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诸侯

　　郑友沉默了，先前的欣慰不复存在。

　　刘氏生气地将筷子扣在碗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刘氏冷哼一声，道：“你的好学生！现在连你的话也不听了！”

　　郑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刘修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从前在长沙时，他还是知书识礼的，待人礼遇，连话都不会大声说。

　　当年先帝突然崩殂，未有嫡子，除了刘修，就只有未足十岁的刘礼和未满月的刘科，朝中有人提议迎长沙王为帝，当然，也有人提议拥立刘礼，虽然刘礼年幼，但毕竟长在洛阳，比没见着面的刘修让人放心。

　　他自然是支持刘修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曾为刘修太傅，更是因为他觉得国家需要年长的帝王，先帝就是因为年幼继位，才会导致昏庸无能。

　　而刘氏告诉他，应该拥刘礼为帝，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读书用功，天资聪颖，又有慈悲之心，不出几年，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但是郑友仍然认为刘礼年幼，不足以支撑一个国家，而且他认为，刘修也很好，虽然功课做的不是很好，又有些沉默寡言，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一个皇帝，不需要太过聪明，那么多大臣会打理好所有的事，他不期待他功绩比肩高祖，他只要做一个普通的，称职的帝王就好了。

　　有先帝的昏庸在前，他对下一任帝王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于是，他趁朝臣争吵无度的时候，迅速迎回了刘修。

　　当时，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利国利名的好事。

　　没想到，刘修继位之初，第一件干的大事，就是毒杀刘礼和刘科。

　　那一刻他知道，他错了，但他仍心怀期待，毕竟，任何谁会让一个曾与自己同为帝位候选人的兄弟活着呢？这不是恰巧说明了刘修有为帝为皇的天赋吗？

　　刘氏泼了一盆冷水，那他杀刘科做甚么，刘科当时尚在襁褓。

　　郑友沉默，随即，他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恐惧当中，他害怕这个自己亲手迎回的皇帝，会长成同先帝一样的人。

　　后来，他的恐惧成真，而且，刘修比之先帝，更甚。先帝只是沉迷女色，荒废政务，挥霍无度，他至少并不会常在宫中杀人。

　　想起大殿之下被鲜血浸润地乌红发黑的石板，郑友的心又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这种自责与内疚，是他做甚么也无法消磨的，因为正是自己，亲手将这个祸害，带给了国家。

　　刘氏看着郑友沉默如斯，便知道他又陷入了自责之中，他一直觉得，刘修如此，是他的错。

　　刘氏瞪了一眼郑勤，道：“都说了，饭桌之上，不谈政事。”

　　郑勤看见郑友那样，也瘪了嘴，埋头默默吃饭。

　　刘氏为郑友夹了一筷子菜，道：“赶紧吃饭吧，总归……也不是你的错，事已至此，是当初谁都无法预料的。”

　　郑友看着自己的妻子，摇头道：“于公，我是司空，于私，我曾为陛下的太傅，无论如何，我都脱不了干系的。”

　　郑友是品行端方的君子，而有时刘氏却恰恰讨厌他这样子：“你不过做了他两年老师，怎么能怪你，就算当初……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与其怪你，我看不如怪那李哀，媚上惑主！”

　　“是啊，阿父，”郑勤插嘴道，“陛下不过是年幼罢了，身边又有李哀这样的佞臣，才会如此比，若是除掉李哀……”

　　郑友和刘氏齐齐瞪了郑勤一眼，他连忙闭上了嘴，埋头吃饭，一旁的郑绣看见大伯如此，咳咳地笑，郑勤黑着脸轻轻地打了一下她的头。

　　“李哀着实可恨，可陛下宠他，谁也无可奈何……”郑友叹息着摇了摇头。

　　李哀？

　　一个新的名字出现在袁耽耳中，从刘氏的语气来看，这个李哀，怕不会有那么简单，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也问不出口，只等着用完了膳，他才能同郑伦交谈几句。

　　“你说李哀？”

　　“是，听祖母的语气，似乎此人并非善类，不知是哪家臣子。”

　　“他不是臣子，是陛下身边的内官，”郑伦回答道，“据说他生的比女子还貌美，因此陛下很宠爱他，对他言听计从，不过满朝文武却是恨他恨得牙痒痒，敢怒不敢言罢了！”

　　“哦？”袁耽挑眉，“你这么说，我愈发好奇了。”他之前却是听说陛下身边有个好颜色的内官，不过旁的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个李哀……”郑伦突然停住了，做贼似的左右观望，然后才对原耽解释道，“不好叫阿父和阿翁听见，他们听见就生气。”

　　然后，郑伦这才向袁耽从头至尾地讲述李哀的事。

　　原来，李哀本是没入宫中为奴的罪童，但颜色姣好，因而也受了不少苦难，后来刘修登基，一日偶然撞见李哀，一见之下便惊为天人，当即便拨到了自己身边，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内官。

　　刘修本就荒唐，有了李哀，便更加张狂，对内，他带着刘修整日饮酒作乐，不理朝政，还为刘修广选艳女妖童入宫，而自己更是与刘修不清不楚，形色暧昧。对外，他收受贿赂，纵容行贿之人欺压良民，杀人夺地，所做之恶，不胜枚举。朝臣多次谏言，刘修都听不进去，反而会被降官革职。

　　婕妤召氏，出身名门，学识颇丰，才备德望，她发现李哀所作所为只会让刘修愈发荒淫，便向刘修进言，应杀掉李哀，以正纲纪，没成想，却被李哀当场击杀，而刘修，一句话也没说，反而看见召婕妤的血弄脏了李哀的衣袍，大呼可惜，亲自为李哀更衣。

　　此事一出，满朝震怒，召婕妤之父联合几位朝臣上书直谏，欲让刘修杀李哀为召婕妤报仇，却没想到，刘修当场便让禁军将人拖了下去，在大殿面前，砍下他们的头颅。

　　这几刀下去，彻底寒了朝臣的心，年迈贵门的官员至仕的至仕，病重的病重，现如今，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也只剩下郑友一人独独支撑了。

　　“凌云台之事，也同他脱不了干系。”

　　“不是说是宫中一美人欲在凌云台起舞么？”袁耽反问道。

　　“可这美人恰是李哀引荐给陛下的，”郑伦苦笑着摇摇头，“据说，这美人同李哀长相有七分相似呢，陛下宠之若国宝。”

　　“唉！”说到这儿，郑伦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大汉有君若此，有臣若此，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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