专业”被调剂到了冷门的“物理学专业”。在父母和亲戚朋友“学校比专业重要”、“学什么都是一样的”、“物理学专业也可以学英语”的各种劝说下，许小桉最终妥协在了“211”的金色头衔下，选择了她曾叫嚣着打死也不去的“物理学专业”。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许小桉的生活开始变得死气沉沉。

　　许小桉大学四年，没有一年的考试没挂过科，没有一门课全勤，在所有人都很闲的大四，她依然有无数的补修课要上。尽管如此，她还是没能抓住大四的尾巴摆脱学业预警，被迫延期毕业。
　　于是，大五的许小桉就这样住进了几个大一小姑娘的宿舍。

　　许小桉有时候甚至觉得学校让她延期毕业，是因为担心她毕业没地方住。
　　大四校招，她拿到的offer，除了工资甚至没有房租贵的各种文员前台，就是各种不靠谱的售楼推销员。

　　在襄南的时候，许小桉觉得自己就算不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至少也会成为别人眼中还算优秀的存在。但大学四年的培养，不仅没有把她塑造成“国家栋梁”，反而让她成为一粒祸害社会的“老鼠屎”。

　　照片上那场表演，是她高一的时候，艺术部和学生会一起编排的一场莎士比亚的戏剧。由于是全场唯一一组用纯英文演出的剧目，当时在学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许小桉也开始在学校变得小有名气。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小妹妹了”。
　　李瑾言曾对她说。

　　半夜醒来，许小桉因为梦到的这句话失眠了。

　　那时候，李瑾言高三，是艺术部部长，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成绩好，外貌好，家境好，有才华，是全校很多女生眼中的白马王子。
　　许小桉也是这群女生中的一个。
　　后来，李瑾言去了清华，许小桉去了北京某“211”。由于同在帝都，便互留了联系方式，但许小桉从来没主动联系过他。他的每条动态许小桉都会看，但是从来没有点过赞。

　　最有才华的小妹妹，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在黑暗中摸索出自己的手机，开机，打开了李瑾言的微信朋友圈，上面显示“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她又打开了微博，开始面无表情的刷着没有意义的娱乐新闻和并不好笑的段子，又在知乎上晃了一圈，豆瓣上转了转，接着把关注的公众号带红点的文章看了一遍。
　　她做完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就好像完成了个什么仪式一样，再一次把手机关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

　　许小桉难过，并不是因为李瑾言。就算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对李瑾言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有才华的妹妹”而已。
　　她难过，是因为突然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她有时会回想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的变成这样一个差劲的人，一个拖沓懒散、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存在。除了偶尔会祈祷自己中彩票暴富以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高中的时候，很多女生谈论起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都会在一阵吹捧唏嘘后，末尾加上一句，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虽然总是笑着附和，但那时候的她，一直觉得无论是李瑾言也好、徐然也好、在别人看来多么触不可及的人，她总觉得离自己很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十六岁的许小桉，处在她一生最黄金的年龄段，总觉得未来可期，就像新华字典里写的那样——我们都拥有光明的未来。后来她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十六岁的许小安没有预见到这一点。她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她。

　　但二十二岁的许小安，在拖欠学分、被迫延期毕业、找不到工作的重压之下，接受了曾经她并不相信的事实——他们，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二十四岁的李璟言进了投行，拿着百万的年薪和北京的落户资格；二十二岁的徐然在中央美院读了两年后，在大三加入学校的2+2留学项目去了加拿大交换，才毕业不到一年就成立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二十二岁的她曾经的室友们，有的进入了国企工作、有的考上了公务员、有的去了德国继续深造……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二十二岁的她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她特别想痛哭一场，痛哭一场然后重新开始，但是身体却很麻木的掉不出任何眼泪。

　　“我的人生不能就这样下去。明天开始，我要做一个不一样的人。”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悲哀的觉得这次大概也会失败，就像曾经无数次发誓要重新开始好好努力，但没有一次做到了一样。
　　庸人常立志。

　　她就在这样的悲哀矛盾的雄心壮志里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了，几个室友正聚在一起讨论选修课的作业，是一个脑洞大开的题目——“如果你是一个四维空间的生物，你能利用自己的能力做些什么”。
　　许小桉觉得有些好笑，她选修这门课的时候，老师布置的大作业是“是否可以通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证明穿越的可能性”，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老师似乎还是对这种奇奇怪怪的异能问题格外感兴趣，并试图通过科学的手段证明它。
　　这在许小桉眼里和封建迷信没有什么区别。

　　“四维生物，那不是比穿越还牛X，直接先到未来看看彩票号码，再回到过去买买买，直接实现一夜暴富。”
　　“我之前看论坛上人说过自己做梦的时候进入过四维状态，比如梦到了自己的奶奶去世，醒来后奶奶真的去世了之类的……想想还挺吓人的。”
　　“我希望自己也能做个这种梦，不求梦到彩票号码，就想看看几年后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在哪个公司上班、男朋友渣不渣……”
　　“有没有点追求……都四维生物了，上什么班，要什么男朋友，一夜暴富它不香吗？”
　　……

　　她躺在床上，听着室友嬉笑吵闹的声音闭目养神。她不想在别人耍贫斗嘴的欢快时刻突兀的出现，想着等大家都散了去干自己的事情了没人注意到睡了一天的她的时候再起床好了，但肚子不时发出的咕咕声和室友散发的似乎还有讨论很久的讯号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拉开床帘，慢悠悠的走下了床。

　　“小桉姐，你又睡了一天吗？”
　　她无奈的朝着床下几个大一的小年轻笑了笑，表示默认，然后套上一件高领的毛衣，披上外套，准备出门。

　　“小桉姐，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我……复习高数。”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快饿晕了要出门觅食。
　　“小桉姐加油！”
　　“小桉姐你可以的！”
　　……
　　她听着身后陆陆续续的传来声音，一群充满朝气的小年轻正给她加油打气，明明是那么温馨的画面，她却莫名有些鼻酸，也有些心酸。她也很想去复习高数，让她能顺利通过下个月的补考，但这么多年，她反反复复的重修了无数遍高数，每次看到那些看着很眼熟但就是不会的公式图案的时候，她就会烦躁得要命。

　　许小桉觉得自己的人生需要某种特殊的时刻，就像无数小说影视剧里的女主角那样，走在人迹罕至或者繁华熙攘的大街上，突然觉得人生不能就这样下去，然后像开挂一样的开始了逆袭之路，走上人生巅峰。
　　但是具体是什么时刻，她也不是很清楚。
　　这么多年，她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我的人生不能就这样下去了”，但是小说中逆袭的故事从来没有发生在她身上。第二天醒来，她还是那个浑浑噩噩的自己，依旧翘课熬夜看剧打游戏，然后不断的挂科。从来没有那样一个“顿悟”的时刻出现，让她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开始规律作息努力学习，然后出色优秀到把周围的人都吓一跳。
　　有时候，她倒是很希望某个自带精英属性的女主穿越到她身上，然后拯救她的废柴人生，就像无数个穿越小说里烂俗的套路情节一样。

　　她走出校门，沿着经常去的那条小吃街漫无目的的走。
　　“七年酒吧”就这样闪现在了她面前。

　　她来过这条小吃街很多次，从来不记得这里还有一家酒吧。
　　吃饱喝足，不想回宿舍，却也不想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的在街上游荡，索性走进这家酒吧，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酒吧里的人都是三五成群，似乎只有她是一个人。她这样想着，正好用余光暼到了隔壁的三角桌，也只坐了一个人。
　　他一直坐在这里吗？许小桉有些疑惑。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她想。
　　觉得他奇怪，并不是因为他一个人一桌，而是他长得太“标准”了。并不因为他长得有多么英俊，而是无论是他的五官还是身材，都像服装店的模特一样，标准得没有任何辨识度和记忆点。但她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回了自己身上，想着自己一大堆没有处理的破事——学分没修满，工作没找到，毕业证没拿到……哪有心思关注别人。

　　“美女喝点什么？”
　　一个穿着侍应生衣服的人出现在许小桉身旁，递去一本材质精良的册子。

　　许小桉随手翻看了一下，发现这家店的菜单居然是全日文的。她也没心思细问这些东西分别是什么，不耐烦的关上了手中的册子，就像受到了某种蛊惑一样，指了指隔壁桌那位长得很“标准”的男士。
　　“和他一样”。

　　侍应生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隔壁桌，然后回复说，“好的，您稍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小桉觉得他回复时停顿了片刻，就像在等什么人默许一样。

　　许小桉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拿出手机，习惯性的开始刷着知乎上那些并不新鲜的段子，突然一个知乎问答的推送弹了出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最想回到多少年前？”
　　许小桉回忆起室友讨论的那道作业，想着，自己今天是和时间转换这种玄学问题杠上了吗？
　　她翻看着别人的回答，评论区是各种各样的后悔和惋惜。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那能回到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就好了。我宁愿选一个差一点的学校也不要为了所谓的211选择这个让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的物理专业。
　　或者干脆回到高一的时候好了，再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把自己数学物理基础打好，这样现在选到这个专业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那是多久以前呢？大概是……七年吧。
　　她这样想着，嘴里不自觉的念了出来。

　　“七年。”
　　她喃喃的说。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许小安甚至没有注意到侍应生什么时候把酒摆在了自己的眼前。这杯酒在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好看，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七色花的故事。如果世界上真有七色花的话，应该和她面前的酒一样美丽吧。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面前的酒杯，思绪开始四处跳跃，一会儿想到高中的事情，一会儿又想到小时候的事情，短短一瞬似乎把自己过往的人生回忆了个遍。

　　许小桉从前没有去过酒吧，也没有喝过除了啤酒以外的任何酒，但就在她打算先抿一口尝尝味道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狗血逆袭小说的桥段：“她想着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的讨厌嘴脸，把桌上的伏加特一干而尽，然后对自己说，‘过去的XXX已经死了，从明天开始，我……’。”
　　许小桉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酒是不是伏加特，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伤害过她的人，但她突然想学学电视小说里女主角逆袭前的这种行为，就像……完成一个什么仪式一样。就仿佛只要她做了这个举动，她就会成为那样的人。
　　虽然她内心深处很清楚，什么都不会发生，除了……喝醉。

　　许小桉就这样在一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酒吧里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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