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诸侯

　　午膳过后，为时尚早，阳朝公主提议出府游玩，还特地为叶限备了一匹马，据说是西域进宫的好马，阳朝公主喜欢，都尽数养了来。

　　已经近秋日，天气虽说不至于炎热，但也还没有秋日的凉爽。

　　叶限已经很久未曾骑马了，已经很生疏了，只能凭着记忆上马，勉强稳坐马上，倒是阳朝公主看上去颇为熟练，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动作还算敏捷。

　　“公主真是身姿敏捷。”叶限赞道。

　　阳朝公主笑道：“是我常骑马的缘故。”

　　“咱们出城去吧。”

　　洛阳城里街市繁华，当街纵马也没有什么可乐的。叶限和阳朝公主，再加上阳朝公主的侍从，高骑骏马，煞是引人注目。

　　“公主，去城外做甚么？”

　　阳朝不回答，反问道：“你可知道月旦评？”

　　叶限摇头：“不甚了解。”

　　“也难怪，你这个年纪，没听过很正常，”阳朝又问道，“你可听过许弘？”

　　“许弘先生一代大儒，自然听过。”

　　“许弘先生曾于每月初一在洛水边设台点评士子文章，久而久之，便成习俗，士子们手执书简，会集洛台，希望得到许弘先生的点评，这边是月旦评了，当年你父亲远来洛阳，也是为了能得到许先生的点评。”

　　叶限来了兴趣，这段往事，倒是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叶限问道：“那父亲得何评价？”

　　阳朝公主想了想，遗憾地道：“这倒是想不起来了，总归是最好的评价，月旦评过后，你父亲在洛阳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当时都说什么……嗯……青州叶氏……什么什么，叶氏有郎，举世无双……”阳朝公主轻笑，“看来真的过去太久了，我都记不清了。”

　　叶限自然知道他的父亲是举世无双的，她一直都知道，没有谁能比得上父亲当年。

　　叶限又突然想到什么，道：“公主，今日恰好便是初一，难道今日也会有吗？不知是何人主持？”许弘已经逝去多年，自然不会是他了 ，只是不知道当今还有谁能比得上许弘先生的才华。

　　“正要给你说这个，许弘先生已故去过年，已经多年没有人能有资格上洛台评点文章了，不过这个习俗却留了下来，依然会有士子持书握简来到此处，互相品评文章，还多有人游玩，现在快入秋了，没那么热，听说今日有不少人，你到洛阳不久，很值得去看一看。”

　　阳朝公主说的没错，洛台却是很值得看一看，渐渐靠近洛台，老远就听到人群喧嚣。

　　有士人驾马而行，身姿潇洒；有配剑侠士，威武挺拔，二三相聚，弹剑高歌；有读书人手捧书简，高谈阔论，意气风发；有年轻女子，三五成聚，谈笑玩乐；有垂髫小儿，奔跑嬉戏；有智叟老人，端坐棋局，睥睨天下；有少男少女，伴风而歌，随之起舞，有老人垂钓，有小儿欢笑，有徐娘摘花，有伯牙抚琴……有人乘兴而来，有人尽兴而归。

　　叶限和阳朝一行人栓了马，穿梭在人群中，这里有各式各样的人，有贫寒学子，也有世家公子，有人身着绮罗，有人粗布麻衣，但是似乎没有人在乎这些，现在士庶的差距十分显著，怕也是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世家公子与寒门子弟相谈甚欢，世家女郎同寒门女子结伴而行。

　　但饶是在这样的地方，阳朝公主也很引人注目，不仅是因为她的穿衣装扮，更因为随行的那几名青衣侍人。

　　但叶限发现好像阳朝公主经常来这里，大家对她都很熟悉了，未过多久，就有多名女子为公主献上大束新摘的野花，和野花编程的花篮，还有士子来此向她拱手致意，但叶限发现，那些士子似乎都出身寒门，不过想想也是，洛阳哪位大人听见自己的孩子同阳朝公主交往，怕是连腿都要打断的。

　　“看来大家很喜欢公主呢。”叶限笑道，也许是因为跟着公主的原因，她也收到了不少野花，双手都快拿不下了。

　　阳朝笑笑，不置可否。

　　这时又有女子走到面前，将手里的花递到阳朝公主手里，阳朝笑着接下了花。

　　“想想我还是喜欢这些女孩子。”阳朝突然说道。

　　叶限对这突如其来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讲呢？”

　　“很简单啊，这些女孩子给我送花对我示好，是因为我长得美，而那些读书人，多半是因为我是公主，若是哪天碰上我有兴趣看一看他的文章，还能顺手举荐。”阳朝公主说道。

　　叶限只是笑一笑，没有说话。

　　“不过我还真举荐过一个寒门子弟，他文章写的很好，也很博闻强识，现在在尚书台任职，不过寒门子弟为官总是艰难的。”

　　“这倒是，寒门子弟又怎么比得上世家的公子呢，若论及此处，自然是士子更加懂得为官之道。”

　　“你此言便是不对了，”阳朝公主反驳道，“其实寒门未必比不上仕人，反而身在民间，更看得清楚民生，只是那些士族不喜欢寒门子弟罢了。”

　　“叶限受教了。”叶限微笑道，但是叶限是一个倔强的人，她很容易在表面上被说服，心底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罢了，她自己就是世家，自然更偏向世家。

　　玩耍片刻，又有一寒门子弟走到公主面前，叶限只以为他是同先前的那些人一样，却没想到他行过礼后就不走了。

　　阳朝公主方才还同叶限提过举荐寒门的事，却没想到立马就有人出现，阳朝同叶限对视一眼，笑道：“怎么，你想要我看你的文章吗？”

　　那年轻人脸色有些微红，又拱手道：“公主恕罪，这……不是给公主看的。”

　　“哦？”阳朝挑眉，颇有些兴趣，“那你到我面前，拿着书简是要做甚么呢？”

　　“这……”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张白净的脸憋得通红，半晌才鼓起勇气，说道，“恕学生冒昧，此文……此文是学生写给陛下的，意图上达天听，无奈走投无门，只得在此，求公主相助。”

　　阳朝噗嗤一声笑出声，道：“你这不是要荐官是要什么！”

　　阳朝公主的声音有些大，也很刺耳，那年轻人显然是个斯文人，被这一刺，满面通红，但还是强忍着羞赧说道：“公主，陛下身为天子，理因顺理天下，可多年以来，陛下荒废政务，沉迷酒色，日复一日，荒诞之名，遍传九州，身为大汉臣民，食享仓廪，学生自知有责任为国尽心，故作文上表，规劝陛下，只是学生人微言轻，无奈于此，想求公主相助。”

　　他说的情真意切，看得出来所言所行，皆是出自真心。

　　阳朝伸手道：“给我看看你的文章。”

　　他恭敬地呈上手中书简，阳朝翻开来看，不过几眼，她又笑了，而且笑得更大声：“荒谬！说什么忧国忧民，不过意图官位罢了！”

　　她将书简狠狠地掷倒地上，那年轻人满脸的惊愕。

　　阳朝公主的声音很大，惹得近旁的人都往这边看来，见着一个样貌清秀，衣着朴素的读书人站在“声明赫赫”的阳朝公主面前，再结合阳朝方才的话，很难不让人想歪。

　　那年轻人更加不好意思，一张脸通红，将头埋得低低地，若不是不能在阳朝公主面前失礼，他早就拿袖子遮住头跑了。

　　阳朝又道：“既是读书人，就该安心读书，而不是打着什么幌子拿篇文章到我面前来，想着若是本公主看不出来你心里打的什么注意，就会举荐你做官！”

　　“公主……在下……在下……”那人急得说不出话来。

　　“你真是枉为读书人！”

　　“我们走吧，”阳朝转头看着叶限道，“这便是我给你说得，寒门多的是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

　　他又红了脸，对着阳朝的背影拱手行礼，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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